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无非壶中觉(长生璧下卷)》:第五章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第五章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辩空辩相,辩尽拈花石语,未若慈悲而笑;悟业悟障,悟彻六道因果,始证梵音亦枯。”七郎熟门熟路推门进寺,径自走上正殿,便看见这副对联,暗笑道:“这人也有开悟的时候。”过了正殿便见那老银杏姿势仍类当年,霎时生出仍如昨日的恍惚错觉。突然觉得佛像后多出了什么,回头看去,果见尊托腮凝睇的女子塑像,眉眼很像自己,便猜是悟虚的手笔了。佛像背上还没头没脑写了句“君看浮世上,何物得长生”,不晓得在感叹什么。

定睛细看,却觉得后院整个已经荒了,桃花杂杂长着开着,蔫头耷脑的,看来连花神也离去久矣。七郎一路拂开横枝败叶,边乱想道:“当年的事,也就都算了吧。后来在敦煌见的也不知是他不是,回头得问问他这些年来都在做什么。不知道现在是怎样了,该不会当真老成白眉毛驼着背的老人家……”花径曲折,走来却快,抬头已见悟虚窗上浅灰的人形投影。

你还在等我,真好。只不过,就算只是在心里想象你一刀刀塑着泥像的样子,也会觉得落寞。

明澈如冰的月光下,她踮脚够着窗棂,屈指敲在窗上,轻笑道:“小师傅好,悟虚大师在么?”

没有应答。窗里昏暗的灯火飘闪,而那人影始终静止。

七郎的笑容渐渐僵住,走去推开门。门栓唧唧咯咯地怪响,她终于发现,原来香积寺已朽灭多时。

屋里陈设仍如当日,竹榻书架皆在,卷书小几上棋子散排,纤尘不染。里间外间以屏风隔开,那屏风落的灰难以除净,颜色绢底都灰蒙蒙的。七郎打眼瞧见多年前她题的字,心头像被咬了口似的哆哆嗦嗦痛起来。

“悟虚,你不要这样……”自己的声音就像鬼哭,在荒废的野寺里回荡盘旋。然后她终于走到屏风后,见到了当年风神如玉的僧人。

悟虚真的已经老了。肤色变得浑浊,脸颊松弛,上扬的剑眉模糊了棱角,和顺地向眼角蹩去。圆滑支离的纹路把整张面孔碾得破碎不堪,像戴上了目不可见的面具,而那个曾经亲近的灵魂沉睡在面具之下。他的背略驼着,盘膝而坐,双手置于膝上,依然保持持剑的姿势,宝相庄严。石青僧袍上大片凝固的血迹,像叠绽着棕黑色牡丹。

“悟虚?”七郎茫然无措地弯下腰来,轻手轻脚拔出他手中的剑,凑到鼻端。蛇血特有的冷腥从血腥底下幽幽发散出来。

七郎持剑在手,轻轻坐到悟虚身边,似乎怕将他惊醒。

“我回来了。”她轻极缓极地说,“可是你呢?你在哪里?”

我空有长生之术,而奈你何?

独战大蛇的梦魇,应龙讳莫如深的谶言,莫邪怜悯的目光……很好啊,原来你们都知道,除了我。所以你们都来可怜我,可怜我这个死不悔改无可救药的摩登伽。可是你们为什么不肯救他,为什么都不来救他?说到底都不过你们眼里的荒唐戏码,演一出算一出,是不是?

