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殿丨相遇在他们的1925 文/长欢喜

 

真好,穿过冗长的岁月,我们还能在一起。相遇在他们的1925文/长欢喜沈葭月到达伦敦的第一天,就被她所租住的那...

真好,穿过冗长的岁月,
我们还能在一起。


相遇在他们的1925

文/长欢喜


沈葭月到达伦敦的第一天,就被她所租住的那间公寓里的一面墙给惊到了。

她当时是在网上订下的这个房子,因为它离学校很近,而且便宜,可她实在没有想到会遇到这样的情况:那面墙上不仅写满了字,而且泛着老旧的黄,与其它被粉刷得白白净净的墙面格格不入,有种年久失修的沧桑感。

她将行李放下,正有些哭笑不得,这时忽然有一阵风吹进来,将墙边的帘子撩开了来,一排红色的字体就那样突兀地闯入眼帘——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署名:沈临秋。

沈葭月有些发愣,她第一次看到沈临秋这个名字,是在一本很老版本的《廊桥遗梦》里。

她有收集旧书的癖好,越老的版本越喜欢,而这本《廊桥遗梦》,就是她从旧书店里淘来的。随手翻开以后,发现里面不仅夹着一张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电影票,还密密麻麻写了很多字。是繁体字,竖版,字迹娟秀,仔细看下来,发现那些句子全是写给一个叫“沈临秋”的男人的。

买回书的那个晚上,她一直看到凌晨才将里面的文字全部看完,她光着脚踩在地板上,心绪复杂得来回走个不停。后来她也曾尝试过寻找沈临秋的后人,但始终没有结果。可沈葭月没有想到的是,就在她已经不抱希望,甚至已经快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居然再次让她发现了沈临秋的踪迹。

那时天已经有些暗了,风透过窗户吹进来,带着轻微的寒意,沈葭月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楼下的灯在这时忽然亮了起来。她心里一惊,起身走过去,正好与正在上楼的男生迎面撞上。

有那么一秒钟,沈葭月觉得自己是僵住的。

因为眼前这个男生穿着雪青色的长衫,围着一条长长的青灰色的围巾,眼睛细长,就像是从那个年代的大上海走出来的人。然后他对着似乎已经吓呆了的沈葭月缓缓笑开:“抱歉,是不是吓到你了?下午一直在学校里排演话剧,我想到你今天会来,所以就提前回来了,忘记换衣服。”顿了顿,他又十分不好意思地朝沈葭月伸出一只手来,“你好,我叫宋淇,是你的房东。”

O2.

宋淇的中文说得很好,好到沈葭月一度怀疑,从小就生长在国外的人是她,而不是宋淇。

“你们的话剧,演的是什么样的故事呢?”渐渐熟悉以后,沈葭月也会一边吃着面包,一边坐在楼梯上跟宋淇说话。

当时宋淇正坐在电脑前修改剧本,喝了一口茶,含混不清地说:“嗯……上个世纪的故事。”

“是沈临秋和宋末晚的故事吗?”

宋淇诧异地转过头来,沈葭月眯了眯眼睛,只听宋淇试探性地问她:“你从那面墙上的字里猜到的?”

沈葭月咬着面包:“不完全是。”实际上她只从那面墙上得知了一个信息,女人的名字叫宋末晚。其他的就全是沈临秋的后悔以及对宋末晚的思念了。

宋淇皱了皱眉,沈葭月忽然站了起来,跑到房间里将那本《廊桥遗梦》拿出来递给宋淇,两只眼睛直直盯着他:“但是我少一个理由,沈临秋当年突然跟别人结婚的理由。”



宋末晚和沈临秋相识于1925年的夏末,在一艘去往英国的客船上。

那天晚上头等舱里一如既往地举办着舞会,钢琴声、高跟鞋的踢踏声、以及男人女人说话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一个纸醉金迷的世界。

沈临秋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但仍是不停有女人上前来,直接或者间接地问他要不要一起跳舞。他一一拒绝,但几次三番,还是厌烦了,于是起身走了出去。

