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士比亚逝世400周年纪念----孤独的莎士比亚

 

[在英美国家,莎士比亚主要以戏剧的形式存在,哪怕是在普通的街心公园,也可以看到...



[在英美国家,莎士比亚主要以戏剧的形式存在,哪怕是在普通的街心公园,也可以看到小学生表演他的戏剧,鲜活的演绎形式可以让莎士比亚真正植根于日常生活。而在中国,戏剧属于小众艺术,莎士比亚更多的是以大部头的文本形式呈现,“文豪”的地位自然令人望而生畏,阅读门槛也高]

莎士比亚无疑是有史以来最复杂、最启发灵感、最具挑战性、最让人琢磨不透的诗人和剧作家,英国学者尼古拉斯·罗伊尔在新著《莎士比亚导读》中如是说。而英国作家本·琼生的名言“莎士比亚不是一个时代,而属于所有岁月”,则早已预言了莎士比亚风靡全球的魅力。

莎士比亚研究者、方平主编的《莎士比亚全集》(诗体)的译者之一张冲,时常重读莎翁的作品。有时他被其他地方看到的优美的语句感动,但在又一次重读莎士比亚时,却发现原来那正是脱胎于莎士比亚。“莎士比亚已经渗透到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他感慨。莎士比亚的一生创作了39部喜剧、101首十四行诗以及7部长诗。他的作品涵盖有迄今为止最多数量的英语词汇,只有得过诺贝尔文学奖的政治家丘吉尔才能够稍稍接近他。

晚晴以降,尤其是1902年梁启超将名字译成今天通用的莎士比亚,并用“伟哉”形容这位英国作家之后,一百余年,莎士比亚成为广泛甚至有些喧闹的存在。但,中国读者真正懂莎士比亚吗?4月23日是莎士比亚去世四百周年,热闹的庆祝活动在英国到全球范围内举办。但长期教授莎士比亚戏剧公选课的青年学者朱绩崧对这番景象有着不太一样的感受——他连续开了6年莎士比亚课程,每年只有十多人最终选课。

一份来自Kindle的最新统计数据,似乎同样印证了这位学者的观察:21本付费和非付费的中文版莎士比亚著作中,一本付费的阅读完成率最高,为41%;其余平均阅读率15%不到。阅读率最低的一本莎士比亚作品也是需要付费购买的,但仅有0.9%的读者坚持看完。

“在中国,莎士比亚其实是孤独的,知音难觅。”朱绩崧说。

看戏睡着三次。

莎士比亚已经成为一个符号。人们能够在文学作品、影视剧、绘画作品甚至广告中看到这位奇才的影子。张冲说:“《圣经》与莎士比亚实际上已经是西方文化的源泉。张冲曾经到布拉格参加世界莎士比亚大会,会上,他看到有研究者将莎士比亚与广告、卡通片联系到了一起。这被许多人视为“消费”经典,但在张冲看来有着积极的意义:“正是因为这样,莎学才能够与时俱进,成为一个不断活跃下去的体系。也是莎士比亚至今依然在世界范围内拥有如此大影响力的原因。”

朱绩崧的莎士比亚课程是全英文授课,希望通过一学期来精读一部诸如《裘利乌斯·凯撒》这样的入门级原著,让学生对莎士比亚作品的章法和语言有初步了解,进而帮助阅读其他莎士比亚作品。可是就像莎士比亚戏剧中经常出现的剧情大逆反一样,多年来重复出现的一幕就是,每次开学试听场面都颇为热闹,教室里坐满四五十个学生。然而等到正式选课,一下就锐减到十多个,最少的一次仅7人选课。“可能是我讲得不好。”说起这些年的“冷遇”,他这样自我调侃。

即便是最后确定选课的学生,真正接触到《裘利乌斯·凯撒》后,前面几页还勉强能跟着朱绩崧的节奏,随着故事继续深入,尽管刺杀恺撒前夕的政治角力波澜壮阔,情节演绎也跌宕起伏,学生却失去了阅读的信心。“好无聊啊!”有人向他抱怨,“查《牛津英语大词典》就要花好多时间。”

