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你是不是在里面藏人了？你别逼我，阿芳。再不开门我要踹门了。邻居们都会出来看热闹，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秋雨刷刷地冲洗着街道。

稀疏的车辆和急躁的行人匆匆而行，各自向着家的方向奔去。整座城市的霓虹倒映在冷雨中，变成红色和绿色的光晕。

阿芳跟老公结婚不足十日。新婚燕尔的她此时却有些怨愤：老公工作太忙了。婚假还没结束就被老板召回去接待客户，而这样的情况已经是第三次。阿芳独自坐在新房那张整洁的布艺沙发上，闻着墙壁粉刷之后还未完全散去的漆味生着闷气。虽说是在外面赚钱养家，但这接二连三的突发情况着实让她恼火。

“为什么偏偏是今天，明明已经说好了一起吃晚餐的，难道忘了吗，今天是我的生日啊。都这个点了还在陪客户，连个祝福微信也没发，八成是忘了。以后你不用回来了，陪客户就行了。”阿芳在心里反复地练习着这段话，准备等到老公回家的时候一字不漏地说给他听。

她抬起头，看看客厅墙上两人一起选购的那个猫头鹰形状的时钟，已经过了12点。

手机紧紧地攥在手中，掌心汗涔涔的。阿芳把手指放在手机的解锁键上，屏幕听话地亮起来：12点13分，电量百分之7。锁屏。

这么大的雨，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算了，别瞎想了。阿芳不自觉地再次把手指放在解锁键上，屏幕亮起来，依旧是12点13分，电量百分之6，间隔还不到一分钟吗？可阿芳却觉得过了很久很久。整个晚上，她都处在这样一种无限循环当中：生气、看手机、担心，再生气……

现在给他打个电话应该不会影响他陪客户吧。阿芳再次解锁了手机，打开通讯录，老公总是排在通话记录的第一位。阿芳翘着大拇指，打还是不打呢？他会不会生气？难道刚结婚我就变成了一个这么小气的媳妇吗？

手机的低电量提示灯在不停地闪烁红光。阿芳拿开手指，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穿上拖鞋，活动了一下坐得有些麻木的腿，走进卧室。就在阿芳拿起充电器，准备接入手机的一瞬间，手机电量耗尽，关机了。

阿芳赶紧接入电源，等了几秒，手机却没有反应。阿芳皱起眉头，怎么回事，难道是充电线坏掉了？偏偏这个时候，要是老公来了微信或者打电话，我接不到怎么办。

阿芳反复地变换电源接入的方向。手机时而发出连接成功的响声，但瞬间又断了。阿芳有些急了，手上开始用力。“快点快点”阿芳嘟囔着。就在这时，客厅的电话座机突然响了。阿芳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了一跳，手中的手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赶紧接起小巧的无线话筒，阿芳仔细地确认了来电号码，的确是老公打来的。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情，之前的怨愤以及练习的那段不满的话语在此刻全都抛之脑后。“喂，老公啊。你完成了吗？喂？听到了吗？喂？”电话那头，发出一阵呲呲的噪声。

“喂？老婆啊。我……在……”噪声一阵接着一阵，电话那头老公的声音断断续续。

“喂，喂？可能是下雨，信号特别不好，老公啊，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我……说……”

“你换个地方吧。能听清吗？换个地方再说。”阿芳十分烦躁，她明白这种感觉并不完全在于电话信号的不稳定，更多的是源自她内心的一种不安。

“喂，老婆，现在可以听到了吗？”

“嗯，现在好多了。你结束了吗？怎么还不回来啊？雨下得很大，我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但是手机没电了……”阿芳好像终于找到机会一般，不停地说起来。老公插不上话，在电话那头笑了。

“老婆别着急，我知道很晚了。但是现在客户正在兴头上，我得再过一会才能回去。抱歉啦，今天的客户很重要，能拿下来的话我能赚一笔，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记得锁好门窗。”

