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写出好文章—妈妈导师鲁稚谈作文与表达》:第二章 作文是一项创造

 

------第二章

作文是一项创造------




直觉与创造力

我发现我的直觉丧失了,因为看电视的时候,明明听得懂里面的话,却非要看下面的字幕,情不自禁,只要有字,就非要去看,无法控制,这说明文字已经占据我的感知系统中最重要的位置,成为信息接受时的第一选择,哪怕面前就是活色生香的画面和声音,也不能遏止我对文字的偏爱——我被文字控制了。

因此我有些恨文字,有意识地不看文字,希望字幕少一点,因为它妨碍了我的直觉,使我对世界的感知变得扁平而机械,甚至使我的心智不健全,因为不能用直觉去感知世界,我这个人必然也就越来越无趣,我的写作也会越来越失去魅力——哪怕我写的东西越来越有道理。

“有道理”不等于“有魅力”,人是有生命的存在,生命的特征在于鲜活,鲜活必须是具体的、可感的。世界需要丰富和生动,而这种丰富和生动,属于感性层面,必须用整个身心去感受,缺了直觉是不行的。

如果说我已经到了这个年龄,已经被多年的文字工作和理性思考所改造,失去直觉是一种必然结果,那么,孩子如果过早识字、过早强化文字在认知系统中的重要地位、过早学习抽象知识,也会导致同样的结果——过早失去直觉,过早僵化。想起鲁鲁的一幅画《枝节》。那是鲁鲁小时候,有一次做作业,我见他一会儿削一下铅笔,一会儿写歪了一笔,又去擦半天、改半天。我说:“不要为这些枝节浪费时间,小地方能过就行了,注意力集中在思考上面。”他问:“什么是枝节?”我给他解释后,他想了想,画了一幅画,问:“是不是就这样的?”我一看,画上是一棵大树,在简略勾勒的巨大树冠中,有几根清晰的小枝,树下,有两个人正在锯树,锯子已经深深地陷进粗壮的树干里。远处有两个人,举着望远镜仔细地欣赏着那几根小枝,却对大树即将被锯倒毫无觉察。我一看这幅画,大笑:“太对了,这就是‘枝节’!”我相信他对这个问题已经完全理解,而且还很有创见。

儿童主要是以形象来思考的,这种形象思维本来就有很强的理解力,也有很强的表现力,但如果我们过早地灌输抽象思维,就有可能扼杀掉他形象思维的能力,结果其思想力既肤浅又苍白,既不能直观地理解,更不能形象地表达,不仅是作文能力受限,连思想的能力也弱化了。

人在早期是天生具有直觉的,这时候他们的思维方式就是形象思维,错过这个阶段,直觉的能力就只减不增了,或者说减得多增得少,如果在这个阶段不让直觉丰沛起来,一生都永远无法重建。

现在,当我回忆幼时的生活,脑海里总是有很多画面,我们无法用“抽象”去回忆,回忆总是具体的。设想一下,当我们的生命行将结束时,我们回顾人生,闪现在脑海里的会是什么?都是一些细节!某个人在某个时刻的眼神、某个人的一句话、某个场景的气氛,等等。可以说,这些都是直觉的产物。在心灵深处,最能够打动你的、对你意义最大的就是这些,而不是你读过的任何一本书、听过的任何一个道理、学过的任何一门科学。我们在最痛苦或者最喜悦的时候,想起的都不是某一本书、某一个道理,而是某个人、某个物、某个现场——都是具象的。人是直觉的动物,直觉才是本质。如果我们在孩子直觉能力发育的关键时期,没有呵护和培育这种能力,却因为要学习那些说不清有多少用,并且将来有的是时间去学习的知识而扼杀了至关重要的、只能在这个阶段才能生长的直觉,这有多么可惜啊!

也许有人会问,失去一些直觉又有多大害处呢?那些学了很多知识的人,不是一样生活得很好吗?

原始人很容易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的生命都有赖于直觉,直觉不敏锐的人是无法生存的。看到野兽,他们会本能地恐惧,本能地知道该怎么办。但现在的人很多已失去直觉,所以出现一些孩子偷偷翻进鳄鱼池或爬进动物园猛兽区而被咬死、一些孩子在冰河上烤火融化了冰层掉进河里等事故,这些都是常识性错误。孩子们之所以会犯常识性错误,不是学的知识太少,而是对危险失去本能,也就是失去直觉。

现在的人被大量知识、理念、人工物质所包围,直觉已经发生改变,这在某些时候是危险的。即使排除这些极端情况,直觉丧失对日常生活也有害,最大的害处在于感觉方式的僵化和简化。就像我看电视,我对字幕注意得越多,对其他信息就接收得越少,这使我错过许多细节,不能够充分感受这个世界,也不能全面地理解和欣赏它,我的内心也因此而粗糙、苍白。古诗中那些通感的句子、天人合一的感受,现代人是越来越难拥有,人与世界的关系首先要从人感受世界开始,“感受”出现欠缺,“关系”也就疏离了。

