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致以温柔，一切坚固的都将烟消云散
这不仅是写给米米朵拉的，其实也是写给我们的。...
illustration by Juliette Oberndorfer
△
如果你以为今天我们这个微信要讲的是马歇尔·伯曼那本著名的讲现代性的书，那就错了。今天我们要讲的其实是一部幻想小说。有一天，一个小女孩和妈妈走散了，于是她独自踏上了寻母之路。没错，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线索，虹影老师用洋洋洒洒的25万字为我们搭建了一个奇异与现实、东方与西方交织的幻想世界。这本书有关冒险，有关成长，有关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方法。正如书中的米米朵拉一样，她单纯善良，胆小怯懦，却慢慢学会无所畏惧，不按成规行事，以一种全新的方式，向着这个多变险恶的世界举起不妥协的手。
为什么最后这个倔强的小女孩能逢凶化吉，走出这个险恶的世界？事实上，只要致以温柔，一切坚固的都将烟消云散，这些话不仅是写给米米朵拉的，也是写给我们的。
米米朵拉（部分选摘）
文 ｜虹影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米米朵拉》
米米朵拉跑下长长的石阶，江水在她身后合拢，里面一片漆黑，她吓得浑身发抖。她停下脚步，从书包里取出电筒来打亮。
潮湿的石阶上全是鸟儿的羽毛，手电筒扫着那片黑暗中窄长的石阶，潮气凝结在石壁上，有水滴掉下来，头发马上湿了。双脚踩下去，像踩在油漆上，得费劲才能抬起脚。电筒光扫着台阶，她往下走，心里数着数，她看到石阶上全是鸟儿的尸体，她蹲下，摸上去是温热的，没一只鸟活着。她小心地把死鸟堆在一处，抓了岩石上的青苔盖着，向下继续前行。
下到几百步台阶时，电筒光突然变暗，四周接近漆黑，她感觉到有热热的气体扑面而来，石阶尽头出现玲珑剔透的钟乳石柱，一层又一层，色彩壮丽，有的像熊，有的像巨人，有的像母亲和孩子，有的像群魔乱舞，她握着手电筒的手发抖，面前没有路，她只能攀爬悬崖绝壁，好在有些石柱带着光，她熄了手电光。崖底的暗河流淌着红红的岩浆，热气腾腾。她慢慢挪着步子，终于走到一个洞穴前。里面太黑，她开了手电光照着，绕过一个石壁，竟然出现一座拱石柱，横跨在两个石壁上，分明就是一座天然的窄桥。她大着胆子走上去，石柱有裂隙，狭窄处只够放一只脚，另一只脚必须放下一个位置。她双腿发抖，踩上去，战战栗栗如同走钢丝，桥下深不见底，漆黑中泛着少许白光，像饿狼的眼睛，摔下去，肯定粉身碎骨。手一哆嗦，手电筒滑出手，吓得她赶快蹲下，平视前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米米朵拉吓得说不出话来，她不敢动。
“害羞的小东西！”绿蟒蛇绕到她的后脑来，用嘶哑的嗓音说。
米米朵拉闭上眼睛，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有个性的小东西！”绿蟒蛇把米米朵拉上下缠了三圈，她连呼吸都呼不出，绿蟒蛇热乎乎的嘴几乎贴着她的脸，“这肉真鲜嫩，今天可以好好饱餐一顿！可怜可怜，为何而来？可惜太小了，只能吃一口，填我的牙缝。”
“妈妈，你在哪里？快来救我！”米米朵拉叫了起来。
绿蟒蛇哈哈大笑：“叫妈妈的孩子，还在吃奶水吧？”它把她缠得更紧了，她快窒息了。母亲不在这儿，得靠自己。于是她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你这么大，我这么小，你明显在欺负我，你居然跟我这样一个小女孩一般见识，有本事的，你去缠去吃比你大个的恐龙。恐龙比你大几亿万年，你根本就见不了它。本来我来这儿的目的，是个大秘密，不过你想知道，我也可以讲，以此考验你是不是一个守信用的蛇，但你必须保守我的秘密。”