“我恨死你了……你知道我这种人要下多少决心才能回头来听解释?”七郎在灯下缓缓侧过长剑,被雪白的反光刺痛了眼睛,“所以,下辈子你要记得,我收了你的长生璧却没恪守诺言,你要来找我。”

“我知道你听得见。一定要来找我,否则我恨你到死。”她掰开悟虚成拳的右手,手握剑刃在冰冷的掌心一笔一划刻下自己的名字。明伽。交错纷纭的笔画,被她沿剑锋滴落的鲜血润泽出生气,即使历经无数轮回,也永不褪色。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要来找我……”七郎在榻前半跪下来,枕着老僧僵冷的膝盖,梦呓般呢喃低语。

纯白火焰自双瞳中涌出四散,如流星飞花,无声蔓延。桃花、塑像、屋檐、木梁、棋子、经册,最后连同老僧的躯壳一起,腾起无色业火,在夜幕中静静焚作苍白尘埃,随风逝去。

往昔和肉体都被火焰蚕食殆尽,最后冲天业火中只剩下七郎伫立徘徊,白衣如旧,满怀劫灰。

灯花爆了又爆,林秀才的面孔白了又青,不自觉地往后缩去,到最后几乎紧贴在墙上。

承亦湘坐在对面灯下,调戏着所剩不多的灯芯,许久没再开口。林秀才在心里给自己鼓了七八回气,才抖抖索索勉强开口道:“难……难道仙子是……”

承亦湘垂眼对灯,冷笑道:“这故事到底有什么吓人的地方,把你唬得那样?我姓承,不姓姬,你也别指望着靠你儿子求功名长生,我没那么大本事。”

林秀才连连点头,忙道:“仙子说得是,我糊涂了,我糊涂了。”一面偷举袖子去擦额角的汗珠。

承亦湘看他真被吓得狠了,放缓语气又说:“外面风不小,想必雾障也该散毕——我真不是故意忘带破障的戏风丹来。该说的都已说完,你去吧。”

锦奴应声提灯笼推门进来,还是那副笑模样儿,站在门口催林秀才:“快走吧,你家的人已经找来了,这会出去,岂不方便?”

承亦湘也笑道:“快去吧,误了这时辰,你就要多走些路了。”

林秀才听她把几百年前的旧事说得细腻逼真,心知她也是鬼狐之辈,巴不得早走,当下如蒙大赦,再三致谢,跟着锦奴拿起脚来便走。不料甫一抬脚,屏风后那人突然起身冲了出来,失声叫道:“等等!”

林秀才惊得几乎跳起,忙回头躬身作揖,问:“阁下有何嘱咐?”说话间终忍不住微抬眼看向那人。

那人年纪很轻,危冠博带,宽袍大袖,装扮有几分像道士,又似魏晋名士,修眉星目,鹰鼻薄唇,仪态端肃,此时大半身子已冲到屏风外,一手正向他伸来,像要挽留什么。然而听他如此问来,却立即失了神,愣了愣才挥挥手,强作淡定道:“没什么,你去吧。”

承亦湘征询地看向那人,那人干脆走到林秀才刚才的座前坐下,又道:“好好待你家小公子。快去吧。”

锦奴偷拽林秀才衣角,悄悄说:“快走快走,那是个难伺候的。”

林秀才这才跟在锦奴后边向寺外走去,果然一路上烟雾散尽,光风霁月。临到寺门,已能听见家人乱纷纷喊自己的名字。

锦奴站下来将灯笼递给他,“公子自己出去吧,外边就到了。”

林秀才接过灯笼道谢,锦奴笑着摆手,催他快出去,林秀才便果真迈步出了香积寺门槛。双脚刚于寺外落定,大雾又起,密如织锦,林秀才不辨方向,茫茫然走了几步,正想回头去问锦奴,已觉有人上来扶住自己臂膀,大声道:“爷回来了!快告诉太太奶奶,爷这可回来了!”林秀才定睛一看,哪里还有浓雾、寺门?自己明明站在狐仙镇外,身边的人正是家人福兴。

福兴一叫,半个狐仙镇都炸开了锅,林家少奶奶也顾不得仪态,穿着半旧的袄子、抱了孩子就又哭又笑地奔出来,颠得铮儿不住地哭。林秀才听得心疼,忙迎上去,也忘了手里还握着长生璧,赶上前去抱儿子。谁知铮儿看见他就咯咯笑开,小手牵牵劳劳来夺他手里的玉璧。林秀才心中隐动,忙将玉璧交到儿子手中。铮儿接了玉,先拿左手抓着颠来倒去地看,更显开心,最后握拳的右手也自行张开,双手捧璧,在灯笼火把包围下没心没肺地傻乐。