一个天生的盲人,如果你告诉他太阳就是一个热乎乎的饼,他可能会由此生出无数的想象,或许以为太阳可以摘下来揣在怀里。但是如果有一天,他突然睁开了眼,看见了太阳,哪怕就那么一眼,这个世界就彻底颠覆了,一个新世界也从此诞生。就那一眼所见,可以说世界上所有的电脑加起来,也无法建立相同的信息。而且,即使再把他的眼睛弄瞎,他也永远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幻想之中。

直觉和思维两者是一体的,看到即想到,你看见人家吃东西,关于“吃”的思维就已经产生了,什么是吃、怎么吃、吃的感觉是怎样的、吃的动作和食物之间的关系等,一系列的逻辑推理都在一瞬间完成。

我们在看到大千世界的时候,风在吹,天是蓝的,有一只鸟飞过,所有这些意象,一瞬间就会在你的脑子里留下很多东西。这些东西都是基于你的感官的直觉(你看到的、听到的、闻到的),而不是你去推理得到的,哪怕是一些逻辑性非常强的想法,往往也是你脑子在看似散乱的漫游状态下,突然把许多因素联系起来,彼此形成了清晰的关系。

说到“关系”,想起《非诚勿扰》里,越是高学历的人越是不受待见,一些博士甚至成了被奚落的对象,这大概就是读书害的!读死书,死读书,读书死!读书太多,导致直觉丧失。——我绝不排斥读书,只是不提倡死读书。哪怕从世俗所谓“成功”的角度看,感受世界的方式对思维影响很大,对事业影响很大。且不说直觉迟钝的人难以感觉别人的存在,也就难以对人有恰到好处的态度,不可能“善解人意”,也就不可能很好地与人合作,因而产生种种人际关系上的障碍,这无论在职场还是家庭,都是不利因素。

何况,真正有创意的思想,都离不开直觉。牛顿为什么是从苹果落地发现万有引力?“苹果落地”就是一个直觉的感知,“万有引力”这个抽象的理论,正是从形象思维开始的,这样的例子很多。

爱因斯坦发明相对论,也是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望见对面楼的电梯,突然在脑子里看到一个人站在封闭的电梯里,电梯飞速而下,与大楼形成动态和静态的关系。那么,在电梯里的那个人,他与电梯、与大楼又是怎样的关系?“封闭空间”“速度”“静态”“动态”这些相对论中的关键点,就在这一瞬间由眼前这个场景突然照亮,一个伟大的理论由此萌芽!可以说,相对论是在一瞬间产生的,如果没有敏锐的直觉,爱因斯坦根本感觉不到电梯的那种状态,感觉不到这几个因素间的相互关系,就不可能在刹那间悟到真理。

真理就在我们眼前,一直就存在于各种平凡的事物中,我们一睁眼就能看到,但是我们没有睁眼。睁眼也是需要能力的,直觉就等于睁眼,直觉就是真理的钥匙。

所谓悟,其实是突然之间整体地感知到世界的一种状态。没有直觉的人,往往只能割裂地、机械地感知世界,而不能把它当成一个活的整体。有些人学富五车却从来没有创见,就因为他们缺乏悟性,缺乏这种整体感知世界的能力。

急功近利的早教,对于孩子的戕害很深。而鲜活的、丰富的生活本身,以及感受生活的能力,不仅是作文能力培养的关键,也是孩子生存发展所需的一切能力的基础。

抓住灵感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有时候我宁愿先写到本子上再打到电脑里,而不愿直接开机在电脑上写。以前以为是怕麻烦,其实不是,而是怕干扰。一开电脑必然就有各种信息扑面而来,哪怕你不打开网页,开机的动作、开机的声音、桌面的图标和文件等,都会分散你的注意力,何况往往还会习惯性地点开网页,这一点,就忍不住要去看,更多的信息马上淹没你,写作的欲望一下就烟消云散了。

灵感和欲望都只是一股气息,很容易泄掉,原本很旺盛的气息,很可能一刹那就消失了,即使没有完全消失,气一泄,味也淡了,勉强写出来,也已经不是先前的感觉。有人说文字是感性的东西,确实,写作这东西,是无法学习的,也无法模仿,它就是一种灵魂的流露,是气韵的痕迹,没有气韵产生不行,有了气韵不抓住、不及时将它留下也不行。写作不是人人可为的事,也不是时时可为的事。

