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雨之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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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春过后没几天，雨就来了。初时稀稀疏疏，像在试探大地对它是否欢迎，后来索性不管不顾地飘飘洒洒。想必是那春风招引，请天修一书信，告知大地万物春将登场。遂扯下这丝丝雨线作信笺，一行一行，纵向竖排，你看信笺所寄处，春水涨了，满城枝丫晃着嫩嫩的绿云，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再看天地间雨雾弥漫，已是剪不断的缠绵。



听沙沙雨声，忽觉上天正借这信笺作一篇洋洋洒洒、文采华丽的赋，一发不可收。把手伸出窗外，想偷一段来读，冰凉的雨水落入掌心，不作停留，它只奔赴江河湖海、大地深处。其实雨本无情，只是读雨的人用来渲染种种情绪。像这春雨，若是来得适时，则常抒悲慨之情的杜甫在春夜听雨，知它无声地润泽正萌芽生长的万物，也会欣喜地掬一捧雨水磨墨，挥毫赞叹“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这雨声落在宋朝、两鬓霜白的蒋捷枕边呢？他说：“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 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不知那时是绵绵春雨还是潇潇秋雨，但无论哪个季节的雨，都已无法打动一个饱经忧患、心如止水的老人。回首前尘往事，从前锦衣少年流连歌楼，红烛摇曳的罗帐里听雨，听到的是浪漫；客舟听雨，是在兵荒马乱，四处漂泊的壮年，雨声依旧景已迁，“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雨敲打船蓬，滴落的是愁恨。蒋捷蘸雨写下的这阙《虞美人·听雨 》不知洇湿了多少后来人的心？



春天是用雨连起来的季节。记得这句话是小学的语文老师说的，她教我们念二十四节气歌：“春雨惊春清谷天……”老师写完板书，指着屋外细细密密的春雨说，“看，雨水、清明、谷雨，春天就是用雨连起来的季节。”学校傍着山，屋前山上的嫩草小树饱饮琼浆，已是微醺，春风一摇，摇落一地水灵灵的绿。孩子们爱玩雨，下课了在雨中疯跑一圈，或蹲在屋檐下，拿根小树枝把松软的泥土挖一个个洞，用来盛雨。可下雨也有让人发愁的，山路成了“黄浆路”，上下学总溅了一裤泥水。所以我还是盼着春天早些过去，好像春天一过雨就不会再来似的。



春天也是思念的季节，因了清明这一节气。雨之笺写着绵长的思念，寄给长眠的先人。清明前，雨后初霁，我们去看望爷爷，供奉着先祖灵位的禅寺人头攒动，香烟缭绕。山上芳草萋萋，有一股湿润的清香。耳边梵音袅袅，我们烧香、叩头，做着一切固定的仪式，说着爷爷的故事。那个写一手漂亮小楷、得过县象棋冠军的老人，那个痴迷世界杯、校好闹钟半夜准时收看比赛的老人，那个不拘生活小节、却爱纵论天下事的老人……说到有趣处，大家都笑了，仿佛他不曾离去，只是出一趟远门。我抬头看了看天，雨后的阳光还沾着一层雾气，树叶上悬着残留的雨滴，被阳光一照，清澈透亮。那是信笺上戛然而止的句号吧？雨收天晴，是大自然永恒的规律，就像我们不断经历离别也不断迎接新生，总是悲喜交错。雨后的一缕阳光，是天空送给大地一抹会心的微笑，也是送给芸芸众生的一则偈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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