落叶诗人树叶

不能给我一双鞋子的父亲，有的是赤脚行走的经验

不知道还有没有比松针更细小的落叶？但一定没有比松针更尖锐的落叶了。...

松针

山鸿

那个少年

脚踩松针、龇牙裂嘴的表情

至今让我心紧

细小的事物尖锐。多少年前

一次次从松下经过

一次次被松针刺穿肌肤

“不要停，一脚一脚踩实”

不能给我一双鞋子的父亲

有的是赤脚行走的经验

他刚刚走过了一段人生的险境

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我无缘目睹，母亲也不忍重提

——2016.5.22-24

背景：

不知道还有没有比松针更细小的落叶？但一定没有比松针更尖锐的落叶了。至今犹记小时候在山里砍柴的情景、赤脚踩在松针上的感觉、如虫噬在心。

飘零在地的事物中，松针一样微末的父亲至今还是我力量的来源。父亲，原名张法义，笔名放牛娃，青年成名，壮年坎坷流离，老年、不、他没有老年......刚刚走出人生的险境和沼泽，生命却遽然而止了。

人到中年后，

在秋天的年纪，来感受与人生相似的季节，便会有更加深刻的体悟。

写在落叶上的灵魂物候笔记

何文

一叶而知秋的是智者。

能从落叶上读出人生哲学的不一定是哲人，但一定是诗人。

仅以落叶为书写对象，就能写成一本诗集，在我有限的阅读中，山鸿应该是第一人。赢得 “落叶诗人”称号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

最初读到山鸿的落叶诗是在2015年秋天。当时，我正参与编辑天全一本名叫《二郎山》的文学刊物，因他与天全有些牵联，便向他约稿。他发来的就是一组落叶诗，读后，大为赞赏。其时，适逢雅安市文联办的文学刊物《青衣江》也正在组稿，便发给编辑、诗人钟渔，她读后，也与我有相同的感受。在这之前，我读到山鸿的诗歌应该在差不多近二十年前了。那时，他还在雅安生活，文字有着与其青春相对应的激情。而重新读到的这组诗歌，读到的更多的是人生深藏的蕴味与感悟。文字内敛，情感充沛却不泛滥，语言精致又诗意盎然。这之后，我便在ＱＱ空间与微信中追着读他的诗。跟随着他的视觉，一起品读落叶。一路写到如今，洋洋洒洒91首，蔚然成书！

我们生存的社会就是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人就是附生在上面的众多的叶子。在宿命中生发、成长、枯落。生老病逝，成败荣衰，万物如是轮替。落叶只是这一循环的一个明显可见的现象，看多了，也就习惯了。麻木了，轻飘飘的落叶在情感的神经上已引不起痛感。正如司空见惯了的人生际会，发迹后的衰败，成功后的沦落，甚至生命的逝去都不能再给我们以锐利的共鸣。而好诗人是对生活始终保持有细腻情感的人，当第一片落叶在诗人山鸿的视野中飘落，没有多少重量的叶子砸痛诗人敏感而丰富的神经。诗歌便诞生了，且一发而不可收拾。

落叶本是衰败之物，以惯常的眼光看，是发现不了其诗意的。但当山鸿把笔触对准落叶，像清洁工人般捡起一片片落叶时，便是在收获一首首诗，捡拾一个个闪烁着人生哲辨的警句。落叶只是诗人用来展示人生的一个载体，或诗歌借用的意象。每一首都在写落叶，但每一首都不只是写落叶。

能读到怜悯的大情怀：“看一片树叶由荣到枯的过程/比看一个人慢慢变老/要残忍十倍”《看一片树叶由荣到枯的过程》。“和一棵大树比邻而居/进出都要格外小心。一不留神/就踩断了某一片落叶的筋骨/连你自己都会忍不住喊疼”《和一棵大树比邻而居》。“那个看见落叶的人/面对每一次落下都心疼得不得了……那个看见落叶的人/至今还在独自忧伤”《那个看见落叶的人》。阅读时，能感受到诗人慈爱的大情怀，再僵硬的心也会跟着一起柔软。

能跟随诗人设身处地的审视自己，在生活中，从来没有旁观席，落叶所演示给我们的，其实是带着寓言性质的命运暗示：“在一面玻璃幕墙的后面/观看一片落叶着地/等于是在提前观看自己的葬礼”《在一面玻璃幕墙的后面》。“你知道一片树叶怎样绿过/但还不完全知道它将怎样/从这个世界撤退/或消失”《我又看到了那些落叶》。带着对生命个体的反思与追问。

能读到对生活的蓬勃的希望与由衷的致敬：“从明天起，/我要向身边的长寿者认真致敬”《总算知道了世界为啥总是常绿的》。“所有的落叶/都是走在前边的兄弟//哀而不伤。春天里有新绿/这一点你是必须要看到的”《看见》。“不信你去看看风雨之后/那些纷乱的枝叶，/很快就回到了原来的位置”《没有哪一片树叶是风可以吹落的》。这些诗句让人昂扬，向上。

诗人的笔下叶片还幻化为一张张人脸，将社会的再现：“细小的事物，/可以容留它们的地方更多/一条小缝隙/就可以安顿好些微小的命”《落叶和落叶是不一样的》。“那些掉在树叶身上/的树叶：慢慢褪色、消隐、直到很久/才终于不再被我看到”《一些树叶掉在了另一些树叶身上》。在对落叶的写实与描述，同时也是对社会的写真。这样的写作，不显牵强，反而更加真切。

山鸿的诗歌没有矫情与做作，诗句如一位敦厚的长者谆谆而言。像极了一位慈爱的长者，手执一枚落叶，以此为喻，来倾谈自己对生命感悟，将充满人性真知的话娓娓意道来。

在阅读中，有一个细节是不容忽略的。诗人在每首诗的后面，都有一个写作时间，从2014年11月30日《灰烬》开始，到2016年5月12日《早课》，一年半的时间里，共有54枚落叶击发出了54首诗歌。我相信，这是诗人有意而记之的。可以看出，有些诗不是一日而成，是经过一段时间写成的，从时间看，有的只有数天，有的则经历一个多月（《现场》2016.1.1-2.14）。反应出这些诗是有了感触后又经过深思后形成的思考的结果。从这些写作时间的纪录上，可以推断出作者写作这组诗歌的年纪是47岁，在这样的年纪，诗人人生的历练，让有了看透表像直达内核的观察能力。人到中年后，在秋天的年纪，来感受与人生相似的季节，便会有更加深刻的体悟。

山鸿的落叶诗不只是随着季节现象而感受的应时感怀。在春夏秋冬都有写作，想来，在起笔写作这组诗歌时，山鸿将自己的情感系统地融入到落叶的大场景，目光所关注的，是与叶有关的一切。在《可是我已迷恋落叶成瘾》中，将自己的情怀说出来：“春天里/迷恋繁花的人多/垂怜衰败的就我”。

这是对大自然的写照，更是对人类自身的描述。

这一组落叶诗，本质上是写在落叶上的灵魂物候笔记。

2016年5月22日，雨中，于二郎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