所以我一直很厌烦某些杂事(对买菜下厨之类我很喜欢,厌烦的是需要耗费心智的杂事),不想去写一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就因为它不仅占去我的精力,还常常让我泄气。真正的写作需要一个饱满的心灵,你不仅随时在储备能量,而且时时在准备着能量的爆发。你并不知道它什么时候爆发,如果爆发的时候你没能及时将它承接住、将它留下来,它也就白白流失了,事后补救也没有办法。

当一个很好的灵感出现,你必须立即把它写出来,一气呵成,让它变成文字,它就再也跑不掉了。哪怕写得不好,很粗糙,但只要写出来了,以后改起来也容易。如果不写出来,下次你可能根本就不想写了,或者写出来也变得干巴巴的,虽然你还记得当初想写的大概是什么,但“气”一散,就再难聚起来。

“气”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气一断命就没了。所以,第一遍最好是一气呵成,不要在细节上纠缠。关键是往下写,先有一个大格局。不一定要把每个鳞片都画好了才去点睛,说不定一来就先把睛点上,反而更有神。在写作过程中太求完美、太注重枝节,很可能就写不下去,半途而废,或者打断思路,再难接起。

我写小说《鸟窝》就是看到路边树梢上的一个编织袋,突发奇想,当即架好自行车,掏出小本子来写,就那样站在路边一气呵成。整个故事是当时在路边就定型了的,后来的几次修改都没有大的改动,只是稍稍美化了皮毛。

经常会有这样的情况,一个当时令你很激动、浮想联翩的东西,甚至你觉得简直会有旷世的作品产生,但如果没写,过了那一阵,你再想起这个东西,根本连写的兴致都没有了,甚至连当时会那么激动都觉得有点奇怪。

写作这东西,很微妙,必须要有气,气一失,就只是一个空壳。而要写出有气的文字,必须是在内心里有气产生,并能自然流出,形成文字。如果当时没有形成文字,气便流走,事后再去补,已经不是那个东西了。

这事上我吃过很多亏,所以时时警惕着,尽量不让灵感浪费。

有时候别人看见你闲,其实不是闲,不是无意义,反而是意义极大的,因为那是一个积累和等待的过程。写作不是水龙头,一拧,水就来了。对此,不写作的人很难理解,因为这是一种私人体验,就像没有吃过芒果的人,你再告诉他芒果是什么味,他还是不知道。

我自己有一个习惯,就是随手在本子上或纸片上写下一些当时的感受和想法,这些东西在写书的时候经过修改很多都用在了书上。但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当我再看到那些本子或纸片上的原始文字,往往会发现,它们比修改过后用在书里的更好,原生态的更质朴、简洁,更有表现力。这说明了自然状态下随心所欲的写作是最好的。

王羲之的《兰亭序》是在一群人豪饮之后一挥而就的,连错字笔误都浑然天成,后来他在清醒状态下又誊写了无数遍,都达不到那一次的效果。可见创作和状态的关系。

很多家长一边怒气冲冲地呵斥孩子,一边要求他写出合格的作文(他们自己也知道不可能奢望孩子能写出精彩的作文),这是多么可笑且可恨!作文也是一项创作,凡是创作,都需要灵魂的参与,你一方面践踏着孩子的灵魂,一方面却又指望它开出花朵,那怎么可能呢?

作文应该是培养想象力和创造力的沃土,而不是相反,成为扼杀想象力和创造力的帮凶。

莫扎特在写给朋友的信中说,旋律是自然涌入脑中的:“我不知道它们从何处来,又是如何出现,我也无法强迫它们再出现。”文学创作中的灵感又何尝不是如此?你既不能预测它的到来,也不能强迫它再出现。所以,每一次灵感出现时你必须抓住。

1981年,吴冠中带学生到苏州写生实习,上完课后与研究生钟蜀珩去舟山写生,结束后,他们离开舟山回宁波。“在宁波火车站,离开车尚有富裕时间,我们便到附近观察,我被滨河几家民居吸引,激动了,匆匆画速写,钟蜀珩看看将近开车时间,催我急急奔回车站,路人见我们一男一女一老一少在猛追,以为出了什么事故,我们踏进车厢,车也就慢慢启动了。这民居,就是《双燕》的母体,谅来这母体存活不会太久了。……我一辈子断断续续总在画江南,在众多江南题材的作品中,甚至在我全部作品中,我认为最突出、最具代表性的是《双燕》。”(吴冠中《诞生记》)

这幅吴冠中最为推崇的作品,就是在开车之前随便看看的偶然之中产生的。其实很多伟大的画作都诞生于偶然。文学也一样,起码我自己的情况就是如此,许多最有价值的灵感,都是偶然的灵光闪现。

