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群风中别离

 

王朝群老师的体育故事x0a体育生的坚强和汗水x0a熠熠闪光x0a拾一份力量吧x0a还有那一份乐观...




作者王朝群老师近照

【作者简介】

王朝群,陕西省西安人,小学体育教师。

【创作感言】

生命中总会有些闪着光的日子使你难忘,比如我的运动员经历,时隔多年我仍会想起。想起运动场上挥汗如雨的日子,想起和我一样意气风发的队友们。做了体育老师后,我试图把运动员的生活和经历记录下来,从第一篇小说《奔跑的少年》开始。没想到的是这篇小说给了我莫大鼓励获得了“2012年冰心新作奖”。从此,记忆中的那些生龙活虎的少年在文字里再现了,和当年的我们一样,有青涩,有固执,也有追求和梦想。如今,运动题材的小说在多家杂志发表,长篇小说《田径队的男生们》也将呈现给读者。

感谢那段汗水与泪水齐飞的少年时光,也感谢我的队友们!

风中别离
 
文/王朝群
那是初冬,阴天,刮着风,似乎有雨将来。赵小虎要走了,胡子教练看到大家都到了,一挥手,我们去送别。一路上没有人说话,不远处街道上的车声人声随风传了过来。赵小虎是坐他爸爸的面包车走的。

赵小虎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站在赵小虎离开的地方,神色凝重,眼睛追着那辆车,直到不见了踪影。西北风吹着,不同形状的叶片纷纷飘落下来。天没有降雨,眼睛却下起了雨。那雨朦胧无声,心是酸的。胡子教练喃喃地说:“多好的孩子,可惜了!”这话像破开的闸门,眼中的雨就大了起来,哽咽着,我的肩膀和前面队友的肩膀都抖动了起来。

风中送走了赵小虎,但和友情、梦想相关的记忆在脑海里异常清晰起来。

我们是一群奔跑在赛场上的少年,拿队友打趣的话说,都是用耐磨、耐挫的材料做成的孩子,为梦想过着挥汗如雨的生活。

一年前,集训一结束就组队了,教练是笑声爽朗、生着络腮胡的“胡子教练”,目标是要在两年后的省运会上拿金牌。

入队一个月,按惯例开队会,有队友用手指捅捅我,示意我看窗户:模糊的毛玻璃上只见一个人影一跳一跳的,正透过玻璃往里看。

开会的人不多,我们的举动很快就引起了胡子教练的注意,他也看向窗户,“哦”了一声,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就拉开门出去了。

胡子教练一走,安安静静的“猴子们”可就乱了套,凳子上站的、桌子上立的、门缝里挤的,无不瞪着一双好奇的眼睛。看清了,是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男孩。那就是赵小虎,是我们队新来的第六个队员。

赵小虎专项是跳高,他长得细细高高、白白净净,有一双笑盈盈的眼睛,头发乌黑发亮。有人说他有女生相,我不否认,因为他的眼睛里除了自信,似乎还藏着温柔。



插画师/阿布

“为什么叫小虎?”我们几个女生觉得这名字实在没有新意,就好奇地问。

“属虎呀,又是家里老小,就叫小虎了。你们要觉得不好听,叫大虎、老虎、虎子都行。”这样的回答和他处在变声期有些怪怪的嗓音一结合,惹得我们和胡子教练都笑了。

赵小虎是教练直接在学校里选拔来的,和我们一样也上初二,是县里运动会的跳高冠军,还没有参加过市级比赛就能轻松越过1.65米的横杆了。每次跳台阶练习,我们都撅起屁股吃力地一次跳两阶,赵小虎不一样,一次跳三阶,而且轻松自如。

他的弹跳能力让人望尘莫及。他双脚点地,“咻”的一声就能从看台的台阶跳到隔离田径场的栏杆上。你还在惊叹,他又左一下右一下,窜到高处,从高高的水泥台上纵身跃下了。女生们都无不惊讶地看着,仿佛他是个有特异功能的人。表情怪异复杂的男生们其实也都心服口服,给赵小虎竖起了大拇指。