“陪客户陪客户，就知道陪客户，都不用管我了！”阿芳在心里浮现出这么几句话却没有说出口。她把电话使劲贴近耳朵，仔细地听了一下电话那头的嘈杂。深呼吸，对着电话说道：“没事，你先忙吧。我这就准备睡了，记得别回来得太晚。”电话那头传来几个醉醺醺的男人呼喊老公名字的声音，阿芳挂断了电话。

这通电话让阿芳安心了不少，她看了看桌上精心准备但却一动未动的饭菜，关上客厅的灯，走进卧室。不想洗刷，阿芳直接换上了轻薄的睡裙，准备躺下。砰砰砰，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阿芳一惊。这么晚了，会是谁呢？砰砰砰，阿芳的心随着敲门声剧烈地跳动起来。难道是老公回来了吗？可是才刚刚打了电话说回不来的，难道是故意骗我吗？一种隐隐的不安在心中氤氲开来。她不敢发出声音，不敢打开电灯，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紧贴着卧室的墙慢慢地挪向客厅，小心翼翼地靠近防盗门。

“是我啊。我回来了，快开门。”一阵熟悉的声音传入阿芳的耳朵。是老公的声音，没错。阿芳欣喜无比，此时此刻，若是不加控制，眼眶中打转的泪水便会嗖地流下来。她快走两步，向着防盗门奔去。

“你出门没带钥匙啊？真是的，这么忘事，老了以后可怎么办……”阿芳一边说着，一边准备打开防盗门。第一道锁，第二道锁……叮铃铃，睡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

阿芳本能地取出手机，心想这是谁啊，这么晚了，我还得赶紧给老公开门。目光划过黑暗中亮起的手机屏幕，阿芳皱起了眉头。屏幕上分明是老公的名字。阿芳顿了一下，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开门的动作，朝着门外说道：“老公？还打电话干嘛？你喝多了吧。”

“什么意思？什么电话啊？我吗？我没给你打电话啊。”阿芳停在第三道门锁上的手慢慢地向着逆时针锁门的方向转动。电话铃不停地响着，阿芳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她小心地看看手机屏幕，再看看那扇防盗门，手指轻轻地滑开接听按钮。

“喂？”阿芳试探性地问道。

“老婆，是我啊。我告诉你，生意今天谈成了。你现在可以规划一下这笔钱怎么花了。你等着哈，我送下客户就回去了。”

阿芳整个人呆住了，手机从手中径直滑落，掉在地板上，那头依旧响着老公的声音。门外的人继续敲着门。阿芳定了定神，咽了一口唾沫，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涌上心头。一阵血气上涌，阿芳险些晕倒，幸好用手及时扶住了门边的鞋柜。必须做点什么。

阿芳努力使自己平静一些，门外的人是谁？电话那头的人是谁？到底哪个是真正的老公？她必须首先判断出这件事。

阿芳弯下腰捡起手机，电话那头显然是听到了这边的异样，不断提高着声音问道：“怎么了怎么了？”“那个……老……老公啊。”“怎么了？”“你是不是已经到家了？故意骗我。”阿芳对着电话颤抖地说道。显然此时的阿芳直觉上更偏向于相信电话那头的老公。尽管只能听到声音，但他的叙述让他觉得放心。

“到家了？我还没有呢，不是跟你说今晚谈客户了吗……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阿芳不再听电话，她捂住话筒，对着门外说道。“老……老公……你刚刚打电话的时候……不是说客户正在兴头上吗？怎么这么快就到家了。”

门外一阵短暂的沉默。“这个……我骗你的。我这不是想给你个惊喜来着……”阿芳眯了一下眼睛。“你从来不喜欢搞这一套的，今天是怎么了？”锁上了第二道锁的阿芳继续提出疑问。

“怎么了啊？不高兴了吗？别闹了，先让我进去啊。雨好大，我半截身子都淋湿了。”阿芳蹑手蹑脚地靠近门边，把耳朵贴在猫眼位置，仔细地辨别着门外的声音。那声音的确是熟悉的老公没错。