当朱绩崧在课堂上试图增加互动,提问之后都是长时间的沉默,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自问自答。而从最后递交的期末论文也可以看出,他们对莎士比亚原著依然并不怎么熟悉。

“也许这本身就是一门选修课,所以很多人并不努力。但是看莎士比亚,不努力是不行的。”提到秋天即将再开的这门课,朱绩崧半开玩笑地说,现在开课的主要意义,似乎就是让自己每年都有机会认真重温莎士比亚作品。“高校尚且如此,莎士比亚在中国的接受程度可想而知。”

这样的场景总是让他想起十多年前的一个夜晚,那时他还在读本科,拿着师姐的赠票,兴冲冲地穿过半个上海前往安福路的上海话剧艺术中心看英国剧团演《麦克白》。由于对演出内容几乎一无所知,看起来了然无趣,睡着了三次,醒来演出都还没有结束。

知名戏剧导演田沁鑫曾告诉《第一财经日报》,接到香港艺术节委约创作话剧《罗密欧与朱丽叶》之前,她从没读过原著剧本,这对世界闻名的爱人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太清楚,“刚建组,我跟演员聊这个戏,大家普遍的反应是,罗密欧与朱丽叶很熟,故事都知道。但讲的到底是什么,很模糊。”但这没有阻碍她把这部剧搬上舞台。田沁鑫认为,莎士比亚戏剧中的经典元素就是一种超越时代的另类性。可惜,能以这种方式亲近莎翁的人,在国内少之又少。

语言和历史的鸿沟

明代戏剧家汤显祖其实在创作、生平上都和莎士比亚没有任何交会之处,巧合的是,东西方两位戏剧巨匠都在公元1616年逝世。不过,就像如今很多中国人都看不懂汤显祖的《牡丹亭》,400年前去世的莎士比亚,要跨越时间和空间的鸿沟让中国人接受,确实也很难。

首先是语言。朱绩崧说,莎士比亚喜欢玩弄辞藻,喜欢大量运用双关语,这就造成阅读原著的障碍,非母语者必须通过注释才能体悟其中的妙处。很多双关语中表达的妙趣,也很难用汉语翻译出来。这也是翻译中普遍遭遇的问题,“即便是公认在语言美学重构上表现不俗的朱生豪先生,也很难充分展现莎士比亚的语言特色。”

如同中国古典诗歌讲究平仄和押韵一样,英国十四行诗也是一种格律严谨的诗体,而莎士比亚又打破传统十四行诗的模式,自创一体,形成独具押韵特色的莎士比亚体(即英国体)十四行诗。

其次,莎士比亚作品背后折射出来的西方文明,实际上对很多中国人是陌生的。就像中国文人喜欢掉书袋,莎士比亚也喜欢在作品中大量运用来自《圣经》,古希腊、古罗马的神话和悲剧等典故,并在故事中巧妙穿插当时欧洲的时代背景。“中国人如果不依靠注释,是无法理解作品的。说到底,我们对西方世界其实还是很陌生。”

“英语学得不够好,莎士比亚是看不懂的;英语学得足够好,看莎士比亚也未必都能理解。”朱绩崧总结。以《麦克白》为例,开场就是从战场归来的麦克白路过荒原,遇见三个女巫,给他留下三个预言。这一幕对此后剧情展开有至关重要的作用,可是在朱绩崧看来,如果不去苏格兰实地感受下高地风景,就很难理解剧中始终弥漫的幽灵徘徊的气息。

刚刚翻译出版了《莎士比亚的动荡世界》一书的南京大学英语系教师范浩,在接受《第一财经日报》记者采访时说,莎士比亚在中国的大众接受层面整体上确实不高。

她说,在英美国家,莎士比亚是以戏剧的形式存在,哪怕是在普通的街心公园,也可以看到有小学生在表演他的戏剧,鲜活的演绎形式可以让莎士比亚真正植根于日常生活。而在中国,戏剧属于小众艺术,莎士比亚更多的是以大部头的文本形式呈现。“文豪”的地位自然令人望而生畏,阅读门槛也高,何况当今还是阅读贬值的时代,真正了解莎士比亚的人自然是凤毛麟角。