甲板上这个时候的风有点大,只有几盏昏黄的灯盏挂在一边,腥咸的海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他忽然听到一段歌声。

听不清楚歌词,只依稀能辨别出是女人的声音,他循着声音看过去,那是沈临秋和宋末晚的第一个照面。

她穿暗红色的旗袍,手里捏着一只高脚杯,斜靠在栏杆上,漆黑的眸子穿过昏黄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看着她,有些怔了,许久,才被她“嗤嗤”的笑声拉回神来。

“他们都在跳舞,你怎么出来了?”她自来熟地问他。

“那你呢?”他将问题抛了回去。

这男人斤斤计较,一点亏都不愿意吃。这是沈临秋给宋末晚留下的第一个印象。很久以后,当他听她说起时,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见过他的人大多说他清雅俊秀,说他年轻有为,说他气质天成,但只有她会这样评价他。

之后的几天,他们便一直在一起,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又从人生聊到国家的命运。

宋末晚趴在桌面上,歪着头听沈临秋说话,她用长长的指甲扣着桌角,打断沈临秋的长篇大论:“老实说,我不关心这些。”她突然坐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眸深处有一丝笑意,“可我关心你。”

“嗳?”沈临秋愣住。

“那你呢?”她继而问他。

沈临秋皱眉。

他生长在商人之家,自小便浸润在利益权衡之间,宋末晚的身份他在遇见她的第一晚就已经查清楚。她的祖父是清廷的官员,后来朝廷败了,她的家族也跟着落魄。几经辗转,这次前往英国投奔朋友,是她最后一条可走的路。

而他呢?家族显赫,几乎垄断了中国同各个国家的瓷器生意,宋末晚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身份。那么她此时的表现,又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假意呢?

沈临秋笑了笑,不过她是真心还是假意,他暂时还不在乎。她的脾性还不错,如果她想要,那么他陪她玩一玩也没什么。



“所以沈临秋只是玩一玩……他并不喜欢宋末晚?”沈葭月打断宋淇,有些不高兴地推开面前的饭碗。

宋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气势汹汹的样子,说:“这可不好说。”

沈葭月眨眨眼睛,示意他继续说下去,宋淇却起了身,抓起一旁衣架上的外套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一条很残旧的长街。他们到时,天已经黑透了,头顶上的树叶哗啦啦作响,沈葭月瑟缩着脖子问他:“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宋淇说:“我是想告诉你,有的人喜欢口是心非,说出来的并不一定是真的。这世上的事情千变万化,本来无感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喜欢上了。”

宋淇的模样生得很好看,有着很典型的东方男性的温润与内敛。此时夜色沉寂,他说话时,昏黄的灯光在他的脸上流转不息,而沈葭月侧头时,正好对上他微带着笑意的双眸,明亮得似乎有星辰被藏在其中。一时间,她只觉自己的心里好像住进了一个莽撞的小人,不小心踩乱了舞步,踢踢踏踏,万千情愫于是纷至沓来。

夜风荡开她脖子上的围巾,她有些局促地抓紧衣角,使劲往他脚上踩了一下,像是要掩饰什么般啐道:“花言巧语!”

宋淇吃痛地叫了一声,无辜的说:“我是说沈临秋就是在这个地方意识到自己对宋末晚的感情的。”顿了顿,他瞟了她一眼,“……你想到哪里去了?”

沈葭月一怔,脸更热了,半晌,才咬了咬唇,有些欲盖弥彰的问:“那本《廊桥遗梦》里的电影票……就是这段故事里的?”

05.

到了英国之后,宋末晚和沈临秋一直断断续续的联系着,时不时会一起出去吃饭、跳舞、看电影、或者压马路。

那天,沈临秋本来和宋末晚约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可是沈临秋在影院门口一直等到片子开始放映,宋末晚却始终没有出现。那个年代没有手机,他走了很远的路,才找到一个电话亭,匆忙拨通了宋末晚的电话后,那边立刻响起一道尖细而且略显刻薄的女声:“你找谁?”

