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个人》:第二卷 我的左手 四、冬 子

 

------第二卷 我的左手 四、冬 子------



第二卷 我的左手 四、冬 子

你上大学的那个城市离北京依然遥远,但比起陕北的水泥厂还是近了许多。从西北林场返京探亲的冬子曾路过这个城市,半路下车来到你大学的宿舍。在林场工作的冬子比原来更黑了,走进校园像一座黑黑的铁塔,你带他去见了你的女朋友,你的同班同学,她后来成了你妻子。冬子长久地注视着这个年纪很轻的女孩,微笑着,不知为什么这微笑有些忧郁。到了晚上你问他对这女孩有什么感觉。冬子说:我现在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了。

你问他到底是什么样的。

冬子说,像农村姑娘一样的。

你诧异。你的女朋友生长在城市,是一个画家的女儿。

冬子很自信,冬子说,我知道她不是,但我觉得她的神情很像。他指指自己的脑门中央,是这里,这里看的。

你们当然又聊了通宵。冬子告诉你,他很苦恼,正在为留林场还是回北京举棋不定。他说为了他能够回北京,母亲甚至托人为他找了一个女朋友。这女朋友毕业于一所护士学校,现在北京一所医院实习,据说人生得挺漂亮,冬子这次回去就是为了和她见面的。冬子说他对此一点也不感兴趣,他不想回到那个一点人味儿也没有的家里去,他宁愿留在林场。他真正的兴趣是一个人留在林场和树木为伴。树木是好的,它们从不算计你,当你烦闷的时候它们会和你说话,真的,冬子认真说。

一年后,冬子来信说,他和那个护士结婚了,即将调回北京。

你时常想起冬子的那句话,他从脑门上“看”到的那个结论。你想起了你和女友的第一次相见。你走进教室,望见她站在人群中,在一群女孩子中间唱着歌。她穿着一件粗布的褪了色的衬衣,一望便知是用蓝颜料自己染过的,黑黑的两根辫子一前一后搭在肩上,脸上挂着微笑。不知为什么这微笑立即打动了你。现在你才明白这微笑你曾经见过。你曾在水泥厂的厂路上见过。那是一种羞涩、落寞、凄凉的微笑,那种晚了季节的、在寒风中瑟瑟开放的花朵的微笑,仿佛期待着什么,又略微失望、略微惆怅的微笑。你得承认,她们是有些相像。而你没有告诉冬子,你的妻子,虽然来自城市,和你一样有着都市人的父母,但她从小,曾被送到农村。

后来你去了冬子在北京的新房。让你惊讶的是这房间的凌乱、昏暗和肮脏,丝毫没有新婚的喜庆。大红喜字已经脱落下一半,马马虎虎勉勉强强地挂在窗户上,桌子上随便堆着些报纸、糖果和烟灰缸,落满尘土的冰冷炉子说明这里好久没有生火和做饭了。更让你惊讶的是,墙上没有常见的新婚夫妇的合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相框,相框中是你和冬子的合影。你们站在延河边宽阔的河滩上。你们是那么年轻,都穿着草绿的军装,你站在冬子身后微笑着,冬子笑得更欢,两条裤腿高高挽起,手中还拿着他心爱的钓竿,带着长长丝线的钓竿……而如今,冬子的面色灰暗神情萎靡,焦黄的手指拈着燃烧的香烟,和照片中那个虎虎有生气的青年已经判若两人。那个漂亮的女护士在你到来的时候略微露了一下脸便离开了。她说她要去一个朋友家。冬子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略微生硬地叮咛她早些回来。女护士十分礼节地和你告别,似乎没有听到冬子的叮咛。她微笑的目光停留在你脸上的时间更长,那长长的目光似乎在将你和照片中的人进行比较,其中的含义让你感到某种熟悉而遥远的不安。她扭动的背影让你觉得这是另一张面孔——某些女人是有这样的本事的,她们扭动的背影是另一张脸,另一张风情万种的,能向你传情达意的脸。

你的预感被证实了。这天深夜你们喝得酩酊大醉。冬子向你说了一切。他说这个女人是个骚货。是个出生在农村的骚货。她早在农村的时候就有男人。冬子的眼圈红了。他说你知道不知道,她的一个男人,那个把她糟蹋了又甩掉了的男人,是个北京知青。

