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5年,女朋友告诉我,她妈妈是个月薪3000的保洁员。

 

​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些叫勇气和乐观的东西。...

本文作者:甘北
首发公众号:甘北


昨晚临睡前,一个陌生微信号申请加我为好友,她就是今天的叙述主角,丁丁。

丁丁说,她很喜欢我的《向阳巷》系列,因为从某种意义而言,她也是向阳巷里的女孩。

她的母亲在银行上班,别误会,不是坐在明亮柜台前的正式员工,而是银行大堂临聘的清洁阿姨。

丁丁是从小学三年级起,察觉到这个职业意味着什么的。

孩子们的势利是群体性、明晃晃的。他们用一种洋洋自得的口吻,向丁丁介绍自己父母的工作,医生、律师、大老板,然后捂嘴偷笑道:“你妈妈真的是扫地的吗?”

“扫地的”,他们说出这三个字时,会故意用很一种很夸张的语气,并佐以看戏的眼神打量丁丁。

当丁丁回答“是”,其中一个人就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更多人:“你们听到了吗?她妈妈真的是扫地的!”

随即满堂哄笑。

丁丁是从那刻起,明白自卑的含义的。

从那以后,她再不轻易向人提起母亲的职业,学校一年一次的填表调查,在父母工作那一栏上,她不再填写“清洁工”,而换了一种更狡黠的叙述方式——把“在银行做清洁”简化成了“银行”。

就这样遮遮掩掩到了初中,丁丁所在的班上,没有一个小学同学。

这样一来,身世就成了一张任她填写的白纸,她松了一口气,放心大胆地告诉所有人:“我妈妈是在银行上班的。”

丁丁说是,那便是了。自卑而敏感的丁丁,终于跟那些医生、律师、大老板的孩子,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了,她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当然,为了让这谎言更圆满,丁丁还编造了更多细节,诸如:妈妈每天要清点十万百万的现金,还时常要跟大领导、大客户吃饭……
没有任何人怀疑过这件事。

只有一个叫陈飞帆的男孩,在听到丁丁的自我介绍后,迟疑地打量她一秒,随后挑起眉头问了一句:“你妈妈真的是在XX银行上班吗?”

丁丁当然一口咬定。

陈飞帆没再说什么,大大咧咧地笑了笑,又嚷着跟男生去打球了。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被忘记。丁丁很快初中毕业,又很快高中毕业。那时妈妈已经不在银行工作了,她去了一间酒店,做的依旧是洗洗涮涮的活。

所以丁丁的自我介绍里,“银行”就变成了“XX酒店”。

其实那时的丁丁已经长大,深知妈妈工作的不易,酒店洗涮的活最是磨人,寒冬腊月的把手浸在冷水里,眼前是一堆望不到头的杯碗瓢盆,还有永远闹哄哄、湿漉漉的工作环境——妈妈是为了她,才换了这份工作的。

这里的活比银行辛苦许多,工资也高出不少。

她念大学了,生活开销也大了。父亲在印刷厂那一份微薄工资,根本负担不起这个家,妈妈只得去给人刷碗刷盘子,哪怕她的腰椎曾经受过伤,根本不适宜长时间蹲着干活。

常年跟污秽打交道的工作背后,隐藏着这世间最高洁的爱。

丁丁理解了这一点,只是青春期的敏感和自尊啊,就像一道横亘在眼前的山脉,无论如何都跨不过去——她实在太害怕,再忍受一次童年时期小伙伴们对她的嘲笑和讥讽。
那么现在该到男主角登场了。

其实他早登过场了。陈飞帆,丁丁的初中同学。

大二那年,学校举办联谊活动,来自信息工程学院的陈飞帆,一眼就认出了来自工商管理学院的丁丁:“丁丁,你竟然也在X大!”

初中毕业后,大家就很少联系了。更何况男生和女生间,原本就存在一道屏障。丁丁当然无从得知,班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男同学,竟成为了自己的大学校友。

他乡遇故知,自然格外亲切。

那个晚上,丁丁和陈飞帆聊了好久。

她发现陈飞帆特别有趣,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有趣。

年轻男孩大多喜欢卖弄,一件事略知一二,就要装作十分熟稔的样子。陈飞帆不是这样,他没有那么多花架子。你不问,他不说。你问了,他才答。那答案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藏着同龄人难以企及的见识和深度。

陈飞帆学过击剑,会弹吉他,还去过好多好多国家,这些履历放在别的男孩身上,早就拿出来炫耀一百次了。陈飞帆却是很兜得住的,像哆啦A梦的百宝袋,你以为已经挖掘到底了,却不料他又变了一样法宝。

这些零零碎碎的法宝,直到好久好久以后,丁丁才一样一样见识完整。

她每见识一样,就要往记忆里摸索一回:从前怎么没注意到陈飞帆呢?