“这秘密当然跟我妈妈有关，只能讲到此了，你能猜就猜。”
“我喜欢猜，我会猜到，但是我不告诉你，这个秘密将更是秘密，当我吃了你后。哈哈，你发抖了，害怕了吧，我会趁你没注意，一口吞了你的。”
“连你的笑声都不公平，我真的非常害怕。嘿，你笑一个害怕你的小孩子！也不觉得可耻，你该给自己一个耳光，只是为了打醒你。”
绿蟒蛇停了笑声：“没见过你这种人类！既然恐惧，就赶快回去。”这时几只黑鹰从深崖飞出，尖叫着朝他们冲来，盘旋在他们头顶，这些鹰都生着人脸，尖嘴锋利如刀，她看了，非常恐惧，急忙垂下眼。
“不回去也没用，鹰会吃了你，即便你能逃脱，它们也会把你这个活人来冥界的消息远播，你终会被抓住，必死无疑。”绿蟒蛇把米米朵拉缠得更紧了，她无法呼吸，竭力挣扎，虚弱地说：
“你这种专挑小蚂蚁欺负的东西。告诉你吧，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回去，绝不—”她说不出来话，昏了过去。
“小蚂蚁，再见。”绿蟒蛇居然松开她，滑走不见。米米朵拉掉在石柱中间，四周重新陷入阴暗之中，盘旋在头顶的黑鹰朝她扑来，可是看不到，扑了几次，便振翅飞远了。
“妈妈！”
不知往下坠落了多久，可能两分钟，可能十分钟，也可能更长久，反正米米朵拉重重地落在一个柔软的东西上。她喉咙里涌着口水，动了动嘴唇，伸伸腿，又抬抬手，感觉手脚都在身体上，没有断掉，伸手一摸身下软软的东西，想抓住，那东西马上闪开了。她没敢睁眼，摸摸周围，有石头，有软软的泥土，居然不是岩浆，也不是尖利的冰峰。
这么说我仍然活着。她赶快睁开眼，这儿不是太黑，是一片崎岖不平的山谷，四周全是怪吓人的山崖。没有树，没有动物，头顶灰蒙蒙，高远无边，四下静得出奇，她的心急促地跳，还有一种伴奏，咚咚咚。莫非我有两颗心或是我的心会演奏单调的音乐？不对，这弱弱的咚咚声不是发自她的身体，而是来自她的左边，她望过去，有一只鸟站在一块峭石上，两只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要不是遇上我，你肯定粉身碎骨了。”那只鸟有尖细的长嘴，声音听起来也有点尖。
米米朵拉站起来问：“此话怎讲？你是谁？你这小东西会说话？”
“几维鸟呀。我想说时就会说，除非不想。我活了快一个世纪，从未遇见一个小女孩，而且从空中掉下来，垂直砸中我。”那鸟一边扑扇翅膀一边高兴地说，“我的身体缩小啦，哈哈，砸回我原来的大小了。”
“你现在像一只鸽子，嘿，你原来比现在大？”
“比现在大一百倍。”
“那肯定是个可爱的大怪物。”米米朵拉说着，摸摸自己的脸和辫子，“我真的活着吗？”
几维鸟说：“当然喽！”
“不谢，不谢。说谢谢的应该是我。”
“为什么呢？”米米朵拉疑惑了。
“我在等风，等风把我送回家。”几维鸟并不回答她的问题。
“你不能飞吗？”
“不能。”它让她看岩石上画下的密密麻麻的符号。
“这是什么？”
“我待在这儿的天数。”
“天哪，我数不清了。”
“我数得清。听着，我的祖祖辈辈都住在南海的一个小岛上，因得罪岛上的蛇精，被施了魔咒，失去翅膀，没了飞行能力。只有我不服，想找回飞行的能力。在我九岁生日的那天，我找到一本魔法书，全是学习飞行技能和修炼魔法的要诀，我如获至宝，天天练习。有一天我生出翅膀，长得也比同类大，我会了好些魔法，想练成后飞离小岛。结果蛇精得知，我家人全被它害死，变成石头。蛇精来抓我，我不敢与它打，只能逃，恰好有股狂风，把我吹到这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口。我没法离开这儿，一定是那蛇精隔海施魔法定我在此，只能原地走十步。我已会的魔法也不会了，靠吃这泥土和喝岩石缝的水活下来。日子过去不知多少年了，有一天我听到一股风在说，东南西北风都在讨论我的问题，说只要我继续好德性、不怪罪于风，会有好风把我送回家。我怎会怪风呢，我只恨那蛇精心狠手毒，弄得我家破人亡，一个人流落在此。真的，我一天也没怪过风。我就在这儿等啊等，因为吃了这泥土，身体一天天变大。又有一天我听到一股风说，因为我中了蛇精施的魔法，什么样的风都无法送我离开。风还说，若是到了一百年，我仍在这人界与冥界的交界处，就会变成一只石头鸟。每天胆战心惊地度过，还有一天，我在这儿就有一百年了，幸好你砸落到我身上，痛得我浑身鼓胀，居然一下子变小了，而且，原先的定力对我不起作用了。也就是说，蛇精定我在此的魔法被你这一砸，砸掉了。”