冬子说其实在一见面,他对这女人还是有好感的。虽然他口口声声只喜欢树木不喜欢女人,但那是谎话,他那个年龄的男人说这种话都是谎话。他只是对自己没有自信罢了。但没想到,见了面,女护士显得很热情。看到她人也长得不错,又乖巧又伶俐,既不嫌弃他的长相也不嫌弃他是个外地工人,冬子反倒喜出望外了。当然不久他就看出来了,女护士感兴趣的并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那个在大学里做教授的继父,因为当时她正想留在北京,大学的医务室是她的首选。考虑到自己本来也没有什么出色之处,冬子对一切也就容忍了。他们的关系进展很快,在见了一两次面之后就确定了。之后冬子回到林场,两人继续通着很短的礼节性的信,一直延续到结婚。

结婚那天晚上我就什么都知道了,冬子说,她倒是很痛快,什么都对我说了。她说我不能指望她守身如玉,她说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和村里的伙伴有这种游戏,在大了的时候,又遇到了那个北京知青。为他,她曾经堕过胎。但是后来,那知青抛下她,病退回北京了。她说她今天跟我,不图别的,就是为了留在北京,为了能有一天在街上碰见那个人,找到那个人,让他看看,让他知道,不靠他,她也能进北京。你知道她的话让我想到了谁。你知道我心里的滋味。你知道。只有你知道……我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不是命呢?也许这就是命吧。我在心里说我不计较,我造了孽这就是后果,我承担起一切,我会对她好,我们做不成那种最好的夫妻,大概也能凑合着过下去吧,但是不行。我试过,但是不行。在她面前,我做不成男人了。我没法让自己行,我永远也没法让自己行了。你说这是不是命?是不是命?冬子哈哈笑起来。

这天晚上,就像很多年前在水泥厂那样,你搂紧了冬子的肩膀。

之后是漫长的八年时间。你和你的女朋友结了婚,在那个离北京很远的城市安了家,生了一个女儿,从一个单位调到另一个单位,之后是加紧赶考进京的研究生。这是你返回北京的唯一出路。这期间你和冬子有过短暂的通信,冬子向你抱怨单位的人和事,你劝他容忍这些人和事。你们再没有提到各自的婚姻,直到有一天,你从一封信里,知道冬子已经离婚;是那个护士主动提出来的,理由是冬子患了肝炎,且脾气暴躁。你曾写信劝慰冬子,但再没收到他的回信。

有一年,你出差到外地,回家后,妻子告诉你,冬子来过了。妻子说她一下班便看见一个黑瘦的男人站在门口,提着旅行袋,风尘仆仆的样子。妻子说她一下便猜到这是冬子,但他已经不是很多年前那个铁塔似的青年了,他的模样和神情变了许多,他沉默寡言,望着妻子的样子就像不认识她。妻子把冬子让进家里给他沏茶,冬子一伸手说,别,我是个肝炎病人。妻子吃了一惊,以她固有的善良,急忙说不要紧,不要紧,还是请他喝茶,冬子执意不肯,反复问你到什么地方去了。妻子说你去南方出差了。冬子说什么地方?妻子说南京。冬子便不说话了。妻子端出水果和瓜子让他吃,他没有反应,只是沉默不语。他坐在房间中整整一个多小时不说话;之后突然说,我要看看他的照片。他有照片的吧?妻子为这个要求感到奇怪,但还是把家中的影集拿出来了。里面更多的是妻子和女儿的照片,女儿各个时期每个年龄的照片,妻子抱着女儿外出游玩时你为她们拍摄的照片,你出现的次数很少,而且通常是合影,和妻子女儿的合影,和一些素不相干的人因为某个会议的合影;寥寥的几张,因为你不是一个喜欢照相的人。妻子将照片中的你指给冬子看,妻子说你看他胖了,脸上的胡子也长起来了;冬子说,你不用指,我知道他的样子。他长久地端详着这些照片,从众多的人群中寻找你那有些模糊的身影,目光长久停留在你的脸上,神情又寂寞又辽远,嘴角挂着若有所思的微笑。妻子说她从来没有看见一个男人会这样注视另一个男人。之后冬子将照片还给妻子,站起身,拿起旅行袋就走了,他没有告诉你的妻子他要去哪里……在妻子的催促下你给他去了一封信,信很快被退了回来,信封上写着:查无此人。