林秀才大喜过望,跺脚大笑,突然又想起锦奴来,拜谢轩主恐怕不能,但将他迎进家中略表心意总还使得,便回身往来处走,叫福兴掌灯去找。走了没两步,福兴惊说:“咦,这是什么?”林秀才转头,只见福兴从地上拈起幅半尺长的缎子来,上边五颜六色画了个憨态可掬的小童,看那眉眼可不就是锦奴?

忽然听妻子说:“你们来看,原来这孩子手心里有字,将来恐怕有些说道。”

林秀才排开众人过去看了,铮儿胖胖的右手掌心里果然有两个鲜红的小字,笔画细如蚊腿,就光看去,颇似“明伽”二字。

林秀才沉默片刻,回身向香积寺方向拜了三拜,这才领着家眷仆人回转。

“这就了结了。”承亦湘长出口气,袖手站起来在屋里略走了几步,道:“可累得我,拉拉杂杂这么些事说下来,这几天我是没舌根子嚼了。沈掌门,你有话说么?”

“轩主过谦。”竹榻上那人略欠身,不温不火道,“称晚辈沈君延即可。不知轩主想听什么?”

“那怎么成,你到底是蜀山的正牌掌门,何况今天还是你飞升成仙的大好日子。”承亦湘拿来副新杯盏,给沈君延倒上茶,笑道:“不过沈掌门啊,后面的事我是不知道了,你看你成仙以后要去洗心池洗尽尘念,夜又还长,不妨先把闲话都跟我交代了吧?”

沈君延抬指转着茶杯,笑道:“轩主这口茶可真贵。”

承亦湘哼道:“不说也罢。”

“晚辈不敢。”沈君延脸上并没有丝毫“不敢”的神色,停了停,才道:“那么还是从悟虚圆寂说起吧。时候不早,我长话短说。”

安史之乱平定后不久,会仙墟即更名狐仙镇,以感念那传说在战乱瘟疫中保全镇子的狐仙,余事仍如从前。

白璧君坐在街边榆荫里的茶水摊上,漠无表情地听三姑四婶唠前几天的异象,杯里的茶一续再续,已味淡如水。早几天不知怎么了,先是山上废弛已久的香积寺半夜起火烧得干净,日升以后又突然天暗得像吸了墨,雷电交加,暴雨冰雹不要命地往下砸,滚滚黑云里还能见两条大得难以计量的黑影缠斗撕咬,远远看去一个像是长蛇,只剩下一只眼睛,灯笼般的云层里时隐时现;另一个实在看不出是什么灵兽,眼睛血红的,很是邪气。

那两个异物在天上打了足有三四个时辰,闹得全镇的人都不敢出门,直说山上出了妖怪,惹恼了狐仙爷爷。最后东边飞来道金光,往黑影里撞去,雨这才止了,天也放晴,据有人说那金光鳞鳞的像蛇蜕龙甲,姑且算是条真龙吧。这么闹完了,最大好处就是给了镇上的人无限谈资。真龙现世千年难遇,何况还在这帝王将相扎堆埋的邙山,过两天又该有旨意来说要在山里修什么王什么公的墓了吧。

果然就嚼舌头嚼到今日,累得她连溜出来喝口茶都耳根不净。

有个老婆婆看她枯坐着,就来搭话说:“白丫头怎么不回家看看?闹得不成样子了!”

白璧君堆起笑脸,忙道:“我姑娘家,抵得了什么事?闹不到我头上就菩萨保佑了。”

另有个婶子好心,压低声道:“这孩子怎么不省事呢?没过门的丫头,嫁妆还是要的,你现在说话,别人还将你当白家的小姐看,自然要让你三分。再过两天,当真分起家产来,你拦得住?”