沈临秋皱了皱眉,但仍是很礼貌地说出了宋末晚的名字,谁知对方却是冷哼一声:“谁知道她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她已经不住这里了。”说完就把电话挂掉了。

宋末晚在英国并不认识旁的什么人,这件事沈临秋是很清楚的。那么她会去哪里呢,她又为什么没有向自己求助呢?

“沈临秋真是以小人之人渡君子之腹。”听到这里,沈葭月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看过宋末晚写的东西,她一开始接近他,根本就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她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有点心动而已!”沈葭月扁了扁嘴,有些意难平。

宋淇点头:“那天沈临秋找到大半夜,几乎要把整个伦敦翻过来,才终于在一个破旧的小巷子里找到宋末晚。”

那个冬天的伦敦冷得不像话,积雪将一旁的树枝压得不停发出“咯吱”的声响。沈临秋将有些失魂落魄的宋末晚拉起,他长长呼了一口气,没有说自己这一天的奔波,也没有问她为什么会蹲在这里,他只是曲起中指,轻轻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然后笑着问她:“饿了吗?”

宋末晚好像是冻坏了,平日的狡黠都收敛了起来,她抬头,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看到她可怜兮兮的模样,沈临秋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一般,有着很细微的疼痛感自心口蔓延开来。他脱下身上的毛呢大衣紧紧裹住她,寒风猎猎,带着刺骨的凉意,可他却觉得满心都是失而复得的欢喜。至此,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他是这么的害怕失去她。

很久以后,宋末晚在日记里也曾花大量的笔墨去描述这一段,最后她说,我想这个世上没有任何的句子能够形容得出我那时的心情,我觉得自己好像飞到了半空中,看到了这个世间最最瑰丽的景色。

她还知道,那景色的名字叫做沈临秋。



沈葭月醒来的时候,已经九点多了,昨晚她听宋淇说话,没想到听着听着居然就睡着了。

桌子上有宋淇给她留的早餐,还有一张字条,他说他去学校排练话剧了,让沈葭月自己吃饭。

这样被人照顾的感觉让沈葭月有一种很微妙的错觉,宋淇好像是她的丈夫,离家前将一切收拾妥当,还要跟小妻子交代一番自己的行程。

这样想着,沈葭月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她摇了摇头,暗自嘲笑自己想得太多,连忙伸手去掀早餐的盖子……

沈葭月有点儿吃惊。

昨天她只是随口跟宋淇说了一句,很想念家乡的牛肉包子和挲汤,没想到他居然真的就给她做了这两样东西。她拿过来尝了一口,虽然形状和味道都不是很如人意,但是,沈葭月还是有点……嗯,有点感动。

沈葭月的课在下午,想到中间这段时间是空闲的,她索性提前去了学校,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跑到了宋淇所在的话剧社里。

走到门口时,忽然被一个女生拦住,女生大概也是中国人,直接用汉语问她:“大家正在排练呢,你有什么事吗?”

沈葭月探头往里面看了一下,宋淇这次穿的是一件很长的深蓝色毛呢大衣,手里拿着一把暗红色雨伞,正低头跟身旁的人说着什么。她于是指了指他对女生说:“我找宋淇。”

“淇?”女生重复了一句,“你是他什么人?”

女生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而且总爱摆出一副“我和宋淇是自己人而你是外人”的姿态,这一点让沈葭月觉得很不舒服。她沉默了片刻,忽然笑眯眯的说:“我们住在一起。”

女生的表情顿时僵住,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不可能!”说完,就“砰”地一下把门关上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沈葭月有些无语地看着紧闭的门,手里的饮料透过瓶子传出一阵阵凉意。她使劲往门上踢了一下,然后气呼呼地转身走掉。不想没走两步,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她用余光可以看见来人深蓝色的衣角。

“怎么还没进来就又走了?”宋淇走到她前面,微低着头,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头顶,她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很清淡的范思哲香水的味道。