她记得念初中时,陈飞帆一直坐在最后两排,跟所有男生一样,下了课就去打球。不是那种爱闹腾的,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成绩稳定在中上游,跟女生们的交集就更少了,无非就是点头之交。

然而如今,他却一点点撬开了丁丁的心,他的内敛和博学,恰到好处的幽默,和良好的教养风度,如同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悄悄在少女心里,种下一颗名为“倾慕”的种子。
那段时间,他们走得很近。

先是选了同一门公开课,然后又时常相约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抢座。青春期的男女关系,是半遮半掩的欲盖弥彰,彼此心知肚明,却又谁都不敢向前一步。

丁丁的忌讳,在于门第的差距。

即便陈飞帆不说,她也隐约能猜到,他必然成长在一个优渥的家庭。

那种从骨子里散发的,不需要依靠任何外物来张扬的自信,至少是一个中产家庭才能拥有的奢侈品。

丁丁不是那种会攀高枝的女孩。然而年轻男女的感情,如同夏日河面的浮萍,没日没夜地疯狂蔓延。到了大三下学期,两人宣告交往了。

是陈飞帆先捅破了那层纱窗:“不如,我们在一起吧。”

那,就在一起吧。

那是丁丁人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陈飞帆是当之无愧的优秀男友,他会关心她的冷暖,安抚她的失意,还懂得她九曲回肠的小心思。

那一年毕业聚会,大家恰好选中了丁丁母亲上班的酒店。舍友便怂恿丁丁:“你妈妈不是在那里上班吗,能给我们内部价吗?”

因为在丁丁的介绍中,妈妈是酒店餐饮部的经理。既然是经理,打个折很正常吧。

这件事让丁丁骑虎难下,她既没有勇气告诉同学们,关于妈妈的一切都是撒谎的,又没有办法讨到酒店的折扣,成功向同学们交差。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一开始只是撒了一个谎,后来就必须用无数个谎言去圆。

丁丁就处在这样一个困局里。
最后是陈飞帆帮了忙。

丁丁告诉他,聚餐地就订在XX酒店。

陈飞帆随口问道:“那不是你妈妈上班的地方吗?”

丁丁点头,她对陈飞帆也撒谎了。事实上,两人家庭背景的差异,一直是丁丁心头的一根刺。一直以来,她都避忌跟陈飞帆聊家庭,偶尔不小心话题岔到上面了,她都会下意识地回避。

她隐约察觉,陈飞帆好像明白些什么。因为几次下来,每次碰到家庭的话题,陈飞帆都会主动帮她岔开……这一次同样是他主动解围。

他像突然想起点什么,突兀地问道:“你们要打折吗,我认识朋友专门做优惠劵的,可以拿到很低的折扣!”

就这样,事情完美解决了。

或许行文至此,大家都对陈飞帆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他落落大方,谈吐得体,对丁丁更是温柔体贴。那几年里,他总是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这个内心柔弱的女孩。

不是那种钢筋铁骨式的壁垒,而是润物细无声的,用一种很舒服很熨帖的方式,给她一个软着陆的缓冲空间——就好像一个骑士,抱住了从天而降的落难公主,然后小心翼翼地、轻轻地,把她放在云朵一般柔软的海绵垫上。

丁丁被治愈了。

不是一针见效的治愈,而是像骨骼和血肉的生长,一点点地愈合,一点地长出新细胞,一点点地在患处肌肉里生出力量……

她的身体里,多了一些叫勇气和乐观的东西。

连她自己都很难说清,自己是怎样一天天蜕变的。总之,她的成绩越来越好,原先敏感的小女生,现在竟然开朗了很多,偶尔聊起自己童年被排挤的时光,也能像讲述她人的故事一样轻描淡写。

那种叫自卑的东西,好像在她身体里消失了……
在陈飞帆的建议下,她去考了研,还拿到了国家奖学金,原本不怎么擅长社交,如今竟然能独立主持一场小型的活动,她简直变得光芒万丈,她的老同学和老朋友们,没一个不赞叹她的改变。

直到最近,眼看研究生就要毕业。

陈飞帆终于提出,想去她家见见家长,尽快把婚事确定下来。

丁丁有点迟疑,她犹豫着要怎么开口,去告诉陈飞帆她的家庭,并不如他想象得阔绰。她的妈妈既不在什么银行,又不在什么酒店,只是一个月薪两、三千的清洁工人。而她的爸爸,也不过是一个印刷厂里,再普通不过的职员……

她想过坦白的后果。

搞不好他会生气,毕竟她欺骗了他那么多年。

更搞不好,他会在心里为她贴上“骗子”的标签,婚事直接就黄了。

她不知道怎么说出口,在饭桌上,她几次想开口,又几次咽了下去。直到她终于鼓足勇气:“其实,有一件事我一直骗了你……”

他突然放下筷子,打断她道:“我也有一件事骗了你,你先听我说……”

她缓了一口气,打算先听他讲完。

只听他说:“其实,我早就见过你妈妈。那天我去XX银行缴费,碰巧遇到了阿姨,她看了我的校服,就问我在哪个班级,然后发现我俩刚好是一个班的。是阿姨告诉我的,她的女儿很优秀,特别乖巧懂事……”

丁丁静静地听着,鼻尖突然猛地一酸。

“所以,你一直知道?”

“是的,我一直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只是她不知道,他比想象中更爱她。

那一刻,丁丁感觉自己走出了向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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