白璧君叹口气,摇头道:“随他们闹去,我只顾我自己。”那些人听了,都摇头说她太老实,很替她抱不平。

白璧君心里微微冷笑。你们要真有这份古道热肠,我家就在对街,怎么不见你们说句话去?

又有人道:“白家怕是真要败了,可惜偌大的产业。”

正说着,街角滴滴答答踱过来匹青驴,上面坐了个白衣女子,梳着慵妆髻,右半边脸隐在头发里,露出的半张脸又艳又冷。那女子正巧听到最后一句,下驴翩翩走过来,对卖茶的老妈妈说:“我渴了,有水就好。”声音清清软软,像入口即化的玫瑰糕。她走近了才显出腰间佩着的羊脂玉璧来,一色的素白,干净得有些扎眼。那女子似乎知道白璧君所想,视线在她身上掠过,径自在她旁边坐下,问先前说话那人道:“我和白家有些渊源,这次来也是探望之意。怎么好像他家出了极大的变故?”

她长得实在漂亮,只要开口问了,谁都乐意多说几句。先前那人忙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有段日子不和他家来往了吧?”

女子脸色依然冷寂,说:“我叫明伽。”

众人便七嘴八舌将白家的事说给她听,全忘了白璧君正在近前。白璧君细想了想,族中亲旧在战乱里散得差不多了,断没有这么个人,也就屏息听他们议论。

原来多年前白家也是自洛阳迁来避祸的豪族,嫡出的后人只有一个,人丁并不兴旺。这后人聪明上进,年纪很轻就中了进士,正志得意满等朝廷委任,不料恰被战祸打断,教他心灰意懒,后来娶了远房表妹为妻,就在镇中做起隐士来。过了几年,那表妹福薄,留下幼子自己仙去了,白家少爷万念俱灰,不久即出门游仙访求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之方,再也不曾回来。他们留下的这孩子长大后娶妻纳妾,育有一女。白家后人近来不幸故去,还等着出殡,房中无人,亲家娘舅便闹上门来,威逼妹妹取钱赠地,正吵得不可开交。

明伽听完,便说:“他家那个女孩儿还没出阁吧?”

卖茶老妇笑指白璧君,“不就在那儿坐着呢嘛。我们都笑她是个木头,家里那么大事由,她倒自个儿躲了出来。”

明伽略显讶异,转头打量白璧君,点头道:“你不笨。树倒猢狲散,但凡你娘亲有丝毫主意,舅舅不敢狂成这样。以你的年纪,纵然有成算,也不能主张,徒增烦恼。你若留在家里,恐怕要出大事。”

白璧君笑笑,只说:“我叫白瑕,字璧君。”

明伽眼神骤然一黯,等了等才又问道:“你家可曾有过位姓黎的太太?”

事隔多年,记得先白家奶奶姓氏的人已然寥寥,白璧君隐下惊诧,答道:“我祖母正是此姓。”

明伽叹道:“这便对上了。我是你祖母远亲,不见也还罢了,既见了你,没有不管不顾的道理。”摸出几钱碎银子放在桌上,起身拉着白璧君就要走,卖茶老妇忙将银子递还给她,“姑娘半口水都没喝,怎么好意思收钱?”

白璧君随明伽站起来,笑道:“您且收着,这不是寻常人,由她吧。”老妇这才将银子塞进腰包。

走出几步,明伽打个唿哨唤来青驴,转头淡淡跟璧君说:“你既然有几分眼力,那我问你,你愿意搬来和我住么?”

搬出来住有违礼制,但若她是祖母那边的亲戚,便不算逾矩。何况这女子虽然神情冷漠,但隐有亲切熟稔之感,如今家中乱得心烦,倒不如信她一信。璧君当下应允:“不妨事的。他们闹着要金要银,哪里顾得上我。”

明伽见她是个年幼单薄长在深闺的小姐,就自己牵缰绳在前走,让她骑驴跟着。经过白家门口正见大群的人围观着热闹,挤都难挤进去,有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倚门大哭大骂。明伽回头,微微冷笑,“这是令堂?”