能不能抓住这一闪,是能不能诞生好作品的关键。用心是最重要的,灵感的闪现固然不易,但闪现之后要抓住,首先就要有“舍弃其他”的专注和勇气。就像吴冠中为了画画差点赶不上火车一样,许多时候,抓住写作上的灵感也会将自己陷于狼狈之中,只有心中有爱、有激情,才能让你克服尴尬,让自己马上沉静下来,把灵感稳住,再顺着那一闪,深入下去,把它的全貌提取出来。

学会讨论

鲁鲁写了一下午《阿甘正传》影评,五易其稿也没写出来。晚上,都过12点了,他来阳台找到我说:“老妈,我想和你讨论一下阿甘。”他那种认真而又大方的态度让我心里一热。

我们就讨论阿甘。我问他主要是什么问题。他说感想太多、太杂。我说:“那就把我当成从没看过阿甘的,如果你要动员我去看这部电影,会怎么说呢?我凭什么要去看?你说它打动人,它怎么打动人了?”

鲁鲁开始说他的感想:“我觉得里面关于命运的情节很有意思……”他说到几个人物,还有那羽毛的隐喻,最后得出结论——这部电影通过阿甘一生的经历,探讨了“命运是什么”这个问题。

我们并没有只探讨“命运”的问题,但海阔天空说了半天之后,他认为这个问题是最有意思的,于是重新回到书桌前,写下了一篇影评。

儿子来找我讨论阿甘,他的态度大大方方,坦坦荡荡,不羞于表达,不掩饰困惑,不固执己见,也不盲从于我——就只是讨论!他说他的想法,我说我的想法,彼此补充和修正,最后就得出一个有意思的结论。我很骄傲于我有这样的儿子,也很欣慰于我们这样的交流方式。

讨论,作为一种交流方式,不仅是孩子,也不仅是父母,而是公民社会每一个人都需要具备的基本能力,是我们迈向平等、自由的基本途径,也是个人成长最重要的能量之源。

宽容才有创造性

写作文最难的是立意,没有独特的视角,写出来大家都差不多。但真正独特的立意,又往往带有风险,不一定符合应试的标准。怎么取舍,就看各人的价值观了。

我向来鼓励鲁鲁写表达的作文,所以他对应试的顾虑相对较小,于是敢想,于是有了不同一般的地方,终于能从千人一面中跳出来。不管他想得对不对,敢想就是好的,首先要有自由、有宽容,然后才有创造性。

下面这篇《苍蝇·蜜蜂》是一篇可能会引起争议的作文,如果在考试中这么写,要冒很大的风险,遇到一个欣赏你的老师,会得高分,遇到不欣赏的,那就只能后果自负了。

附:鲁鲁的作文

苍蝇·蜜蜂

苍蝇代表着好逸恶劳,蜜蜂代表着勤劳和奉献,这些都是课本中教的。

但是仔细想想,这也只不过是人类站在自己的角度上的言论罢了。那么不妨站在昆虫的角度上看看吧:蜜蜂,所谓的“为人类勤劳工作奉献”的生物,也不过是为了求取一份安全的栖身之所,而出卖了自己努力工作的成果——蜂蜜,以及原本高傲的整个蜂种群。我觉得其本质应该与所谓的汉奸、走狗差不多吧,都是为了在乱世之中获得可以生存的席位而出卖了自己的国家和种群。

再来看看苍蝇,课本中无数次提到:苍蝇,好逸恶劳,无恶不作,不劳而获。这确实是事实,当我们正在餐桌上吃饭时,发现有一只苍蝇在头上飞来飞去,谁会不心烦呢?但是,这些都是我们站在自己的立场上做出的反应。其实,苍蝇也需要生存,它们要与人类竞争,并不是它们不惧怕人类——如今还有什么生物不怕人呢?而是它们为了生存不得不向人类挑战,对于一只卑微的昆虫来说,这难道不是一个壮举吗?是的,对付一只苍蝇,人最多也就是喷一下杀虫剂,或者挥动一下苍蝇拍的事,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但苍蝇每次进出人的领地可能都要冒着死的危险。由此看来,苍蝇不更像是一群为了生活幸福美好而奋战的勇士吗?