阿芳捏紧了手机，把猫眼盖子轻轻地揭开，闭上一只眼，凑上另一只眼向外看去。楼道里一片漆黑。

“楼道怎么这么黑啊？”“不知道呢，声控灯可能坏了吧。我刚才上楼的时候也没亮。”

阿芳聚精会神地看着楼道里站立的黑影，那身衣服，那个挎包，的确是老公的。“求婚的时候你给我唱的哪首歌叫什么来着，唱一句。”阿芳的脑筋飞快地转动起来。“唱歌？你咋了啊，真不高兴了？别闹了，先开门，我进去再唱。”“你先唱。”阿芳斩钉截铁地说道。

“这么晚了，唱歌会吵到邻居的。再说了，求婚的时候我好像没唱过歌吧。我五音不全，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知道我回来晚了你不高兴，看在我赚钱的份上，也就别折腾我了。”

阿芳再一次惊住了。她停下了正在锁第三道保险栓的手，因为门外刚才的回答堪称是标准答案。她故意试探门外的人，老公的确不会唱歌，求婚的时候也没有唱过任何歌曲。要开门吗？阿芳咬咬嘴唇，陷入了犹豫中。

“喂？喂？怎么回事？”手中攥紧的手机里发出急切的声音，阿芳忽然反应过来，还有一个老公，在电话那头。

“你……真的还没回来吗？”“是啊，你不相信我啊。我没有出去鬼混。只不过现在打车不好打，我在等着预约的车辆过来。你不信我开公放，你听周围环境。”

“那……你快回来行吗？家里好像有事。”“什么意思？怎么了？怎么回事？我就觉得好像有事。到底怎么了快告诉我。”

门外传来有些着急的喊声：“芳，你在干嘛啊？快给我开门啊。”砰砰砰，门外的人开始砸门，“是不是有什么事啊？先开门啊！”

阿芳不停地咽着唾沫，心剧烈地跳动。她把背靠向墙壁，勉强支撑着倾斜的身体，眼泪大颗大颗流过面颊，在下巴处汇集在一起。阿芳抬起手臂擦了擦脸，深呼吸喊了一句：“你等等！”

“你到底在干嘛？这么久了，先给我开开门啊。”敲门声越来越大，阿芳越来越害怕。

手机那头的人不停地喊着：“喂？喂？到底什么事啊？说话啊？你别吓唬我，说句话好吗？”

阿芳拿起手机，用颤抖的低到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着：“门……门外……”

“门外？门外有人吗？你赶紧报警。你呢，你怎么样？芳？说话啊。”

“我衣服湿了，现在感觉很冷。你到底在干嘛？开门啊！”门外的人已经愤怒无比，敲门的力道变得越来越重。

“你等会儿！”阿芳嘶吼一声。

此时阿芳已经陷入了困境。她无法报警，因为她自己都无法说明白这件事情。门外那人她无比熟悉，包括生气时的语气；电话那头的人她也十分确定，哪怕是说话的语调，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出现两个老公。

阿芳的心几乎被砸门的声音吓出了嗓子眼。她踉跄着走到餐桌旁边，端起一杯冷水喝了一口，这本来是为老公准备的。冷静、冷静，越是恐惧越不能慌乱，阿芳双手抱着脑袋，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你是不是在里面藏人了？你别逼我，阿芳。再不开门我要踹门了。邻居们都会出来看热闹，到时候可就不好看了。”

阿芳没有听他说话，再次靠近门边，试探着把眼睛凑到猫眼处，向外看去。嘭！门外那人猛烈地拍了一下门。阿芳被吓得迅速缩回去。

“你不是我老公阿诚！你快滚，我已经报警了！”阿芳突然间释放了一下，大声吼出来。“我老公不会这样胡乱怀疑我！你滚！”

“你今天疯了吗？是不是吃错药？我不是你老公是谁啊。”