璧君微感不快,仍点头承认。

,明伽道:“那么我们先找地方住下,等她忙完了再来知会。”便问璧君哪里有清净些的住处出售。正巧白家斜对的人家前年搬进镇中新居,原先的小院孤楼空着已经两年,也并非祖产,想来应能购进,便指路带明伽去了那家。那人家见明伽开价四百两,又可怜璧君的处境,当场谈妥,商定三日后过户,先将门户钥匙交给明伽使用。

打点完毕天色已晚,白家今天的大戏也唱得差不多了,璧君回去详述了明伽的意思,白家奶奶也怕横生变故,等天黑洗脸笼头偷偷过来给明伽送了些衣裳被褥。

明伽全不热切,只说:“你家最近既办大事,就当谨防水火贼寇。”

璧君见母亲哭得面肿眼枯,强作笑颜将她劝回家去,回来见明伽已将床铺整好,被子却只摊了一床,便问道:“姑姑不睡么?”明伽不太说自己来历,她便以“姑姑”称之,其实明伽看去也不过十几二十岁,比她大不了多少。

明伽笑笑,低声道:“我来路上连见三辆空车掩在路边草丛里,看样子已藏了几天。恐怕就这两天镇上要出大事,我若睡了,谁给你看家?”

璧君听得半明半寐,不好多问,加上累了一天,就自己合衣上床睡下。到了后半夜果然火光大举,半镇都沸腾起来,白家更是炸了窝,喊走水者有之,呼捉贼者有之。璧君也被吵醒,见明伽不在,房门从内锁好,心中虽然担忧,却不恐慌。左右不过是家破人亡罢了,她除了富贵别无所有,有什么好怕?

天将明时明伽从外回来,白裙上溅了几点红印,嘱咐璧君只当她昨夜并未外出,璧君自然答应。明伽回屋里换了身藕荷色宽袖对襟衫,下衬鹅黄色纱绉裙,袅袅如风中新柳,仿如无事地去院子里清扫打理。

璧君惦记着家里的事,草草梳妆完就往家里走,正巧在门口碰上来接她的老嬷嬷。那嬷嬷一见她就老泪纵横,急得璧君也哭起来。

正在院中扫地的明伽停了手,出来问道:“怎么了?昨晚上闹得那样,是走失了人口,还是丢了财帛,犯得着清早照面就哭?”

那老嬷嬷这才收了泪,说:“我们全家不忘姑娘的大恩!昨晚上来了贼,先放火,再去后面抢为老爷办事的钱,我们不敢拦,竟让他们跑了。谁知今早上,寻着贼人和银钱细软就在镇外大道上,那伙贼早死透了,东西没怎么丢。别人不知道,我们奶奶心里还能没数么!从今后定吃斋念佛供着姑娘的长生牌位!”

明伽听了,唇上略绽开一丝笑影儿,眼中仍是冰冷的,“这位老妈妈好奇怪,说的什么我竟听不懂。倒是让你家奶奶去暗访访那两位舅爷昨晚上在哪儿吧。”抬手为璧君擦擦眼泪,道:“没弄明白就先哭了?哭要是有用,我万事不理,只把邙山哭倒了,好偿夙愿。”说得璧君破涕为笑,跟着嬷嬷回去见母亲。

白家这回虽然银钱上没有损失,但西边几座院子被烧得只剩瓦砾,好不凄凉。母女相对泪下,骂一回强盗,哭一回爹爹,再谢一回明伽,折腾了半日。吃过中饭璧君回明伽这边来,帮她清理院子里的败叶青苔。明伽买了许多盆栽的茉莉摆在墙根地下的阴地里,说等开花了整楼都是香的。璧君见她有长住的打算,索性把家里的日用器物也搬来,以后每天早起去跟母亲请安,余时就在明伽身边陪她养花弄草,半月过去,院子里居然绿茵茵已很好看了,衬着铺地青砖,别有一份清新素淡。

