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一笔写从前（四十七、四十八）

当他们离开小院子的时候，夕瑶忽然觉得，屋子里仿佛长出了一颗大树，遮蔽了日头，正在半空中俯瞰着她们。...

老爷子沉吟良久，竟激动地用手指掸去了眼角的两滴泪。赵晓光，还是不忍心为难爸爸，尽管，他比谁都想要得到答案。但他还是赶快找了话题，岔了开去。

直觉告诉夕瑶，这背后一定有一个十分复杂的故事。

她忍不住悄悄打量着老爷子。

而托尼，已经被赵晓光带到了院子里。果不其然，这里的一切都让托尼感觉兴奋不已。

虽然，他也略感到些异常，但终未多想。就跟着赵晓光去院子里看风景了。

本想一起去的夕瑶，发现他们都出去了，才觉得就这样跟出去，好像对老人家来说，会有些不够尊重的感觉。

夕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讪讪地坐在那里。

老爷子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竟然缓缓地开了口。



那还是三十多年前的事了，晓光的妈妈当年可是个美人。这几条胡同的小子，都对她惦记不已。那时的我，也十分仰慕她。可她谁也瞧不上，我知道，她瞧不上我们这些胡同里的小子。她喜欢地是那些只能仰望的人。

那年，街边新开发了一条街，来了很多老外，她的一颗心就跟着他们飞走了。可是，我不甘心那。要是中国人，也就罢了。咱们的女人，怎么能让老外抢走呢？那时呀，也是年轻气盛，哎！糊涂啊！

老爷子一声叹息，仿佛是遇到了很难开口的话题。

夕瑶知道，这个秘密正在缓缓揭开。他真想赵晓光赶紧进来，又担心他若是进来，老爷子又不肯再继续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心里紧张地直敲鼓。所以，只好假装淡定地什么都不说，只是安静地等候。

老爷子缓了一阵情绪，又艰难地开了口。

他说：我们是因为先有了晓光，才结的婚，不然，她可能都不会放过我。

这一句话让夕瑶有一阵发晕的感觉，她一时间没有参透话里的含义，但很快也就明白了。

老爷子再次低下了头，良久才仿佛正在接受良心审判似的重新开口。

他说：我们毕竟是从小一直玩到大的小伙伴，她对我还是信任的，我正是利用了她的信任，才得到了她。

她说他要告我，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她还是没有告我，却发现怀孕了。为了遮羞，她就匆忙地嫁给了我。要不是有了晓光，她应该是不会肯嫁给我的。

其实，我是真心待她好，可惜的是，她却始终不都不大待见我。怪我啊，是我太糊涂了！

后来，晓光两三岁上，她就要跟我离婚，我不同意。

可渐渐的，她就不怎么回家了。后来，听人说，她还是跟了一个老外，我管不住她，心里又觉得亏欠她，最后，也只能由她去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晓光，让这孩子自小就没个娘疼。唉！

说完这一切，老爷子颓然地坐在那里，仿佛一下子老去了十几岁似的。



夕瑶忽然懂得，为什么老人家会在这一刻，跟还是陌生地夕瑶说起这些。

大概，这些往事像枷锁一样，他已背负了太久，实在是太过沉重了。也许，他是觉得很难跟儿子亲自开口讲起这些，想要借夕瑶帮他们父子了解这一段心结吧！

思及此，夕瑶艰难地开口：“大叔，都过去了，这么多年，晓光有你，也是幸福的。”

她想替晓光说，不会怨恨父亲的，可又觉得自己似乎没有这样的资格，所以，骤然止住了话题。

她忍不住看看窗外，想象一下，赵晓光如果知道这些真相，会如何看待父亲，会如何面对这一切的。她不能想象。

她看看眼前已经白发丛生地老人，他用一生的光阴在忏悔、在赎罪。他养育了儿子，却又觉得亏欠了儿子。尽管为他生下儿子的女人，从来没有爱过他，且离开了那么多年，但是他其实还是把她放在心里的。

他这是用一生再为自己的一次荒唐赎罪呀！这样的人难道不该获得原谅吗？

夕瑶看着低垂着头的老爷子，忍不住再次出声安慰，我想晓光他，他应该会懂你的。

老人家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期望，还含着一丝泪光，看向夕瑶。夕瑶再次点点头，给老人家信心，也是给自己。

赵晓光和托尼回来寻找夕瑶的时候，夕瑶已经和老人家静坐良久了，她赶紧起身，想要急着出去透透气。赵晓光也跟父亲道别，打算送托尼和夕瑶回去了。

晓光的父亲摆摆手，没再说些什么。

当他们离开小院子的时候，夕瑶忽然觉得，屋子里仿佛长出了一颗大树，遮蔽了日头，正在半空中俯瞰着她们。

她摇摇头，想要摇去这些多余的想象。

送托尼到宾馆的时候，托尼请求一个拥抱，他说：“谢谢你！让我再次见到你！你要狠狠地幸福。”