苍蝇,蜜蜂,它们都要生存,只不过苍蝇是以一个勇者的身份战斗,蜜蜂是以一个弱者的身份奉承。(写于初中二年级时)

这篇作文,我和鲁鲁认真讨论过,最终达成了共识:它视野开阔、视角独特,在思维方面站得很高;不足之处在于,对观点挖掘得不够深,逻辑上也不够严密。譬如蜜蜂,必须点出“人工饲养的蜜蜂”,并且对它们与野蜂的不同之处有所分析,才能得出它们“可悲”的结论。由于缺乏这种对比,实际上是思维不够深入,没有完全想清楚,所以得出的结论也不够准确,文中“汉奸、走狗”“奉承”之类的词也就显得有点过激并缺乏说服力。

这篇文章对于蜜蜂议论的不足,原因还在于他对蜜蜂的习性不太熟悉,这也说明了写作的深度和知识的积累是有关联的。

不过,我还是给了他极其热烈的赞扬,因为看到他的潜力,瑕不掩瑜。

呵护孩子本身的创造力

一年级的小布丁仿照暑假作业中的一首儿歌《棉花白》,写了一首诗《秋天》。

秋 天

我喜欢秋天,

秋天特别美丽,

棉花白了,

谷子黄了,

南瓜圆了,

冬瓜胖了,

谷子碾的米饭香了……

多美的一首诗。如此简洁、淳朴,充满童趣,又洋溢着一种自然流畅的节律,说实话,读它,我想到了《诗经》。

《诗经》中的“风”部分,原本就是民歌,就是简洁淳朴的口语,但流传至今,魅力不减。孩子的创作,出于本真的天性,有时候就会有这样的效果,但我们大人却不一定能够欣赏。

对于这首诗,小布丁的姥爷就不太满意,觉得太幼稚、太简单,想改得丰富一些。经过他的努力,小布丁的诗改成了这样:

秋 天

我喜欢秋天,

秋天开学了,

天气凉快了,

空气新鲜了,

是我们学习的好时间。

秋天棉花白了,

谷子黄了,

南瓜圆了,

冬瓜胖了,

是收获的好季节。

秋天,

秋风来了,

树叶落了,

告诉我们冬天要来了。

看起来用词多了,立意也深了,结构也完整了,但却失去生气,没有了原诗的韵味。姥爷是位可敬的姥爷,但在写诗这件事情上,还真不一定比小外孙更有能力。欧洲著名女作家、《恶童日记》的作者雅歌塔曾坦言,她是从自己孩子的家庭作业里获得灵感的。她发现12岁女儿写作业用的简单句式和结构,很适合用来表现她的小说主题,于是她模仿女儿作业的笔调创作出了这部小说,不仅受到肯定、获得极高的荣誉,而且这种源自儿童的笔调,竟成为一种流行写法,成为小说写作的范例。可见,儿童的语言往往有着极强的表现力。

写作是个很微妙的事,即使是孩子,也有他自己独特的感受和表达,这些独特的东西,对写作来说是弥足珍贵的。但他自己意识不到,并且由于他的弱小,对大人往往有着盲目的信任和依赖,也许大人的一句话,就从此树立了一个标准,成为他前进的路标。我们能保证这个路标的正确性吗?

记得鲁鲁小时候,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你吃鱼从没被刺卡住过?”他说:“我控制住了。”“控制?什么意思?”“就是用舌头把刺顶到一边,就控制住了!”

我想了想,确实,这就是“控制”,我再也想不出能够代替它的词。它很好地说明了“吃”的状态,但又比“吃”表达得更多,大概这就是语言的张力吧。

我认识不少写诗的人,都常把“语言的张力”挂在嘴边,但真正能使语言有张力的人并不多,一个词既要准确,又要有丰富的内涵,让人得到多于字面的意思。有张力的语言是飘的、动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这有点像暗示,让你的思绪像黑暗中游走的蚊子,你听到它隐隐约约歌唱,却找不到具体的位置。

词语的妙处是需要细细体会的。有一次,我给鲁鲁买了一大袋仙贝,吃了一个月还没吃完。我就问他:“你是不是不喜欢吃仙贝?”

“喜欢!”他赶紧回答,生怕以后我不再给他买了。

“那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吃完呢?”

“因为我现在不想吃,因为我对它还很熟!”

“很熟?”

“就是我还想得起它的味道,就不怎么想吃,等我想不起了,就又想尝一下了。”

“哦,你是说你吃腻了?”

“不是吃腻了,不是不想吃,只是想等不熟了再吃。”

我想了想,真还没有什么词能像“熟”那样简洁而准确地表达他的意思,而且那么亲切、那么新鲜、那么有情绪。大概只有孩子才能这样用词。

大人总想去改孩子的东西,以为自己更成熟。其实,也许弄巧成拙,孩子的天赋、孩子的灵性,也许正是被我们这些大人改坏了的。

孩子原本就有创造力,也许大人要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赞美它、激发它、呵护它,让它自己迸发出来,蓬勃生长。

和孩子一起编故事

小时候,鲁鲁特别爱听孙悟空,讲完了白骨精、鲤鱼精、牛魔王、黄风怪,讲得记忆里再也搜不出一个妖怪了,就只好编,于是灯精、门精、锅精、碗精,家里一切器物都成了有灵性的妖怪,有的狠毒,有的善良,有的愚笨,有的精灵,有的升天,有的死得惨。

听多了,鲁鲁就找出了规律。

“好吧,今天讲个什么精呢?”我照常开头。

“就讲个板凳精吧!”鲁鲁指着面前的小板凳。

“板凳精嘛,厉害得很……”我煞有介事,一边讲,一边想着下面的内容。

“我知道了,知道了!”鲁鲁抢着说,“板凳精主要有一个本事!”