她的心跳没来由地慢了一拍,下意识地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还不是因为你的烂桃花!”可刚说完她就愣住了。一时间,好像有什么令她疑惑了很久的东西在心里逐渐明朗化,两个月的朝夕相处里,自己对眼前这个男生的感情似乎已经并不仅仅是友情了……

虽然早已到了该青春萌动的年纪,但或许是因为家中长辈里不乏优异男人,以至于沈葭月总觉得同龄的男孩子里极少有能够让自己动心的,以至于这十九年来,她甚至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而此时突然而来的悸动让她猝不及防,一股巨大的不安从心底升腾而来,她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偏偏宋淇不愿意放过她,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什么烂桃花?”

沈葭月整个身子都僵住,长风吹过,头顶上的叶子被吹落了很多,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很生硬地转开话题:“……你还没告诉我,那时他们两个的感情明明都已经好成那样了,为什么后来沈临秋却突然跟别人结婚了?”



在宋末晚搬进沈临秋的公寓后的第三个月时,有一天早上,沈临秋突然接到电报,说他父亲重病,让他赶紧回去。宋末晚只好暂时跟沈临秋告别,一个人留在了伦敦。

“但是后来她并没有等到沈临秋回来?”沈葭月忍不住问道。

“嗯,沈临秋走后,宋末晚每个星期都会给沈临秋写信,但是沈临秋却一直没有回信。直到三个月后,她突然从报纸上看到沈临秋的婚讯,对方是他青梅竹马的表妹。”

“为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沈葭月不理解:“可是沈临秋看起来不像那么听话的人啊,他为什么不反抗?”

宋淇顿了顿,他看着沈葭月,似乎有一点无奈,他说:“可是当时宋末晚在伦敦,沈家老爷子在伦敦有很多生意上的伙伴,要对付一个小姑娘太容易了……更何况,沈临秋的母亲以性命威胁他。”

沈葭月愣住。

她曾设想过无数种沈临秋另娶他人的原因,可她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是败给了包办婚姻,封建家长,这也太……太不浪漫了吧?

宋淇将手里的矿泉水的瓶盖拧开,递给沈葭月,看着她咕嘟咕嘟喝进去几大口,才又接着说:“其实后来宋末晚回过国。”

在看到沈临秋婚讯的第二天,宋末晚就回国了,依然是来时的那条轮船,可是所有的一切都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下船时,意外的,有个人来接了她。那个人自称是沈临秋家的佣人,他告诉宋末晚,现在国内不太平,沈老爷子又坚决不允许沈临秋再回伦敦,所以他跟太太已经去了香港。他说,沈临秋走之前曾嘱咐过他,让他在码头上等着,如果见到宋末晚,务必让她去香港找他。那人还递给了她一张写着沈临秋在香港的住址的字条。

对于这样的话,宋末晚自然不会完全相信,可是在她的多方打听之下,发现沈临秋确确实实已经去了香港,她这才放下心来。

可是宋末晚却最终没有能够找到沈临秋。

所谓的沈临秋去了香港,其实并不是为了定居,他只是临时过去办点事情而已,在那里才待了不到一个星期,就又回了伦敦。而那张机票,是沈老爷子安排的,他希望宋末晚能够彻彻底底离开沈临秋的视线,让他联系不到她,也找不到她。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宋末晚乘坐的那架飞机居然出了事,在刚刚起飞不久,机尾处突然起了火,飞机上的人无一生存。

沈临秋是在两个月后才得知的这个消息,在他和宋末晚曾经住的那栋房子里,旁边的墙上还挂着他们两个的合照,可是他却被告知那个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疯了一样地开始砸东西,他的太太站在门口,冷眼看着他:“你以为你这个样子,是她想要看到的吗?”