胡子教练总是笑眯眯地看着赵小虎,这让我们都很嫉妒。教练甚至在吃饭的时候还说过多次,“小虎子,你太瘦了,要胖些,多练出肌肉来才有更大的力气。”赵小虎微笑着接招,扑闪几下眼睛,心领神会,把他的餐盘往女生餐桌上一放,说:“姐妹们,求关照,赏些肉,好让我胖起来!”女生们怕胖,不大吃肉,一阵筷子在菜盘里翻找肉的轻响声过后,赵小虎面前的餐盘里就有了一小堆肥嘟嘟的肉。赵小虎咧嘴致谢,然后很慎重地把餐盘端走了。以后,不大吃肉的女生吃饭都找赵小虎,吃之前就把肉挑出来给他。奇怪的是,那么多肉吃下去赵小虎也没有胖起来。

学校元旦晚会,女生心里就像钻了只兔子,一听见开场音乐,全乱了阵脚,急匆匆地赶去晚会现场,把几个打完水的热水壶都忘记了。晚上十点多回来才惊呼起来,你一言我一句,总算回忆起丢了热水壶的事实。正准备下楼寻找,赵小虎却提着四五个热水壶气喘吁吁地站在了宿舍门口的灯光里。

“看到热水壶上是你们的名字,开水房要锁门,就替你们提出来了。”

真是感动,我们正要说些好听的话,赵小虎却羞涩一笑,身影在灯光里一闪,像个送暖的天使使命一完成,就毫不犹豫地走了。那脚步十分轻快,我怀疑他真的长出了翅膀,是微笑着挥着翅膀离开的。

我总觉得自从赵小虎来了,胡子教练就不太关注我们,眼睛常常从我们身上一闪而过,最终落在赵小虎身上。一天,胡子教练的眼睛像扫描一样,又是一闪而过,最后微眯着还是落在始终要落的赵小虎身上,朗声说:“参加省里的比赛,每人要报两个项目,小虎子只有一项跳高,要不要测试一下短跑,再报一项?”

赵小虎高兴地说:“可以,可以。”

测试那天,已经站在起点处的赵小虎被胡子教练拉下来,“把长裤脱掉,穿短裤跑。”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要求,却让赵小虎的脸由红变白,一改往日和胡子教练的默契配合,像根木头似的不动。先是不理解,再是疑惑,最后胡子教练的视线离开了起点和秒表,在阳光中停留了一会儿,再看赵小虎那根木头,脸色阴沉下来,胡子抖动着,发起了火,在一切给训练让路的教练那里,赵小虎今天就是一根反常的木头。是的,那天他肯定是,因为他耷拉着脑袋一言不发地和一棵细小的柳树站在一起,宁愿被罚站也不愿意穿短裤测试。

那天没有测成,后来我们陆陆续续知道了一些情况。测试前一天,赵小虎在台阶之间练习跳跃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一条腿后面蹭破了一大片皮,筋骨未伤,他说难看,不愿意穿短裤训练。他又太害羞,任凭教练柔软的目光变硬、责备、处罚也没有说明原因,就那么穿着长裤训练。我们都有些幸灾乐祸,为胡子教练对赵小虎那变硬的目光和变严厉的表情。

但是,我们的幸灾乐祸期限太短,仅仅一天后,知道真相的胡子教练就拍拍赵小虎的肩膀替他喊冤了。

训练是你争我赶的,在练200米和400米的间隙,我也会让自己放松一下,眼睛扫过投掷场地,总会在跳高场地停留。赵小虎跳高的动作轻盈飘逸,站在横杆前的他总是面带微笑,自信而从容,让人羡慕不已。记得一次去田径场的路上,他甚至半眯着眼睛对我说,我就喜欢飞跃横杆的感觉,就像冲破障碍后获得自由。这话说得太深奥,我有些费解,赵小虎却说得那么认真,一脸的沉醉,似乎越过横杆的动作和某个神秘的通道相连,而他已去过了那个神秘地方,我却还混沌无知。

胡子教练常说赵小虎将是跳高项目的一颗新星。但是,不要和赵小虎说语文和英语,那是把他从沉醉中惊醒的雷声。

从进体校的第一天起,教练抓训练,文化课老师抓学习,校长和书记却要一群热血的少年两手都抓。

我和赵小虎一个班。赵小虎的一只手很精准,抓住了体育成绩和教练,另一只手却力不从心。他的数理化还不错,每次考试都能得85分左右,而语文和英语成绩却使他的另一只手丧失了力气——有时竟会考出30分来。

英语老师是个走路一阵风的人,性情急躁,每次一宣布完成绩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来到赵小虎面前,要罚他抄单词和句子,写很多遍的那种,听了都让人头皮发麻。而每当此时,赵小虎就会站起来,低着头很诚恳地接受处罚。

