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斗--窦庆雄回来参加亲爹的葬礼了吗？_【崔晓米文集】

还没到中午，唢呐班子就在庄子外面吹起来唢呐、敲起了锣、打起了鼓。旋风头领着庆民庆安迎接唢呐班子，又给...

还没到中午，唢呐班子就在庄子外面吹起来唢呐、敲起了锣、打起了鼓。旋风头领着庆民庆安迎接唢呐班子，又给诸位唢呐班子的师傅安排好住处，都是安排在窦建忠的近门同族家，也都好说话。除了唢呐班子的人，还有一个放枪的。

本庄的各家各户，陆续的拿着香烛纸钱，过来给窦建忠烧纸吊丧。在灵前行礼，按照辈分行不同的礼，是窦建忠晚辈的就在堂屋门口地上铺着的席子上屈膝跪地，左手按在右手上，拱在地上，头缓缓磕下，磕在手前面的席子上。是窦建忠的平辈的，就屈膝跪在席子上，两手抱在胸前的心口处，再把手按在地上，头磕在手上。是窦建忠长辈的，站着在灵前拱拱手，蹲在地上烧烧纸，念叨两句窦建忠的好。

过来吊丧的女人们的礼节，就简单很多，直接蹲在灵前或者跪在灵前，讲究礼节的就磕上两个头，不磕头的也没人怪罪，再哭上几哭。窦建忠的几个儿媳妇们赶紧过去拉着女客们，劝女客们节哀，别哭了，身子要紧。

庆民庆安段玉兰林大珍辛凤英辛凤兰，还有孙子孙女们跪在两边，给过来烧纸的人回礼。庆民跪在地上，用一个托盘托着四五尺长的白布巾帕或者孝帽，吊丧的人双手接过，戴在头上或者捆在腰间。有关系近的，要求再看看窦建忠，庆民庆安就把堂屋门关上，已经去世的人，不能见天光，见了天光可能会诈尸，不吉利，对家人，对逝者都不好。

到了晚上，庆雄紧赶慢赶，风尘仆仆赶了回来。没进自己家，直接倒在窦建忠的身边痛哭，揭开窦建忠脸上的白布，看了又看。

村小学的一个老师，毛笔字写的好，就被请来，坐在棺材旁边的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尺多长将近两尺长的木板，正在为神主牌题主。正面写着窦建忠的名字，名字下面是“神王位”三个字，背面写着窦建忠的生卒时间、五个儿子、亡妻和小谨的名字。

写好后，请早已经候在一边的庄里窦氏最年长的老人点主。老人用红毛笔在王字上加上一点，点后将笔往后一甩，不发一言，拂袖而去。唢呐班子见点主的人出来了，呜哇呜哇的吹打一阵。

庆雄再用黑墨毛笔在红点上又点了一次，“点主”正式完成。庆雄捧着神主牌，跪在棺材前头，磕三个响头，再把神主牌供在灵堂的桌子上，唢呐班子再吹打一阵。

窦建志把庆雄拉了起来，晚上了，到时间了，得赶紧给窦建忠净面净身入棺了。

儿子儿媳妇，孙子孙女都举哀过后。小谨焚了香，烧了纸钱，用阴钱买来阴水，又拿来些棉球和毛巾，仨儿子边哭着边给窦建忠擦了了脸脖子手脚和身上，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的去。用水洗去窦建忠生前的罪恶，消除他在生前犯下的罪孽，也让窦建忠的灵魂知道，这是给他的尸体在沐浴，让他干干净净的到达阴间，好被祖先收留。

擦好后，请专门给逝者理发的理发人给窦建忠剃了头。之后，在胆子大的族人们的帮助下，给窦建忠穿上棉布的寿衣。如果不给穿寿衣，窦建忠就是光着身子走，到了阴间了，他的魂魄还是会常回家闹着亲人要衣服穿的。

窦建忠的寿衣，贴身的是白色的衬衣衬裤，外面是黑色的棉衣棉裤，最外面套上华丽的黑色汉服长袍。到阴间是要去见老祖宗的，逝者就要穿传统服饰，这样才能够被祖先认出来，进而被接纳，不然在阴间找不到祖宗，成为孤魂野鬼，很是凄凉的。长袍上是单龙，小谨还在世，窦建忠就不能穿有龙凤的寿衣。寿衣上的没有扣子，只有带子。带子，带子，就是后继有子的意思。穿上寿衣，小谨给窦建忠戴上顶卷边的黑帽子，帽子顶上用红布缝成一个红疙瘩，红色能驱除死者的煞气，对子孙好。给窦建忠穿好寿衣后，窦建志又把窦建忠扶正了，小谨用棉线把窦建忠的脚趾头捆上，好使脚趾头都并拢向上，再穿上黑色的寿鞋。