沈临秋拿东西的手突然顿住。

他那时想,自己如果能够疯掉就好了,这样他就不会那样想她了,就不会一想到将要永远的失去她,就觉得余生漫长无可期待。

可是,遗憾的是,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已经彻底地失去了她。



自从确定了自己的心以后,沈葭月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宋淇。她是个自我保护意识很强的女生,在没有确定对方对自己的感情之前,她不愿意让自己陷得太深。

而宋淇似乎也发现了沈葭月对自己的疏离,所以每天做好饭以后,他也不像往常般喊她下来一起吃;而平时和朋友出去玩到很晚才回家时,他亦不像从前一样打电话回来知会她一声。

甚至在校庆那天,宋淇连沈葭月发了高烧都没有发现。看到她没有像平常一样按时起床,却是问也没问她一句,就径自去了学校。

早上十点半,沈葭月头脑昏沉地下了楼,大概是人在生病的时候都比较脆弱,她看着空空荡荡的房子,忽然觉得眼睛酸涩得难受。

胡乱套了件衣服,她就连忙往学校的方向走去。庆典十点整开始,而宋淇他们的节目在中间稍稍靠前一点,或许还来得及。她知道宋淇为这一场演出付出了多少努力,哪怕他们现在正处于“冷战”之中,她总归还是希望能够为他加一下油的。

可当她赶到学校时,还是有点晚了,宋淇他们的话剧显然已经演到了尾声——

宋淇扮演的沈临秋顶着一头花白的假发,身上却穿着大红的喜服。在他的旁边站着的是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穿着喜服的“老太太”,沈葭月听到扮演司仪的人喊那人宋末晚。他说,宋小姐等了整整五十年,在沈临秋的前太太去世之后,总算在这一年成了沈临秋的妻子。

旁边不时有人用英语议论着这段跨越了几十年的爱恋,大家都唏嘘不已。唯有沈葭月不解地看着舞台上那一幕。

宋淇他们的话剧演的是沈临秋和宋末晚的故事这一点她早就听他说过,可是宋末晚不是去世了吗?难道是……宋淇故意改了结局?

沈葭月正想着,台上已经谢了幕,她连忙往后台的方向走去。现场的学生很多,她绕了半天,才终于找到进去化妆室的门,可是刚撩开帘子,她就愣住了。

宋淇似乎还没来得及卸妆,他微微弯着身子,有一个女生正靠在他的怀里,脸紧贴着他的胸膛,他正温柔地拍着她的背。

从背影看,那个女生好像就是前几天把她关在门外的那一个。

大概是还在发着烧的缘故,沈葭月特别畏冷,她用双臂紧紧抱着自己。一阵极其细微的疼痛感自她的心口处逸散开来,她大口呼了口气,正想转身走掉,可眼前蓦然一黑,昏迷前,她依稀看到了宋淇略显焦急的脸。

沈葭月醒来时,天已经黑透了。手臂被人紧紧抓着,有些发麻,她忍不住动了动,忽然听到宋淇担忧的声音:“你醒了,饿不饿?”

沈葭月这才发现自己现在似乎是在医院里,而宋淇正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可能也是刚睡醒,他的眼睛里隐约泛着红血丝。看着他疲惫的样子,她忽然觉得有些心疼,不由得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可转而又想到他这些天的冷淡,以及她在化妆间看到的那一幕……笑容顿时僵在嘴角。她苦涩地笑了一下,转过头,有些疏离地说:“我只是想问问你,为什么改了他们的结局?”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无端让人觉得清冷,宋淇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爷爷原本是个孤儿,收养他的那个人叫宋末晚?”