“赵小虎,少写点老师也不会发现的,别太认真。”看见强者有弱点,我也会同情他,给他支招,他却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平时没有好好写、好好记,罚写可是个再学习的好机会,怎么能错过。”

罚写单词的日子,赵小虎连话都不愿多说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是只要站在跳高架前,又是那么有活力,两眼熠熠生辉。

有那么一两次,我竟然发现赵小虎额头上的刘海怪怪的,头发焦黄不说,还微微卷曲。我大喊了起来,几个人再看,才发现是火烧过的痕迹。原来是晚上熄灯后,赵小虎点上蜡烛抄写英语老师处罚的作业,太困了,一打盹儿,蜡烛就“刺啦”一声把头发烧了一缕又一缕,这可真是引人发笑的事情。以后只要说起和英语有关的事,我们笑,赵小虎也会朝上看看自己的刘海笑。

语文老师和英语老师性情不同,作风也自然不同,语文老师喜欢给赵小虎听写。她总是鼓励赵小虎说,语文就是阅读和写作,只要把词语记住了,作文是不用发愁的。

听写的那些天,赵小虎是没有课间休息的,也没有了早读时间。语文老师把赵小虎叫到办公室,老师拿着书在桌子边念词语,赵小虎就在另一边抓耳挠腮、表情痛苦地写词语。办公室挨着楼道,站在楼道的第三阶台阶上,透过窗户玻璃望过去,就能看见窘迫的赵小虎。

有几次,我踮着脚、抻着脖子看,发现语文老师指着本子朝赵小虎发脾气。过后我问他:“语文老师怎么批评你?”

“老师说不会听写的用空格代替,听写完我的纸上有了三十多个空格,所以……”我追根问底,就想让他出丑,好取笑他,他却自我暴露,让我不怀好意的笑变成了同情。

我干脆传授他学习的策略,要认真记忆才好。赵小虎态度诚恳地点头接受,但是学习成绩改善不大,他就自嘲说:“我怎么总是语文、英语老师通缉的要犯。”

一天下午技术训练,各项任务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火眼金睛的胡子教练测完两组200米和100米之后,居然发现一直很放心的跳高场地有异样。胡子教练特意看了看,赵小虎果然是接连跳跃失败,不是到了起跳杆跟前折了回来,就是跳过的瞬间将横杆打落。

纳闷的胡子教练找不出原因来,就一边给赵小虎示范动作,一边鼓励他。但是,作用不大。胡子教练最终发现,赵小虎不断朝看台上看。寻着赵小虎的目光看过去,胡子教练看到了看台上的人,原来是赵小虎的妈妈。听说他妈妈是特意从外地回来看他的,教练就准许他去和妈妈说会儿话。赵小虎却又不动了,连探向看台上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他定定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隔着栏杆的妈妈,下到最下面的看台上深情呼喊儿子,然而赵小虎却执意要锁起心门,该练习素质练素质,该收拾器材收器材,似乎那看台上的妈妈是别人的妈妈。

赵小虎的爸爸也来看过赵小虎跳高,情形完全不一样,爸爸不停地给他鼓掌。每过一个高度就鼓掌,还会大喊一声“好”,赵小虎就回头给爸爸一个甜甜的笑。等到训练结束,看到爸爸就说:“老爸,以后别来看我训练了,有影响的。”还会把爸爸送出去好远。

“赵小虎,我可要警告你,对妈妈态度太差了!那是没礼貌!”胡子教练拍着赵小虎的肩膀严肃地说。

原来,他的妈妈正和爸爸闹离婚,她去南方打了几年工,就打算离开爸爸和他,还要带走姐姐。所以,他是不愿看到妈妈的。

“原谅妈妈吧,也许她是有苦衷的。”胡子教练又把手搭在赵小虎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赵小虎却目光深深地,并不说什么。

意外来得太突然了,连赵小虎也没想到。那些说起爸爸妈妈的时刻,他总是游离在人群之外,眼神不是盯着一个地方呆呆地看,就是坐在看台的某一处半闭着眼睛。

那天下午是素质练习,田径队的教练都去开冬训准备会了,我们自己先热身。男生们借来了一个足球,圆圆的足球不用请柬就有了魔力似的吸引来了田径场上的男生们。投掷组的、短跑组的、长跑组的,男生们嘴里呼喊着围着一个球飞奔。也许是这种氛围感染了赵小虎,也许是他想暂时放下心事,我看见他从台阶上一跃而起,朝足球奔去了。



