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书店和不再流浪的猫

愿每一只猫的生活慢一些，让他能趴在午间正好的阳光下打个盹；愿每一个人的生活懒散一些，好到日光下走一走，去体...

愿每一只猫的生活慢一些，让他能趴在午间正好的阳光下打个盹；

愿每一个人的生活懒散一些，好到日光下走一走，去体味那种只陪伴、不占有的快乐。

最早一次去正阳书局，还是在几年前，偶然闯进西四南大街上一间古老的院落。当时正是五一，本来是喧闹且炎热的时节，然而自踏进那个院子开始，便进入了一个清凉自在的境地。

那已然是另一方天地了。

院子不大，须臾的功夫，已经足够绕着回廊走上一圈。一侧是万松老人塔，另一侧便是正阳书局。

老人塔的那一边有些展览，简单讲述了那座塔的来历和历史。凡是能保存至今的古建筑，都是像是胡同口摇着蒲扇的大爷，有着一大把故事可以讲。万松老人塔也不例外，终究是元朝就建成的，也算得上是与北京城共同经历过许多风雨了。可我不是一个合适的听故事的人选，只是草草浏览过文字，便往另一边走去。

毕竟，真正将我吸引进那扇门的，还是院门口牌子上的四个字：正阳书局。

正阳书局

时日已久，我的印象也开始模糊了。只记得屋子里仿佛并没有转着空调或者电扇，全凭着读书人宁静的心，与一室书香，便无端多了几分阴凉。

值得惊喜的是，这并不是一家多么流行的书店。不像那些开在江南水乡的镇子里，或是大理、丽江的古城里的所谓书店，摆着几本食之无味的鸡汤与成功学，使用大量空间售卖明信片。那不过是个旅游纪念品店，披了层文化的外衣罢了。

正阳书局

正阳书局全然是不同的。

甫一踏入那道门槛，觉得这间屋子里，是没什么陈设与布置可言的。房子并不大，入眼便是占满了一面墙的书，摆放在完全实用主义的木柜子上，密密麻麻堆到了接近天花板的位置。再往左右一看，两面墙上俨然都是各色的旧书，大部分是售卖的，也有些珍贵的放进了展柜。只有房间尽头，摆着一个小桌，放了个收银台，一些光碟和北京地图、纪念明信片之类。

于是我便相信，这真的是一家二手书店了。

正阳书局

细看下来，正阳书局其实是认真做了格局的。只不过，它的认真没有放在花哨的内饰上，没有放在如何讨好那些没有耐心读书的游客上，而是放进了每本书的摆放与布置，放进了无言的文化脉动之中。

从书架前走过便可以发现，这里的书，全然褪去了都市的浮躁与轻薄，只是忠实地扮演着他们本来的角色——记录者。由于经历了诸多辗转流浪与波折，大部分的书页都已泛着饱含了古旧气息的黄色。纸质也更加柔软几分。小心翼翼翻过，在阅读文字之先，就已经尝到了历史的滋味。再去细细品味字里行间的温度，鲜活的老北京便跃然纸上了。

这儿的书大抵都是讲述老北京的历史的。店主人以常见于图书馆的方式分门别类，让所有的书各得其所，呆在一个最适合、也最容易被读者找到的地方。

正阳书局

据说，正阳书局的书大都是店主人亲自挑选、收购的。对于这一说法，我并没有怎样确凿地考证过。我自认只会是一个过客，一个沉默着缩在角落里读书的人，而无心去听那些故事。

一个关注北京文化，并为此从外企辞职，开了一家旧书店的青年，这很好。一个坐落在闹市区的书店，静默着讲述文化与历史，这很好。但是，这一切并不是促使我走进书店的初心，这一切与我无关。

我所爱着的，只是安静的书店，与它所装载的文字罢了。

当然，还有他家的那只猫。

正阳书局的屋子外面，有一个露天的小茶座，卖着不怎么加价的各种茶。有一只灰色的猫，常常见到它趴在茶座附近睡觉。

他当然是极温柔的。被人吵了睡觉，也并不会愠怒，只是躲开试图抚摸的手，身姿优雅地挪动几步，从茶座的木制台子上跳下去，靠着温凉的矮石继续睡下。这与我见过的许多会挠人的野猫，是极不相同的。

我不知道，这样温柔的脾气是不是一件好事。过于好脾气，往往会被一些恶客缠上，无论是猫身上不依不饶总要摸两下的手，还是追着猫总是要照相的游客。或许适当亮出爪子和利齿，威胁一番，也不是一个太坏的选择。

但和人相比，猫有时候是没有这样任性与威胁的权力的。无论多少人自称猫奴、铲屎官，可猫的定位从来都只是一只宠物。即使是生活在正阳书局的院子里，他仍然是书局主人与游客眼里的宠物。

得到这一结论很简单。任何人在院子上遇到可爱的小孩，大概是不敢随意上去摸的。可换成了这只猫，便很是下得去手了。且若是猫并不配合，还要被冠上“不乖”的恶名，仿佛这一切都是猫的过错似的。似乎没有一个人意识到，他们是如此无礼地闯入了另一个生命的生活，强迫他去接受所谓的爱抚。

而我，我的确喜欢猫，但称不上是怀着怎样浓烈的感情。我并不养猫，也没有养猫的决心与动力。我只是喜欢看着他们，看每一只在路上或者门口遇到的猫，像我看着水里跃动的锦鲤，看着湖边被风拂动的柳枝，或者是路边一个满怀着故事的沧桑背影。静静地，远远地，看那么一会，然后离开。

我们并不是总要去打扰谁，无论是猫，抑或是人。每个生命都有自己的际遇，包括我们自己，或许也会成为别人生命里的故事。遇到了美好的事物当然是很好的，但并不是非得紧紧攥在手心里不可。

暖融融的日光是好的，清晨含着泥土气息的微风是好的，次第开放的繁花是好的，路上笑着的行人也是好的。这世上有千百种美好，可往往却不能强留。王国维曾经说过，“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可又何必执意挽留呢？每年会有新的花期，虽不是同一枝花朵，却有相似的颜色。生活也是如此。万物恒常，逝去的总会以另一种形式得到弥补。

故而我对待那只猫时，也怀着同样的心情。毕竟他是如此自由，又如此拘束。他在这方小小的院子里，看似是自由的，书店与院落都是他的领土。可他实在又是不自由的，他的世界限定在极有限的范围里，并总得忍耐着睡觉时摸上来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