朱绩崧在高中时第一次接触到莎士比亚作品。那是一套商务印书馆的莎士比亚戏剧注释本,陪伴他度过在上海中学的青春时光。等他进入大学英语系,开始研读莎士比亚,无意间再翻阅当年这套视为珍宝的书才发现,里面有很大的问题,“注释的内容都是容易懂的,真正难的地方却没有注释——显然,注释者自己也不懂莎士比亚,只能参考一些国外的二手资料。其实在中国,真正了解或想要了解莎士比亚作品者,不管是研究者还是爱好者,少之又少。”

他进而发现,翻译中的这些问题并非孤立,类似的瑕疵即便是在得到广泛推崇的朱生豪、梁实秋版本中也存在。“其实中国人和英美人的注解是不一样的,后者的注解侧重于典故,语言可能就习以为常。而中国人还有语言的障碍,但遗憾的是好的中国注释本就不多。”

他自己在这方面做过尝试。2014年,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莎翁戏剧经典”丛书中,朱绩崧译注了《罗密欧与朱丽叶》,希望中等英语水平之人不用借助词典或其他参考书,仅凭此一册即能读懂全剧。

莎士比亚懂我

有意思的是,莎士比亚虽然难读,但并不妨碍他在中国的广泛存在。《夜宴》是冯小刚向大师致敬的电影;他的名言“珠宝沉默不语,却比任何语言更能打动女人心”,也成为绝妙的珠宝营销广告词。

在朋友圈,《哈姆雷特》中的经典台词“tobe,ornottobe,thatisthequestion”出现的频率最高,文艺青年想表达选择的困惑时拿来引用。有人直接引用英文,但断句出现错误;有的人用中文翻译,不过翻译本身并不准确。“这句话其实很难翻译。特别是be历来有多种解释,包括生存、活着、哲学意义上的存在等,有些国外注释本,光是be的注解就有好几页。”

另外还有些文学爱好者,谈及莎士比亚时经常说,“莎翁的古英语真难懂”。殊不知,其实他生活的时代已经进入早期现代英语阶段。

朱绩崧曾在一个爷叔阿姨进进出出的老公房外面,看到一句醒目的莎士比亚名言。种种热闹,经常让他想起《麦克白》里那句著名的台词,“喧嚣与躁动,却无丝毫意义”。“所以在中国,谈论莎士比亚的多是附庸风雅,炒作的人多,懂他的极少。莎士比亚是知音难觅,绝对孤独。”他旋即补充,“其实,经典都是这样的。”

不过,朱绩崧还是坚持认为,如果想对西方文明真正有所了解,莎士比亚是值得细读,也无法绕开的文化巅峰。他的作品之所以历久弥新,不仅是令人叹为观止的语言之美,还有对人性和世事的洞察,这才是莎士比亚最高明的地方。“即便现在看《麦克白》,很多东西都是直指人心的。而且现代人所面临的困惑、苦恼,在莎士比亚作品里也能读出来。有人说莎士比亚是永恒的,所以我们要懂他。其实倒不如说直到今天,莎士比亚依然懂我们。”

杨绛先生把读书比作“隐身”的串门儿,可以旁听孔门弟子追述夫子遗言,也可以在苏格拉底临刑前守在身边,听他和一位朋友对谈。“真的把莎士比亚的作品读懂了,内心和他是有共鸣的。”朱绩崧觉得哈姆雷特性格有点像天秤座,一直在要不要杀死叔父之间摇摆纠结,最后命运出现在面前时已经无法掌控了。每当有所犹豫时,他背几段《哈姆雷特》就会豁然开朗,“王子也这样犹豫过。”他笑着说。

和大多数年轻人一样,36岁的朱绩崧同样也有生存压力,遇到过很多困境,确实没有办法解决时,就看《麦克白》。这也是他最喜欢的莎士比亚作品人物。“怎么办呢?还是要像麦克白一样,即便绝望了,看穿了,也要投入战斗。麦克白知道自己被命运耍弄后,依然提着剑出去拼死一搏,而不是在斗室内引颈就戮。这就是真正意义上的悲剧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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