“你知道?什么本事?”

“它就是等人去坐的时候,一下裂个口子,啪的一下把屁股夹住!”他扬扬得意,因为激动而满脸绯红。

“呵呵,不对!”我就想打击他,“这个板凳精不夹屁股,它是在板凳上涂胶水,凶得很的胶水,人一坐上去就粘牢了,人起来的时候一扯,皮都扯脱一层!”我龇牙咧嘴故作凶险状。“不对!”这次轮到他打击我,“屁股上有裤子,咋会把肉粘住嘛!”“那就是把裤子粘住,哗的一声,屁股就曝光喽!哈哈哈!”我们都笑得前仰后合。“还有!”我又补充,“这个板凳还会动,它等人去坐的时候,突然往后面一缩,人就一下坐在地上了!四脚朝天!”我想起了小时候的恶作剧。

“还有还有!”鲁鲁又抢过去,“它的脚还会变成尖的,就像剑一样,飞起来朝人刺过去,呀—— 一刺四个洞!”

“对了!”这次是我抢过来了,“人家刺它的时候,它就翻过来,用板凳面去挡住,就像盾牌一样……”

我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等正式讲到“话说唐僧师徒到了一个旅店……”那板凳精已经修炼出浑身的本事,就等着后面的精彩开打了。并且,明天的故事“锅铲大战锅盖”,我也心里有谱了。

其实每一次讲故事,鲁鲁都不只是一个听众,而且是一个创作者,我们都从创作中得到极大的快乐。

敢想就有想象力

世界上唯有人的心灵是没有疆界的,你可以随便想,你想得到多远,你心灵的世界就有多广阔。但是人往往并不善待这个天赋的自由,总会给自己的思想套上各种枷锁。世界上真正无羁的心灵是没有几个的,大多数人都生活于各种桎梏之中。

规规矩矩的语言、规规矩矩的文章,反映的实际上是规规矩矩的心灵——超出规矩之外便无所适从了。

想起鲁鲁小时候,我给他讲幺外公开飞机的故事,当时笑得我肚子都疼了。现在把那时的日记翻出来看,那种想象力、那种生动,仍让我忍俊不禁。

什么是创作?这就是创作。没有任何束缚,敢想就有想象力!

附:我的日记

幺外公开飞机

鲁鲁的幺外公曾是个飞行员,远在哈尔滨,最近要到我们这里出差。鲁鲁知道后兴奋不已,缠着我要听幺外公的事,我只好编给他听。



幺外公一次开飞机回来,降落的时候忘了踩刹车,飞机在跑道上滑,一下就滑到田里去了。田里还有农民在挖地,眼看快要撞上了,幺外公使劲一踩,刹车都踩断了,还在往前滑。

“那怎么办呢?”鲁鲁很着急。

“幸好飞机的轮子很大,上面还有个架子撑着,农民赶紧蹲下,飞机肚子擦着他们的头发过去,好险!后来飞机终于刹住了。下来一检查,因为刹得太猛,轮子都掉了一个!”

鲁鲁忙问:“那他怎么开回去呢?”

“只好找辆拖拉机拖回去喽!”鲁鲁听得嘴都张大了。



有一次幺外公在天上遇到另一架飞机迎面开来,他连忙按喇叭,但对面那个飞行员好像在听音乐,戴着副耳机,没有听见。他连忙闪灯,闪了好几下,晃得对方眼睛一眨一眨的,才注意到快撞上了,赶快避让。但是两个都互相避让,幺外公往左边避让,它也往左边,幺外公赶紧往右边飞,它也赶紧往右边飞,两架飞机就在天上这样对了好几下。幸好幺外公赶紧刹住不动,那架飞机呼地错过去了,把幺外公的飞机都剐掉一块漆。幺外公怕领导批评,第二天悄悄去买了一桶油漆,把飞机补好,那个月的奖金才没被扣掉。

鲁鲁问:“那架飞机没事吗?”

我说:“也剐掉一块漆,但那架飞机没有补好,那个飞行员有点懒,后来就被批评了一顿,奖金也扣了。

鲁鲁笑道:“活该!”