事后想来应该是抢断球时脚部用力太猛造成的惨剧,田径队的球赛一向混乱,投掷队的跑不动铁定了做门将,善跑的似乎都是主力,他们一窝蜂地抢球,连推带拉嘻嘻哈哈。东奔西跑中,随着一声痛苦的喊叫,赵小虎负伤了,倒在地上。

赵小虎的一只脚不能动了,他的额头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伤在脚踝和跟腱,拍片子检查,医生诊断为踝关节扭伤、跟腱断裂。在听说赵小虎是跳高运动员后,年轻的医生就皱起眉头来直说,遗憾,遗憾。

一些让人绝望的消息是由爸爸转告赵小虎的。医生说他的运动损伤很厉害,即使脚踝和跟腱的功能恢复了,也不能再做剧烈运动了。爸爸是理解儿子的,他很小心地讲了医生的话。在赵小虎看来似乎只是一次简单的损伤,满心期盼早点返队参加冬训。可是,他竟然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听到令人绝望的消息之后,似乎到了冬天,听说他一直默默不语,两天两夜就那么躺着,看着窗户。爸爸劝他,他就是不说一句话。爸爸很担心儿子,就来找胡子教练,我们和胡子教练一起去看望赵小虎。

看见我们来了,赵小虎的眼睛就活了起来,接着竟放声大哭了,哭得眼泪长流,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胡子教练眼睛都红了。胡子教练搂着赵小虎,他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但是他的肩膀仍旧颤动着。

我们女生泪点低,早都忍不住走到屋外去了,只听见赵小虎低低沉沉的哭声。

是呀,不能再剧烈运动对一个运动员意味着什么?那等于是夺走了他的欢乐和梦想。从此他不必再增肥,不必在宽阔的田径场上风吹雨淋,从此他也将少了越过横杆的自信和诸多荣耀。

赵小虎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他才在爸爸的陪同下来到体校。

来了就站在田径场边上。那天阳光暖暖的,赵小虎用一种十分柔和的微笑看着熟悉的场地和场地上曾朝夕相伴的队友、教练。为了利于受伤部位的功能恢复,赵小虎的一只胳膊下多了一支拐,走路一跳一跳的。冬训开始后的田径场上暗流涌动,每个人都决心不负时光为梦想努力着,那气氛明显不同,你争我赶了。

其实全田径队的队员和教练都知道赵小虎受伤的事情,见他来了,奔跑的、跳跃的都看着他,经过他身边时都会停下来,深情地向他打招呼。胡子教练看见了赵小虎,就从田径场的一头远远地过来,还和以往一样哈哈一笑说:“我在这里一直等小虎子,有时间就过来。”赵小虎却凄然一笑,点点头,那笑让人看了是要心痛的。

听说那天赵小虎还去了宿舍、教室和食堂,那是打扫卫生的宋师傅和食堂师傅,以及走路一阵风的英语老师分别告诉我们的。特别是英语老师,她很动情地推了推红色边框的眼镜,直说:“残酷,残酷!”

赵小虎那次来本来是要拿走行李的,可是却没有拿,他告诉爸爸他还想再来一次。他还想看看田径场和教练、队友。

赵小虎再来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由于缺少跳高选手,竞赛科的老师督促胡子教练又选了一名新的跳高队员。赵小虎看着跳高场地上不断助跑越过横杆的跳跃者,愣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就和爸爸转身离去了。他们很快收拾了行李,决定离开。

我们也都紧张地训练着,竟然没人发现赵小虎。赵小虎也决定和爸爸悄悄地走,但是门卫看见拿了行李就问是哪个队的,必须要教练写条子才肯放行。

这样胡子教练就知道了,我们也就知道了。记得当时我的心猛烈抽动着,一想到赵小虎,心里空落落的。胡子教练一挥手,我们都聚拢来,包括新来的第七个队员。大家呼啦啦涌上来,有的看着赵小虎轻轻一笑,有的用手轻轻触一下他,和他打招呼。没有平日里的喧闹,提箱子的提箱子,抱被子的抱被子,就出了大门。

行李被一件件送上面包车,爸爸发动了汽车,赵小虎就转过身来和我们每个人拥抱。然后,又是一笑。

“别替我担心,我不能跳高了就好好补习英语和语文,明年初三争取考个好高中。省上比赛的时候加油,记得有我给大家鼓劲哟!”

赵小虎坐上车走了。那是初冬,阴天,刮着西北风,我们就此和队友赵小虎别离。从此,我们再也没有见到他。

插画:阿布

原载《中国校园文学》中学读本201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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