几维鸟走下峭石，走向米米朵拉，在她面前停了下来说：“你看，我已经走了差不多二十步了，再走一百步、一千步也没问题。若不是今天遇上了你，明天我就是一只石头鸟了。知道吧，我在这儿几乎就变成一块石头了，我的心充满绝望，现在我的心又充满了希望。如果我能记得魔法，好好练习，早晚有一天我会飞的。”几维鸟的声音由悲伤转为高兴，“所以，我要谢谢你。”
“不要谢了，那是你运气好。真是了不起，能在这种地方待这么久呀！”她注意到自己刚才掉下来的位置，边上是一个大坑。
“你看那里的土就是被我吃掉的，成了一个坑呀。”
“你真了不起！”米米朵拉向几维鸟伸出手来，“我叫米米，我要去找妈妈，你愿意跟我一起去吗？我可把你带回人界。”
几维鸟没有把脚伸向她，反而摇摇头，绕着她走了一圈，又走了一圈后才说：“让我考虑考虑。”
米米朵拉蹲下身子，几维鸟沿着她的手臂走到她的肩膀上，用细长的嘴啄她的头发，充满好奇地问：“米米，嘿，可怜的小屁孩，你怎么来到这儿的？”
“不要说我‘可怜’，更不要叫我‘小屁孩’。”
“对不起啦！”
“哼，道歉倒很快。几维鸟小老哥，我来这儿，是要去冥府找镇江宝物。”米米朵拉觉得它值得自己信任，便把自己如何在江边与母亲走散，如何找母亲，好朋友忧忧如何掉进江里，自己如何遇到娃娃鱼，如何到这儿来的事说了，直说到在这儿遇到几维鸟才停了。
米米朵拉一听，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她弯下身，抱起它问：“我们该怎么走？”
“掉转方向，向后走。”
米米朵拉和几维鸟转过身来，山谷间没有路，都是泥土和乱石，再有就是高耸着的怪石峰。她往后走，真的在两座石崖间看见一个缝隙，她想走过去，突然白光一片，似一堵墙挡着。朝左朝右走，也是如此，白光扎得她双眼发痛，直流泪，她赶紧闭上眼睛。
“怎么办？”几维鸟闭着眼睛说。
“你这住了上百年的几维鸟都没办法，我这十岁小人类能有？”
“那我们完了？”
“绝对如此。”米米朵拉承认了。隔了大概几秒钟，她转念一想：“我们留下，什么也不会改变，我们必须离开这里。”
“不行，我不能，我最怕强光。”
“其实我也做不到。”
“若是我们硬走，可能身体会成为好几块。”
“没准我的头到了你的身上，你的头到了我的脖子上，那样很好玩。”
想到会出现的后果，米米朵拉和几维鸟都笑了起来。
“最多是那个样子，也不错。”
“说不定超级酷。”
米米朵拉说着，与几维鸟彼此看了看，怀着永别一样的心情问：“准备好了？”
几维鸟点点头，然后闭上眼。
－THE END－
文中插图：Juliette Oberndorfer
这是她的个人网站：
julietteoberndorfer.tumblr.com注：本文插图并非小说内文插图
◎本文选自虹影，《米米朵拉》，人民文学出版社
文 学 ╱╲ 当 代wenxuedangdai166
我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当代文学编辑部
这些作家在人文社
黄永玉 ｜陈忠实 ｜毕飞宇 ｜迟子建 ｜严歌苓 ｜虹影 ｜路内｜周作人 ｜徐皓峰 ｜ 德瓦斯康塞洛斯 | 张立宪 | 毕淑敏 | ……
还有这些有趣的专题
书市 ｜ 书单
回复以上酷酷的“关键词”查看
长按关注
关注 文学当代
微信扫一扫关注公众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