你和妻子终于双双考回了北京,搬家、安置、上课、准备应考,自然有许多事情要做,忙乱了一年后才想起联系冬子。这时已经到了年末。你从一堆旧笔记本中找到冬子继父家的电话,试着拨打,没想到打通了。接电话的声音苍老而冷漠,你立即听出这是冬子继父的声音。当你提到冬子的时候,对方沉默了一下随即警惕地问你是谁。你说你是冬子的朋友,你说出了你的姓名;继父终于回答了,他说:他现在在精神病医院。

你没有想到,在分别八年后,你和冬子的再一次见面,是在精神病医院,北京最著名的精神病院——安定医院。

你望着冬子从一群穿着病号服的神情呆滞的病人当中走来,心抽搐了一下。冬子变得老多了,肌肉松弛的脸庞因为剃得很短的头发尤其显胖,苍白,呆滞的目光和他人无异。但当他看到站在走廊上的你时,眼睛突然亮了一下。从这目光你知道他认出你来了,他认得你。他注视你的目光,是唯一清醒的目光。可随后,当你们在桌子旁边坐下来,当你们开始谈话,当谈话慢慢进行下去时,你就发现,原来那个冬子,已经不存在了。现在的冬子,已经进入了一个你无法触及的世界。这个世界和你隔着一座墙,一座你无法看见也无法穿越的玻璃墙。进入这座墙,就进入了无法打破的、坚冰一样的孤独之中。

但无论如何,冬子是很喜欢你去的。他盼望你去。冬子母亲说每当快到你该去的日子他就坐立不安了。一大早他就会穿得整整齐齐地站在窗口等你。他一遍遍问护士问家人探视的时间是否到了为什么你还不来。而每次,当你离开的时候,冬子会站在墙边,像一个被罚站的小学生那样,规规矩矩背靠着墙站着,低着头,双手下垂,盯着地面的什么地方。你说冬子你先回病房吧,他说不,你先回。他低头看着地面,眼睛并不看你,喃喃说你先回。他并不问你下次什么时候来看他,但你明白他是想问的。于是你说,冬子,我过节来看你。他认真地点头,眼睛仍然看着地面。直到你走了,走远了,甚至走出长长的走廊了,他才慢慢走回病房。

你每年去看冬子两次。一次是中秋,一次是除夕的前一天,这是你和冬子约好的。后来有一年的除夕你没有去。过了年的中秋你还是没去。之后,冬子便自杀了。

对于冬子为什么要储存那么多的卫生纸,冬子的母亲有自己的解释。他是想着法子让我们去看他,母亲这样告诉你。母亲说到了最后,连她都怕去看他了,因为每次他只能在最初一分钟和你平静地坐在一起,之后情况就变了。比如这一天,正在同母亲谈话的冬子突然停下来,目光严峻地望着对面。你走开,他说。母亲愣了一下,因为他们此刻正在谈论冬子小时候非常爱吃的酸白菜,母亲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她问。你走开,冬子回答。母亲准备站起来,但冬子说我说的不是你,你坐下。之后冬子目光严峻地用手指着母亲身后,冬子说你难道没有听到吗,我们谈的和你没有关系,你马上走!

冬子母亲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去望身后,那里空无一人。

别想欺骗我,别以为我不知道,冬子愤怒地喊起来,对着一个(或者是一伙)看不见的人——你们是一伙的!你们过来,别躲在角落里鬼鬼祟祟!别交头接耳,别无事生非,别造谣中伤,别蛊惑人心!你们用镜子对着太阳晃我的眼睛,想弄瞎我,是不是?你们还在我的楼下敲铁管子,用斧头砍地板,砍,砍,想震聋我,是不是?你们开车压我的脚后跟,想弄死我的影子,你们还跟踪我的母亲,看她老了,裙子上有个洞,从洞里能看见天安门,是不是?你们以为别人不知道,神不知鬼不觉,错了!错了!错上加错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天上有太阳,地上有月亮,海里有龙王,街上有警察,到处都有人,有人就有眼睛,到处都是眼睛,太阳的眼睛,月亮的眼睛,人的眼睛,动物的眼睛,树的眼睛……眼睛会走路,会飘,会发射子弹!……东风吹,战鼓擂,现在世界上,究竟谁怕谁?!