明伽来镇上时刚入春,这时春意已浓,茉莉已打上米粒大的花苞。镇里的旧姑新妇都爱来明伽院里坐坐,明伽虽然不喜欢热闹,但也不十分拒人千里,大多只是坐在院角藤萝架下听别人说话。璧君自来就没见她拿过针线,也不见她笑,慢慢地性子跟她跟了过去,整天静静地在楼上读书,全家上下都说她从木头变成了闷葫芦,等秋天出嫁了纯然一个贤妇。璧君只听着,不应声。

这天等院子里人散了,天色也暧暧地沉下来。明伽走上楼来,见璧君正拿着几幅字在看,便问道:“看的什么?”

璧君将纸摊在桌上,原来是明伽闲时信手诌的东西。那是首歌行,本来老长,终了都被她自己拿墨抹了,只最后几句依稀可辨,“飘渺身寄鬼哭词,半襟清月半襟凉。”璧君指着这几句道:“字很好,只是鬼气太过,恐怕不详。”

明伽将纸揉了,淡淡道:“原是我涂了的。楼下有炖得稀烂的野鸡粥,你自己吃吧。”

璧君习惯了她终朝郁郁,不以为意,笑道:“怎么姑姑不吃么?还是今天又有大事呢?”

明伽推开她的手,叹口气道:“我这两天总觉得心惊肉跳,明天就要离了这里往别处去了。日后你家有难,就把那些茉莉掘开,下边埋着房契和二百两银子。你好自为之。”

璧君见她说得郑重,将她按到椅子里,笑着哀求道:“姑姑好歹等我出阁再走,那时他们怎样都不关我的事了。”

明伽覆面的头发被她碰散了点儿,露出底下一痕暗红来,连忙伸手掩住,岔开话道:“别闹。你不忙着吃饭就把篦子拿来,我给你篦头发。”她自己不用头油香粉,头发不用篦的。

璧君果然拿了篦子和竹凳来,在明伽椅前坐下,卸去钗环珠翠,打散发髻,真个让明伽篦去。

明伽给她篦着头,就顺手把篦过的头发绾上。快完时,突听楼下有人道:“请小楼主人出来一见!”篦子啪地摔在木地上,断成两半。

璧君扯扯明伽的袖角,道:“怎么,是找姑姑的?要么我去打发他?”

明伽拣起断篦搁在桌上,叹道:“我是看不到你家的结局了。你乖乖等着,若没声了,你再下去,千万。他们动起手来,未必顾惜你的性命。”

璧君待要再说什么,脑中嗡地一响,再无知觉。明伽径下楼去了。

不意小别成永诀。

后来白璧君也并未顺利出嫁。大火之后,白家的败落终似锦包败絮,现在众人眼中,一传十,十传百,渐渐从“尚可支持”被传成“家败人亡”,不待秋至,对方已送信来解除婚约——既然门不当户不对,那么连正模正样出面知会都是多余。

人世就是这么现实。多年前白家公子和黎姓表妹的婚姻教人艳羡,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能摊上那样的福气,那两个人也许前世积累了无数功德,才换得短暂情缘,至于情深缘浅,倒像命运为不留遗憾而故设的伏笔。冥冥中自有定数,谁又说得清呢。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后来倒也不乏人来白家提亲,但白璧君却咬定不肯,小小年纪竟在家中开辟佛堂,吃斋诵经。几年后母亲过世,两位舅爷又上门威逼,白璧君不堪其扰,索性剃发出家,白氏血脉就此断绝。

好一场风流云散。

数十年时间,足够一个家族由鼎盛走向覆亡,足够一个人在世上留下的痕迹完全泯灭。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89245 获取完整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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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小说内容节选自:出版小说小说 《长生无非壶中觉(长生璧下卷)》

作者:姬厌厌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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