沈临秋也是在快要入土的年纪才知道的这件事情,当年宋末晚并没有坐上那架去往香港的飞机。

她的祖父是清廷大员,虽然后来家族落魄了,但她骨子里流淌着的却仍是骄傲的血液。她可以允许自己爱上沈临秋,可以允许自己和沈临秋在一起,可那都是在他没有妻子的前提下的。如今他已经成婚,她绝对不可能会无名无分地留在他身边。

宋末晚曾留学德国学过金融,回国以后,她便独自租了一套小公寓,留在了银行工作。生活虽然不算富庶,但是养活自己却不成问题。

而在后来漫长的几十年里,宋末晚一直跟自己收养的孩子住在一起,没有嫁人。

直到1975年,在她73岁那一年,宋末晚突然在报纸上看到沈临秋的妻子去世的消息。那时她已经退休好多年了,正一个人卧在公寓里的躺椅上,留声机里播的是一段昆曲,唱的是《牡丹亭》里的一个选段,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唱着——

“甚良缘,把青春抛得远……”

宋末晚只觉得自己埋藏了太久的情绪一时间全涌了出来。

她叫来自己的养子宋旭言,让他把家里的一切都打点好,然后独自一人去了伦敦。

她的模样比起年轻时变了很多,沈家的老佣人已经认不出她来,听说他要找先生,便将她引了进去。这里跟从前也有些不一样了,墙上的照片被油画取代,收音机里是爱尔兰风笛的声音。她穿了一双暗红色高跟鞋,上楼时,脚突然崴了。她疼得皱起眉来。旁边的佣人担心地扶起她,头顶似乎有阴影罩下来,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来。

他老了。

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头发全白了,腰也弯了许多,脸上的皮肤全皱在了一起。但是,他穿灰绿色的毛衣,卡其色的西裤,还有深蓝格子的棉拖鞋。即便老了,他依然是个英俊的男人。

时光在这一刻静默下来。

似乎过去了很久,他才颤颤巍巍地朝她伸出手来,眼睛里亮晶晶的,隐约有泪意闪过,他说:“真好,我这辈子还能看到你。”

真好,穿过冗长的岁月,我们还能在一起。

10.

宋淇隔天醒来的时候,发现沈葭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她给他留了一封信,说自己要出去旅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他想起昨天晚上当他把整个故事讲完的时候,她忽然转过头来问他:“这些你听谁说的?”

“我爸爸,可能是我爷爷说给他听的。”

沈葭月忽然沉默下来。

想到这,宋淇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打开电脑,开始订机票。

他记得曾经听她说过,她的老家在安徽南部黄山脚下的一个小城里。几经辗转,他到达那里时,已经是两天后的晚上。

那是个古镇,很正宗的徽派建筑,古朴而端雅。他并没有着急去找沈葭月,而是背着包,一家店铺一家店铺的进去,然后离开。直到走进一间陶艺店时,一道人影忽然从他身边飞快地闪了过去。他迅速抓住她的手腕,她果然开始拿脚踢他:“你怎么来了?”

他笑:“只准你旅行,我就不能出来玩了吗?”

她瞪着他不说话。

他转过身来捏她的脸:“你不打算带我去看看沈临秋的墓吗?”

她诧异:“你都知道?”

他顿了顿,点头。

说是墓,其实早就变成了一片平地,只是听家里的长辈说,他们家的祖墓是在那一片罢了。

天上只有几颗星星,已经到了深秋,夜风凉得不像话,宋淇脱下身上的外套给沈葭月披上,说:“其实你来之前,你家里人就已经跟我联系过了。”

“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你顺手买了一本宋末晚的书,又刚好租到了当年沈临秋和宋末晚住过的房子,而且房子的现主人还是宋末晚的后代?我要相信我就是猪。更何况……”他顿了一下,眼睛里有一层很柔和的笑意,“我以前回国特地找过沈临秋的家,所以……我见过你的。”

沈葭月有些无语。

她也是在整理家中旧物时,在无意中发现那本书的。沈临秋是她爷爷的堂哥,她原本就对他的事情很好奇,如今总算找到了点蛛丝马迹,她当然不想放过,这才缠着爸妈要去伦敦读书。

“其实当我知道宋末晚有后代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在我……沈临秋过世后,又结婚了,所以一直不太喜欢她……”她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吧?当年宋末晚确实没有坐上那架去香港的飞机,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回国。坐上那架飞机的是沈临秋和他的妻子。”

“……嗯。”