冬子拍打着桌子吼着唱起来,于是医生们便要介入了。当然,此刻的医生不是我们通常意义上的医生,而是一些臂膀粗大的护理人员,他们的任务就是制止病人进行这种奇特的逻辑推理和情感宣泄。然而他们无法制止母亲的眼泪。母亲在流泪。

还是在这之前,有一次,你试图让冬子明白他错了。你说天上有太阳,地上有月亮,是不对的,你温和地说。太阳在天上,月亮也在天上。

错了,我看到月亮在地上。它在水里。冬子反驳。

那是天上的月亮投到水里的影子。真正的月亮在天上,你说。

为什么不是真正的月亮在水里,天上的月亮是水里的影子?冬子平心静气地反问。

你哑口无言。

一般说来,冬子和你在一起时不容易狂躁,按照冬子的解释,是因为你们俩人多势众,那些“他们”不敢过来。

他们一般在什么时候过来?你问冬子。

看情况,冬子有些不情愿地回答,这个问题很复杂。

怎么知道?你问。

这里,冬子指指自己的脑门中央。

用脑子想?你试图猜测。

不是想,是看,他神秘地说。

你想起来了,冬子曾经用这只眼睛“看”过你未来的妻子。

你在,他们就不敢过来,冬子对你说,你在,他们就不敢欺负我。因为你是右手,我是左手。左手和右手在一起就是两只手了。

冬子去世后,你陪冬子母亲去那座精神病院收拾东西。冬天的原野上点缀着星星点点没有融化的雪花,空气寒冷而清冽。在车上,冬子衰老的母亲对你说起,冬子是如何疯狂的。那是几年前。那时冬子还在所里上班。有一天,没有任何预兆,冬子突然提着一只旅行袋离开了单位。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他就从这座城市消失了,消失了整整十天。当时人们都以为他出事了,走失了。因为没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人们只是在他桌子上发现了一张条子,上面写着:

我要去寻找我的手了。

你说他那时候就疯了吧?他一定是那时就疯了!她哭着说。

你没有说话。你想起妻子对你说过的,冬子那次突然造访。你在想,一年前,或是两年前,在冬子那么眼巴巴地等待着你去看望他的时候,你为什么中断了去看望冬子。一次是你为了赶一个学术会议的发言,这个会议要来很多国外专家、很多非常知名的学者。你认为这对你的职称评定很重要,你白天黑夜地赶着写,写,直到会议如期举行,直到宣读了发言,你才想起来,你错过了和冬子约定的日子……第二次是你终于没有评上本来很有希望的职称也厌倦了单位的勾心斗角,下海来到一家公司担任部门经理。你和总经理约定这天下午宴请一个实力雄厚的重要客商。在京城一家著名的饭店里,当你举杯祝贺客商与你们“合作成功”的时候,你听见客商说这一天正是中秋。你的心恍然动了,你想起了你和冬子的约会,但你在嘴边涌出的是另一句话,你说在这难忘的节日里你们能和客商团聚,可见这是上天安排的缘分……晚上在饭店里,你踌躇了,你觉得你似乎可以向总经理请假去看冬子了,这时候还不晚,时间还来得及,从饭店到安定医院正好在同一个方向;但这时总经理进来了,他说为了和这客商的下一笔生意,你们似乎应该再带客商去某个著名的度假村欢度良宵……你们上了那辆崭新的别克,漂亮、宽敞的商务别克,客商、总经理和你酒气微醺地靠在柔软的坐垫上,你们心情很好,吃得很好,生意谈得也很好,对生活、对世界、对未来,对所有的人们充满了善意的温情。汽车平稳地向着郊外驶去,夜色中出现了一团微弱的灯光和黑黑的建筑,客商问这是什么地方,你平静地回答:这是安定医院,全国最著名的精神病院……