幺外公有一次正在开飞机,突然屎胀了,就去机上的厕所拉屎,结果屎掉下来,正好打在一个人头上,当场打晕了。周围的人赶紧打110,警察来了问是谁打晕的,旁人说是飞机上掉下来的东西。警察问记下来没有,飞机牌照多少号,都说没看清。旁边正好有个卖望远镜的,警察就问他:“你看清没有?”卖望远镜的说:“我也没看清。”旁人一齐朝他吼:“你卖的假货吗?望远镜都看不清?!”最后只好把那个被砸晕的人送到医院,幸好不太厉害,躺了一会儿,头不晕了,就自己走回家去了。

鲁鲁问:“他的脑壳臭不臭呢?”

我说:“可能有点臭,洗了就好了。”



幺外公有一次边开飞机边抽烟,一不注意,就燃起来了,他吓得不得了,赶紧打119。

“119”一听是飞机燃起来了,赶快派了十辆消防车。但是飞机太高,水又喷不到那么远,咋办呢?消防队赶紧把云梯搬来,但爬到顶上还是喷不着。又接了一架梯子,用绳子绑紧,还是够不到。又接一架梯子,一直接了十架梯子,才够到了。“呼——”水喷出去,喷了幺外公一身,火也喷熄了。

鲁鲁笑道:“哈哈,幺外公成了个落汤鸡!”



有一次幺外公刚飞上天,就遇到大雨,那些鸟翅膀被打湿了,都飞不动了,好多就掉下来,正好掉在飞机的机翼上,越掉越多,越掉越多,飞机的机翼就承受不住了,飞机也往下掉,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了。幺外公急中生智,突然想到一个办法,拿起他平时吹头发的电吹风,对着鸟儿使劲吹,几下就把它们的毛吹干了。鸟儿又能飞了,飞机也轻松了。后来为了怕又遇到这种事,幺外公就给飞机涂上油,鸟儿一站上去就打滑,站不稳,就再也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了。

鲁鲁问:“那下次小鸟的翅膀打湿了怎么办呢?”

我说:“它只有落到树上去歇着了。”

自信才能有个性

鲁鲁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在去望宝川的山路上,山上全是一片一片的杏花,特别是山沟里,长满了杏花树,白色的杏花填满了山沟,从远处看,感觉是山发霉长毛了。老妈说这比喻不太美,她说应该是山上下雪了。但是如果下雪,应该山上全是雪,没有一丝空隙,但是杏花开得也并不是盖满了整个山,而是一簇一簇的。我的那个比喻虽然不太美,但我认为是最合适的。(2009年4月4日)

关于什么样的比喻好,对孩子来说,首先是真实,然后才是诗意。诗意要建立在自己真实感受的基础上,才会有真正的感染力。人云亦云的所谓诗意,因为失去个性而没有生命力。

写作文没有个性,实质的原因就是没有自信。在孩子这个年龄,对语言还不能熟练掌握,与成人的关系方面,无论在知识还是心理上,都处于被支配的地位,所以他会依赖老师和家长,而缺少自信和主见,只能按照老师的要求写,按照范文写,下意识地压抑自己的想法和感觉,写成千人一面的东西。

很多孩子无话可写,也是因为缺乏自信。一说写东西,他们就恐慌,他们不知道“东西”是怎么写出来的,不知道这些“东西”的产生过程,他们没有写“东西”的经验,以为那些印在书上的“东西”有多么神圣,好像是从天而降,而不知道它们与作者的真实关系,不知道那就是作者自己的想法,不知道一个普通的想法就可以变成文字。所以他们畏惧写作。如果不能打破这种神圣感,孩子们是永远无法爱上写作的。

下笔要有勇气,就算是不美的比喻,写出来又何妨?但如果写出来会遭到嘲笑,他肯定就不写了。勇气来源于安全感,他要确定自己随便写什么都不会遭到打击,他才敢于自由地写。

无话可写固然是因为不自信,话太多,同样也是不自信。太啰唆的人往往是因为想要取悦于人,看到人家感兴趣,就来了劲,收不住口;或者担心自己分量不够,说得太少引不起注意;或者担心自己说得不周全,总怕有遗漏,总怕没说清楚。

所以,文风也是人格的表现。孩子还没有进入自由创作阶段,即使成人,即使作家,也不是都能进入自由创作的,很多作家也没有个性,究其原因,还是在于人格的问题。

虽然孩子不可能完全做到自由创作,但我们可以引导他,让他认识自己的能力,了解写作是怎么回事,尽量写出自己的真实感受,写出自己的思想和个性。而整个引导的过程中,“尊重”是最重要的。