配合有些拗口的发音，托尼地一句“狠狠地幸福”听在赵晓光的耳朵里，很有一种咬牙切齿地感觉。

夕瑶，丝毫不介意他的语气，神情里却带着一丝苦笑，因为听托尼说中文，这是她们相恋时都没有的待遇，也许他们真的是彼此的棱角都太过鲜明了，真的只适合做朋友吧！

托尼认真地跟夕瑶告别，他说中国是个很棒的地方，离开以后，他会非常想念这里。

夕瑶也认真地拥抱了托尼，认真地和过去的自己，过去的情意告别。

可是，夕瑶并没有落泪，也许是因为今天听到的大故事，还沉甸甸地压在心里，也许是因为这几日的陪伴，让她真的对这一段旧情，彻底放下了。

虽然心头有些酸涩，但她竟然没有落泪，而是认真地跟托尼挥手告别了。



回程的路上，赵晓光用有些奇怪地眼神上下打量着夕瑶，“你就这样跟他告别了，连一滴泪都没有？”

夕瑶看她一眼，不屑地说：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赵晓光哈哈大笑，我没什么想说的，看你这样我真高兴，看来托尼真的是过去式了，哈哈哈哈。

夕瑶被他笑的有些火起，可一想到赵晓光的身世，她又觉得语句也跟着艰涩了起来。

赵晓光看到夕瑶脸上的表情迅速地转换，心下也有些奇怪，忽然想起她和父亲呆了那么久，就忍不住询问，我爸和你说什么了吗？

夕瑶被他陡然一问，心下略惊，慌忙看了赵晓光一眼，这一眼更让赵晓光确定：“有问题。”他也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

赵晓光把车停在路边，拦在夕瑶的身前，夕瑶被他这样近距离地盯着，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她赶紧告饶，我们换个地方说，好不好？这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得清楚的。



赵晓光接受了提议，继续开车上路，直奔他熟悉的一家中餐馆。进门后，嘱咐店家做四样拿手菜，半个小时后送到楼上，然后，拉着夕瑶直奔二楼最里间的包房。

夕瑶一想到他之前的唐突，心里有几分紧张和抗拒。

赵晓光，看夕瑶的神情，忽然意识到了些什么。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然后轻快地对夕瑶耳语，我只想知道我爸爸跟你说了些什么。

夕瑶点点头，示意赵晓光前面带路，二人这才进了包房。

这一次，赵晓光先扭亮了房间的大灯，这让夕瑶感觉好多了。她知道这是一个艰涩的话题，说实话，若不是赵晓光问起，她还真没想要这么快地跟他提起。

但是，显然现在再去逃避，是不可能的了。

赵晓光的情绪也十分紧张，他知道若不是重要的话题，夕瑶不会跟他来这里。而且，在他和托尼离开房间的时候，他们正聊到他的妈妈。

赵晓光忍不住深呼吸了几次，然后一本正经地跟夕瑶说，我准备好了，你说吧，无论什么情况我都能接受。



夕瑶思考了半天，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想了半天，她决定以倒叙的方式来说明。她先告诉他：你的妈妈应该是嫁给了外国人。赵晓光点点头，表示接纳了这个信息。

然后，夕瑶又说起，他爸爸从年轻的时候，就很喜欢他的妈妈，直到现在也放在心里。只是——

“只是什么？”赵晓光急切地询问。

夕瑶缓缓地说：“只是，你的爸爸一直觉得十分对不起你妈妈的是——”

夕瑶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他们是因为有了你，才会走到一起的。”

赵晓光觉得一向灵光的脑子有些短路，自言自语地说：“因为我，才会走到一起？”

说完这句话，赵晓光有些苦笑，他们还挺时髦，那个年代就敢未婚先孕。

夕瑶没有笑，又冷冷地补了一句：“他们不是恋人。”

这一句话，如同当头棒喝，让赵晓光彻底地发晕了。

你是说，我爸爸——他？

然后，有些痛苦地捂住了头，此刻，他低垂着头，坐在夕瑶地对面，完全不像夕瑶认识这么久的他，反倒是有些像他的父亲，垂着头忏悔的模样。

夕瑶想要安慰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甚至自问，自己这样直接地把真相袒露在他面前，是不是太过残忍了？

良久，直到服务生过来上菜，赵晓光才勉励自己恢复了之前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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