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动物“换位”的诉求、反驳与谬误

我们终究不能超脱人类的主体地位来讨论人与动物的“平等相处”问题。这个没有道理可讲。你也可以说这是人类本身的局限和人类的“政治正确性”。但是，我们也不能用归谬法把凡是提出关心、同情动物的人都推到“动物”一边。...



今天上午，我上学期教过的一位学生在微信中给我传来一篇公号文章《这个大坑，哪怕赵薇跳了我们也绝不跟着跳！》（可点击页面底部的“阅读原文”），因为她读过之后“觉得写得挺有道理的，和之前上课时说的，类比时也要两个事物可以放在一起类比才行，有点像”。

我读了这篇文章，也感到很有意思。这篇文章其实是反驳一种动物保护主义的观点的，其中有多幅表现“人与动物换位”的插图很有意思。而作者反驳的正是人与动物的“换位”这样的“类比”。



为了，反驳“人与动物换位”这种的“类比”，作者先是反驳了历史上一些著名的所谓“机械类比”，比如辜鸿铭用“男人好比是茶壶，女人恰如是茶杯，你见过一把茶壶配四只茶杯，可曾见过一只茶杯配四把茶壶的？”——来辩护中国传统的多妻制（纳妾）。

辜鸿铭的错误的本质，其实是用比喻代替类比论证。因为比喻选择喻体有任意性，并不需要本体与喻体有相同或相近的属性。

作者对于这种用来说服论证的比喻的批判是非常有力的，直称其为“诡辩”。他（她）写道——

本来，男人根本不是茶壶，女人也根本不是茶杯，但一旦你被他的机械类比蛊惑，就掉进了他挖的坑，不太容易出来了。辜鸿铭的“茶壶茶杯”论当时流传很广，比如陆小曼和徐志摩结婚后，就对徐志摩说，你不是茶壶，而是牙刷，不可公用，只允许我私使。这表面上反驳了辜鸿铭，实际上还在辜氏机械类比的大坑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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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我看来，陆小曼的案例恰恰反映了茶壶、茶杯作为喻体的任意性。她并不是要论证，也不是为了反驳辜鸿铭，而只是撒娇使性般地强调自己的主体地位和性权利。

作者为了揭示这种“机械类比”或者比喻的谬误之处，还教给别人一个反驳的方法：

“我曾经在网上见过国外有穆斯林这样解释女人为什么应该把全身包得严严实实：女人就像棒棒糖，男人就像苍蝇，棒棒糖不包上纸，就会被苍蝇叮。要反驳这种言论，绝不能顺着他的思路，说什么棒棒糖也可以做得不招虫子，因为这就跳了坑。其实只要简单一句话，既不跳坑，又能干净利落地做出反驳——女人不是棒棒糖，男人也不是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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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其实正是揭示出比喻中的本体与喻体不具有相同或相近的属性，因此其关系是任意的，不能成为具有说服力的论证。

但是，文章的后半部分，在反驳“人与动物换位”的理论时，作者的论证本身却存在问题：

非要让人和动物单向“互换”，那岂不是也可以让人和石头“互换”、和水“互换”？这样的话，我们修高铁隧道，也是让山石家破人亡，何其残忍！我们修核电站，更是让铀元素粉身碎骨，何其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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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是一个归谬法。在这个归谬法中，作者同样有意忽略了人与其他哺乳动物的相同或相近属性，以及生物与非生物（石头）的不同属性。

在这里，作者自己超过了一个边界：本来要要否定动物“有灵”，或者动物与人类有同样的感受力和思维能力（其实我们没法否定动物有痛感；也无法否定它们能表达这种痛感。我们只是听不懂他们的“语言“而已。），却用“石头”、“铀元素”这类完全无痛感、无思想、无表达能力的非生物物质作为类比对象，实际上是树立了一个对方没有提出的“稻草人”来攻击，属于“稻草人谬误”。

我曾在《类比莫到不同类，归谬莫到不相干》等文章中指出了归谬法运用有一个合理边界问题——越过了某个边界，自己将成为谬误。我也曾在《归谬法中的抽象思想与类比思维》一文中指出了归谬法中存在着类比思维。而类比的有效性条件，就是两个事物属性的相同或相似。因此，在上述归谬法中的类比环节，作者犯了与他要反驳的观点同样的错误。





动物保护主义者提出的“人与动物互换”的想象性诉求（包括那些有意思的图画），其合理性的方面建立在人与动物相同的方面——都是动物；都有痛感。而且其中用来“互换”的动物也都是哺乳动物这个与人类更为相近的一大类物种。这种想象性诉求或诉求于想象，并非真的要实施“互换”，而只是诉求人们减轻动物痛苦的“动物福利”，并非完全放弃人类的主体立场。

这其实也就是《孟子》所言“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的人类正常的心理。而当代人类为这种同情心所付出的，不是人类自身的主体地位和生存机会，而只是生活的成本——如果人们富裕到能够付出并且愿意付出的话。

而这种“人与动物互换”的想象性诉求，其不合理性的方面，则是（可能）忽略了人与其他物种在主体地位上的差异。只要不放弃人类主体这个地位，就不存在其不合理性。

也就是说，我们终究不能超脱人类的主体地位和人类生存本身来讨论人与动物的“平等相处”问题。这个没有道理可讲。你也可以说这是人类本身的局限和人类的“政治正确性”。但是，我们也不能用归谬法把凡是提出关心、同情动物的人都推到其他“动物”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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