附:鲁鲁的作文

迈过困难那道坎

我从小就没有自信,在英语方面,我一直不敢开口说,所以,我以前的英语成绩就一直不好。

四年级时,我学习了公共英语,它虽然比课本上的英语难很多,但我还是坚持去上课。

第一次上课,老师叫我回答问题,我站起来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还是没有说出来。当时,我心里想,万一说错了,同学们会笑我,老师也可能会批评我,所以我就没有回答老师的问题。下课了,同学们都像飞出笼的小鸟一样跑出教室。我走到妈妈面前,妈妈问我:“你上课为什么不回答老师的问题呢?”我把原因告诉了妈妈。妈妈听完后对我说:“没事儿,你刚开始学,遇到这种情况很正常。其实你好好回答,别人不会笑你,你越是紧张,别人越要笑。以后只要你把自己心里想的大声说出来就可以了。”听完妈妈的话,我下定决心,下次一定要把答案说出来。

转眼间,又到了下一周,我依旧来上课。这次的情况好像跟上次一样,老师又叫我回答问题,而且问题也一样简单。同学们用不同的眼神盯着我,有的好像在为我加油,有的好像在怀疑我能不能回答出这个问题。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与其在那里傻站着,还不如把自己心里的答案说出来,想到这里,我心一横,大声说了出来。没想到我还说对了,教室里立刻响起了掌声,我的心中也无比喜悦。

快要下课的时候,老师表扬了这节课表现好的同学,其中就有我。老师还奖励给我一颗棒棒糖,我很高兴。从此,我就克服了不敢说英语的困难,英语成绩也提高了很多,在其他方面也有了更多的自信。

困难好像就是一个坎,迈过它,就等于在人生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写于小学六年级时)

生活中往往会有一些小事,成为人生道路上的关键点,仿佛点燃一根导火索,生命的能量轰的一声就爆发出来。某些小事能使人突然开悟,促成人生的飞跃。

鲁鲁上公共英语的这段经历,就有类似的效果。这件事我在书中也曾写过,但在他自己的笔下,一切都来得更真实。虽然他还说不出更多的道理,但他确实从中得到了启示,从此也有了很大的变化。也许就是从那时起,他在学习上才有了一种自信和自觉,这让我非常欣慰。

从作文到创作

五年级的时候,鲁鲁写作文,题目是《我的朋友》,老师说最好写自己熟悉的小朋友。写谁呢?他把身边的小朋友都数了一遍,一个都不想写,觉得没意思。

我说,那你编一个人来写吧。他怕通不过,说老师要求写身边的人。我说老师又不知道你身边到底有没有这个人,写得好就会受表扬,写不好,就算写的是身边的人,照样通不过。

“嗯!”他一下兴奋起来,也许想到居然能在老师眼皮底下耍个花招,就忍不住要大展一下身手,“好!编一个!他眼睛大大的,像张飞一样。他的脸很黑,像张飞一样。他一急就‘呀呀呀呀’,头上都在冒火——”我们俩同时说出“像张飞一样”,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刚读了《三国演义》,对张飞印象太深。我说:“就写这个人吧,多生动。”

“那叫什么名字?叫张无?”他问。

“好,就叫张无。”

“什么‘无’?”

“‘有无’的‘无’吧。”

“那不行,老师一看就知道没有这个人!‘无’嘛!”

“那就‘吾’吧!吾乃燕人张翼德也!吾!”

“不好!还不如叫张顺明!”

“哈哈哈,别搞成‘贫嘴张大民’了!”

嘻嘻哈哈中,他敲定了人物姓名,又接着编人物性格,为了把性格写得更丰满,又编了几个故事。其实,这几个故事都是发生在他同学身上的真实故事,但他把它们安排在这个虚构的张顺明身上,倒也有鼻子有眼的。真正进入写作阶段,他把门关了,不让我看。一个人闭门创作了半小时,作品出来了,题目就叫《我的好友张顺明》。

第二天早上,趁他吃饭的当口,我悄悄潜入他的房间,打开书包,找到那篇作文。一口气读完,虽然很幼稚,但感觉很有趣。不管是外貌还是性格,还是他所写的那几件事,都让我联想到他身边的小朋友,虽然是编的,但其实又很真实。我告诉他,把这个张顺明一直写下去,一定是个很有意思的文章,甚至可以称为小说。这就是创作的开始了!未完待续......欲知下回,请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回复 xse95899 获取完整内容!
----------
本小说内容节选自:育儿健康小说 《随心写出好文章—妈妈导师鲁稚谈作文与表达》

作者:鲁稚/李鲁
最后更新于:2016年09月08日
----------
温馨提示:如何阅读完整内容?
方法一:点击下方 “阅读原文” 链接去读小说“随心写出好文章—妈妈导师鲁稚谈作文与表达”后续完整章节!
方法二:关注微信公众号: xiaoyida_com (优美小说节选),回复 xse95899 阅读后续完整章节!


    关注 小意达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0 个评论

要回复文章请先登录注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