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藕闲话] 柳是心底永远的清欢

在品类之盛的花草树木中，我最有情感的是极寻常极易生长的柳树。我对柳树的情感，源头不在古典诗歌处，而在童年的记...





在品类之盛的花草树木中，我最有情感的是极寻常极易生长的柳树。我对柳树的情感，源头不在古典诗歌处，而在童年的记忆里。

我老家的房子，背靠低缓的山坡，门前临一口不深的池塘。我的父亲在屋后坡上栽槐，门前塘边插柳。春天，我和伙伴用柳条编柳帽、柳圈，做柳笛;  夏天，我们在柳树上捉天牛，捕知了，热了的时候，就坐在柳枝上乘凉，也常常于中午时分站在柳树上向塘中跳水;秋天，我们在柳树下玩"捡子"、"走窑"、"上楼梯"、"打宝"、"拍三角“等等游戏; 冬天，我在父亲的帮助下，砍下柳枝，捆上几小捆，分几次带到学校交冬柴。

我们上小学时，每到冬天，学校就让学生交冬柴，以备下雪天在教室里燃上一堆火。那火，既能驱驱寒气，让我们烤烤被雪浸湿了的鞋袜还能带来我们许多的乐趣。与柳树有关的这一切，在我与它共度童年时光守着那片老屋的时候，觉得它与月圆月缺一样，自然而平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好。它的好，是在我告别了它的多年后，在回忆中葳蕤自生光的。世事大多如此，无论经历时多么平淡无味的往事，一经时光的发酵，回忆起来便有种种况味美好在其中。

柳树的美好，不只是存在我的回忆中，它更鲜活在古诗歌中。中国古代文人，对柳可谓情有独钟。写柳的名诗词，如恒河之沙，计无可计 :"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为近都门多送别，长条折尽减春风。”“娉婷小苑中，婀娜曲池东。”“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轻黄惹嫩条。""昔我往矣，杨柳依依。""柳阴直，烟里丝丝弄碧。"“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这些有关柳的诗词，汇成滔滔大河，从历史的深处流向未来的大海。



柳的喻意之广，也不是其它任何一类植物可以与之相敌的。以柳代故乡:"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以柳喻美:“ 间紫参红春意闹，午风常带百花香。"以柳喻人:"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由柳生情"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候。"以柳说理:" 解把飞花蒙日月，不知天地有清霜。"借柳写愁:"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借柳喻历史苍桑:" 最是无情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借柳生今昔之叹的:"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还有借柳写志向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借柳表现边塞苦寒的:"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柳的意象是如此宽广，几乎在各类情感意象中，柳都立在那里，垂下万千青丝。

柳的最基本意象是代表"送别"，源于秦时的 "灞岸折柳送别"。柳之所以成了"送别"的代名词，一说是"柳者，留也"，折柳相赠有挽留之意，意为依依不舍。也有的说是因为柳易生速长，无论漂泊于何方都能枝繁叶茂，折柳以赠，含有对远行人的祝福深情。还有的说是因为古人房前屋后常种柳，以柳代家，折柳给游子，是希望在外的游子不要忘了家，盼游子早归。

这些说法也许是兼而有之吧。没有争论的是，柳在古人那里，不经意间就演变成了一种文化，尤以与送别有关。与柳有关的送别诗词在送别诗词中占据的席位最重:"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客舍门外柳，折尽向南枝。”“扬子江头杨柳春，杨花愁杀渡江人。"“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世上有多少杨柳，就有多少送别诗。

古时的杨柳，染上了多少离人泪。如今，在交通通讯如此发达的时代，只要愿意，人与人之间已经没有传统意义所说的分别了。折柳送别的习俗，永远留在了诗歌里，留在了戏剧中，留在了从前慢的时光里。与柳有关沿袭至今而没改变的习俗，是清明节时家家户户门前插杨柳枝。"滚滚长江东逝水"，有些习俗，无情的浪花也不能淘尽。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残冬未尽，积雪未消，河冰未解，蜂蝶未至，燕子未归之际，柳条就泛青了。春藏在柳芽里，柳芽放了，春就出来了。柳，因与我的童年相伴，而有了温度; 因与诗歌同在，而生了情。曾经的老柳，虽然早已经与老屋一起隐在时光的暮后，只存在于童年的记忆中了，但我依然对柳树有一种别样的感情。它那长长的枝条，常常飘拂在我的白日梦里:  等老了的时候，回农村去，在老宅子上起三间尖顶小楼。依然于屋后栽槐，门前插柳，再在小楼东侧辟块地，种一畦菜，西侧植几棵桃李……

老了，回农村安度晚年，是我们这一代从农村走出了的中年人挥之不去的梦。其实我们自己也明白，我们是再也回不去了，回老家盖几间房子并不难，难的是我们无法真的再在农村安居下来。很多想起来很美好的事，并不能真正去践行。在生活中，我们很多人都是"叶公"。如果再深入地想一想，我们也并不是真正的向往农村生活，我们向往的是曾经的"老家"生活，我们想归去的不是不定向的农村，而是定向的农村一一老家。

谁的老年归去的田园梦里，没有故乡的影子呢？我们是因为怀念自己的童年而对曾经的"老家"起了眷恋之情，并不是真的就眷恋着农村，不信，你回农村居一年半载试一试。我虽然明白这些，可在我的老年梦里，依然有千条万条的柔柳披拂，依然向往 " 云淡风轻过午天，傍花随柳过前川" 的日子。

柳，绾系着我的童年笑容，绾系着一种素朴的生活，绾系着家乡的风土人物。它是我心底永远的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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