“那你为什么还要编出后面那些故事来骗我呢?你明明知道我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宋淇抿唇,许久,才有些哽塞地说:“她模仿沈临秋的字,模仿了几十年,那面墙上的字并不是沈临秋写的,而是她。她假装有一个……”

“一个长命百岁的沈临秋。”

“我希望起码在故事里,他们是圆满的。”



因为宋淇和沈葭月一连旷了好几天的课,学校里只好给他们发了通知,勒令他们即刻返校,所以第二天他们两个就坐上了返回伦敦的飞机。

可是回到学校以后,宋淇却发现,沈葭月对他的态度似乎并没因为他特地回国去找她而有所缓和,反而愈发地疏离起来。

这天晚上,宋淇正在吃饭时,一连好几天都把他当空气的沈葭月突然从楼上走了下来。她手里提着一瓶红酒,对着宋淇晃了晃说:“月色这么好,要喝吗?”

她难得主动找他说话,宋淇欣然点头。

沈葭月的酒品不好,喝醉了喜欢哭还喜欢笑,兴致来了还会打人。

譬如此时,她将宋淇压在沙发上,她整个人压着他的腿,用抱枕砸了他十几下之后,他还没委屈,反倒是她忽然哭了起来。

她歪着头看着他,许是染了酒意的缘故,他的眼里潋滟生辉,好看得不像话。酒意壮胆,她忽然低下头去,毫不犹豫地吻住了他。

宋淇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沈葭月于是笑起来。

“我要搬走了,以后不想再见到你啦。”沈葭月靠在沙发上,过了很久,才低声喃道,“不喜欢我的人……那我也不要他了。”

丢下这么一句话后,她脑袋一歪,居然就此睡了过去。

沈葭月隔天醒来时,脖子酸痛,头脑发胀。去楼下找水喝时,忽然发现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了起来,她心里一紧,这才想起自己昨晚所做的事……

太丢人了!她欲哭无泪地骂了一句。本来是想学学电视剧里的那些女侠们来个潇洒的转身,可她怎么就忽略了自己那烂得令人发指的酒品!

正当她悔不当初时,搁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醒了吗?”是宋淇发来的短信。

她苦着一张脸,颤抖着手回复过去:“嗯。”想了想,又发过去一条,“……你把我锁屋里干嘛?”

久久没有回复。

沈葭月盯着手机出神,脑海里莫名浮现出昨晚她吻住他时的模样,脸上倏地一热,而宋淇因为宿醉而有些沙哑的嗓音在这时突然从门外传了过来:“因为我怕你走。”

他打开门,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校庆那天……是她跟我表白,我拒绝了,她哭了,我没办法才……”他顿了顿,又说,“我这些天顺着你的意,很少去打扰你,就是为了给你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使你能够看清自己的心。”他声音忽然低了下来,似是喟叹般呢喃道,“沈临秋和宋末晚那么想要在一起,却被拆散。我们生在这么好的年代,双方的心意也都很清楚清白,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闹别扭呢?”

他站得离她很近,她的鼻尖满是他的气息,沈葭月心里乱糟糟的,乌龟心理再次作祟,下意识地想要往外走去,却被宋淇拦住。

他从来不相信什么一见钟情,虽然两年前匆匆回国并且见过她一面后,他时常会想起她,但那有很大的原因归咎于她跟沈临秋之间的联系。可那时他并不知道,世间感情往往都是这样,越是惦念,越是深刻。所以在后来当他得知她将要来伦敦读书时,心里才会莫名涌出那么一阵虽然细微却又十分明了的期待与欢喜,仿佛沉寂多年的情愫倏然躁动起来。

他执拗地抓着她的手腕:“你都吻过我了,真的不打算负责吗?”

阳光从被沈葭月倏然拉开的门缝里钻了进来,原本还有些昏暗屋子里瞬间被照得明亮而温暖。

在宋淇看不见的角度,沈葭月的嘴角慢慢弯起。

作者:长欢喜

摘自:《紫色Box》杂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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