“不，这么新的楼盘，楼道的声控灯不会坏掉，肯定是你故意弄坏了。你是假扮的。”

“你到底怎么了？你在怀疑什么啊，我要不是你老公，我敢站在楼道里大喊大叫吗……”

阿芳不再听，她拿起了手机。

“喂，老公你还在吗？”

“谢天谢地，你终于说话了。我这一直担心着，又不敢挂电话。到底怎么了？没事吧？”

“我好害怕，门外也有个你。我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了。”

“你什么意思？我现在已经打上车了，正往回赶，你保持通话。别慌，等我回去。你报警了吗……”

阿芳点点头，因为此时此刻，距离的压迫感和门外那人的暴躁使得她更愿意相信手机另一边的老公才是真的。

“芳，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不给我开门啊。我想不通啊。有什么事不能商量的……”

“你别说了！虽然说话的声音一样，脾气一样，但我知道，你不是我老公阿诚。手机里面……”

阿芳说着看了一眼手机，一个念头忽然在他的脑海中闪过：手机不是没电了吗，而且她清楚地想起手机的充电线的的确确是坏了。因为当时她在卧室的床头柜上反复变换充电器方向也充不进电之后，就再也没有把充电器的接口插入手机，当敲门声响起，她拿起手机的那一瞬间，并没有充电线的连接。而现在，她那只有个位数电量的手机，竟然一直在通话中。

阿芳浑身颤抖着瘫坐在地上，手机另外一边依旧清晰地响着老公担忧的声音；门外仍在传来老公愤怒的呼喊。阿芳缓缓地抬起头，无比愧疚地看着厚厚的防盗门。她的身体已经没有了力气，心却不自觉地靠向门边，对着门外似乎已经用尽力气的老公说声抱歉。

“阿诚，我最后确认一次，你没有跟我恶作剧吧。”阿芳对着门外喊道。

“我见客户已经很累，又被雨淋湿了，你觉得我还有闲情逸致跟你玩这个吗？”

阿芳捂住手机的话筒，对着门外说道：“就在现在，有另外一个你仍然在给我打着电话。他说他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我跟他通话的手机明明是没电的。我觉得我遇鬼了。”

“别瞎想了，你是不是前几天结婚太忙乱，累着了。我这不是在这吗？你先开门，我先进去再说。”阿芳此刻已然不知所措。她用上全身的力气挣扎着站起身，走向门边。伸出手，准备拧开防盗锁。

叮铃铃，客厅的无线座机在这时突然响了。阿芳下意识地停下手中的动作。她顿住了，内心充满了既复杂又恐惧的感觉。再看看那扇厚重的防盗门，那是他跟阿诚一起选购的，为的就是挡住门外的坏人，保护她的安全。可如今挡住的却是阿诚。整个夜晚的情节开始在阿芳的脑海中重演，冥冥中她总觉得门外的人并不是他的老公阿诚，想到这里，她毅然走向客厅。

一个姆省的座机号码出现在屏幕上。阿芳按下接听键：“喂，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交警支队的，警号是xxxxxx。请问是阿芳女士吗？”

阿芳满是疑问：“是的，请问有什么事吗？”

“阿诚是您的丈夫吧。”

“是的。他怎么了？”

“女士，很遗憾地告诉您，阿诚先生乘坐的的士于今晚零点十五分左右发生车祸，我们接到消息后，已经第一时间将他送往医院，但他因为失血过多，在送医途中不幸身亡了。请您现在立刻到人民医院认领尸体。”

阿芳嘴角不自然地扬起：“不可能，一定是你们搞错了。他现在就在我家门外……”

“女士，我再次跟您确认，我的警号是xxxxxx。您可能难以接受，但事实就是如此。就在我们将他送往医院途中，他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客户要陪，但是阿芳自己在家。

“直到断气，阿诚先生还在反复不停地说着这两句话。我想这可能是他死前最后的执念了。”

阿芳挂断了电话，瘫倒在地上。睡裙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依旧亮着，门外仍然响着断断续续的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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