现在,你终于明白,为什么冬子要弃你而去了。你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在他死后,在那间遗体告别大厅里,也有某种冥冥中的力量,让你失去见他最后一面的机会了。是因为这个晚上。这个晚上。这个陪同客商前往度假村的晚上。这天晚上你睡得很晚。从那些迷离闪烁的霓虹灯、旋转的音乐和舞步、桑拿室蒸腾的雾气和保龄球震耳的轰鸣中你挣脱出来,勉强挪回到那间豪华客房,精疲力尽地倒在床上。你很快便睡熟了。你进入了沉沉的梦境。你梦见了你终于去见了冬子,不过不是在今夜,而是在很多年前,很多年前你去看望新婚冬子的那个晚上。在那间空荡荡的新房里,你和冬子一起生火做饭,就像在西北高原的水泥厂那样。冬子还为你做了你喜欢的炸鱼,你们一边喝酒一边说话。最后冬子醉了,说出了他和那个护士的事情。冬子说他没有第二个人可说,因为没有人能像你那样,在他最秘密的最深的心里住过。你在我的心里住过,不是在宿舍住过,这是冬子的原话。冬子说你是右手,我是左手。左手和右手,原本是同一个人。冬子说你记住,你要永远记住,我这辈子最好的时光是和你,和你在一起……你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你没有想到,冬子能说出这么好的话来。你们还说到了小狗粑粑,冬子说这些日子他总是梦见粑粑,梦见你们一起抱着粑粑在雪地里走。在恍惚间好像粑粑病好了,粑粑还有了家,生下了一群小狗;但接着梦又返回去,返回到雪地,他和你,仍然抱着粑粑,仍然一同走着,焦急着……你想起了什么,你问,冬子,你记得那些星星,长毛的星星,毛茸茸的星星吗?冬子肯定地点点头,说我当然记得,那些星星很大很大,长着长长的绒毛;——星星是活的,可以飘动?——是的,是活的,可以飘动;——是在青藏线上?——我忘了是在哪儿了,反正是在一个夜晚,我,和你,我们一起看到的;——可是过青藏咱们坐汽车,并没有下车啊,没下车怎么看到的星星?——没下车怎么就看不到星星呢,冬子微笑了,你想看到,就看到了;——也许是我们抱着粑粑的那个夜晚?——是的,是抱着粑粑的那个夜晚;——这么说粑粑也看到了?——粑粑一定也看到了,我肯定……

醒来时,你看到冬子正在做早饭,给你的茶叶蛋已经煮好了,正盛放在一只小盆里,蛋壳已经被细心地叩破,柔软破碎的蛋壳带着斑驳的酱油色,散发出阵阵香气。你知道这些茶叶蛋是冬子专为你做的,因为你爱吃茶叶蛋。你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正准备拉开窗帘,冬子止住了你,冬子说你看这光线,这朦朦胧胧的光,多像在水泥厂宿舍的早晨啊……

最后,你一定梦见了那个清晨,冬子送你上车站。空气中飘着蒙蒙细雨,被雨水打湿的地面反射出一道虚幻的光。你们默默无语地并排走着,你当时还不知道,这将是你最后一次和一个神志清醒的冬子在一起;你不知道,你正在错过某种东西,就像你曾经错过它一样。你踏上车门,接过冬子递过来的行李还有那兜茶叶蛋。你沿着车厢窄窄的过道向前走着。隔着窗户你能看到冬子在站台上毛蓬蓬的头顶,他也顺着你的方向走着。他一边走一边朝你张望。你知道他在努力跟上你,你知道他在等候你找到座位,走到某个地方停下来,再打开窗户,和他说上最后两句话。他还想和你说话。他还有话没和你说完。但你没有停下来。你知道,你是注定不会再打开窗户和他说话了。因为你能够停下的座位一直没找到,你还有长长的路要走,而列车马上就要启动,开车的时间到了,那个时刻,那个注定要离开他的时刻已经来到。

2004年5月3日一稿

5月7日二稿

12月20日三稿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89267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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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第三个人》

作者:钟晶晶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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