棺材抬进堂屋当门放好，棺材里面的最底下铺上一层干净的麦秸草，麦秸草的上面再铺上层黄纸，黄纸能让窦建忠的灵魂升入天堂，早登极乐世界。然后在黄纸上再铺上层被子，把窦建忠抬起来，放进棺材，上面再盖层被子，小谨把一个铜钱塞进窦建忠的嘴巴里，再给他的脸上盖上白布，左右手给放进两个铜钱，带着钱走。又把剪下来的头发和以前窦建忠掉下来的牙齿放进棺材，再托生的时候，能不缺头发不缺牙齿，此时才真正是寿终正寝了。

这时庆雄哥仨和四个儿媳妇们都捶胸顿足，嚎啕大哭。唢呐班子同时哀乐齐鸣，放枪的朝天嘭嘭嘭放枪，告诉大家，窦建忠正式进棺材了。

接下来，就要把窦建忠的棺盖盖上了。盖上后，用七根大长钉钉了，这七根钉子是子孙钉，钉了子孙能兴旺发达。钉好后，先用石灰泥把棺材缝缝给缝了，再用蜡烛油把缝缝又给封一遍，这样能少进点空气，延迟尸体腐烂的速度。

盖棺后，庆雄哥几个带着些酒、馒头、纸钱等物，到沟坎撒酒，撕点馒头渣渣撒下去，再烧些纸钱。

回来后，庆安想想，有他的担心，悄悄的把旋风头拉到一边，小声的问旋风头，“要是老大回来了，要看我爹咋整？再开棺？”

旋风头想了想，“他要是回来，最好，毕竟人家是咱庄的咱族里的最大的官，回来还能给咱族里撑撑场面，他要是看，就给他开棺看。”

庆安摇头，“入棺了，再开棺，这恐怕……”

旋风头紧咬嘴唇，“现在想这些没用，等他回来，咱再看具体情况。估摸着这个时候，他也能接到电报了，他要真回来，下葬那天一大早一准能赶回来，就看他回不回来。”

庆安叹气，这个庆侯大哥，他一次都没有见过，一点印象都没有，也很少听爹娘提起。要是真能回来，姓窦的在十里八乡，都能直起腰杆子走路了。

入夜，庆雄哥仨在窦建忠的棺材头下面点上过桥灯，专人守着，灯不能灭了，灭了就代表窦建忠魂飞魄散了；在棺材前面放一个瓦盆，烧倒头纸，倒头纸也要烧整夜，不能断了火。儿媳妇们和孙子孙女们都各自回家睡去了，接下来还有两三天要耗呢，有得累的。除了要守灵，还要看着蒸笼哪里蒸着的黏米饭、大肉之类的菜，防止野猫野狗过来偷吃。

第二天，临近庄子的乡亲们和得到消息的亲友们也都陆续过来个窦建忠烧纸。有旋风在村口等着，远远的见一群人过来，就知道有人过来烧纸了，奔到窦建忠家，人还没到，声就到了，“接客，接客了！”

孝子孝媳们披麻戴孝，到村口跪在地上，头伏在地上，迎接亲友们。唢呐班子，在旁边跟着，吹吹打打，奏着哀乐。

孝子孝媳们再回到灵堂处，谢吊回礼。红旗、红星、红军，还有侄孙们都趴跪在灵堂的两边，吊唁的亲友过磕头作揖，他们就回拜谢吊。

亲友们哭过，和小谨庆雄庆民庆安，还有媳妇们攥着手道道哀。到中午了，留亲友们吃饭，便餐，简单一些。四菜一汤，加玉米面的黄面馍大馒头。吃罢，亲友们离去，明天再来。到了黄昏，孝子孝媳带着吃食到土地庙给诸神送吃的，唢呐班子跟着吹吹打打。

旋风头避开小谨和庆雄仨兄弟商量窦建忠的坟地挖在哪儿。庆侯的娘是窦建忠的第一个媳妇，按理应该和庆侯的娘葬在一起，庆侯的娘埋在窦建忠的左边，到时候等小谨百年了，就埋在窦建忠的右边，这叫“两边跨”。但小谨跟几个儿子们早就说过了，她百年的时候，是决计不能和庆侯的娘埋在一起的，不然到了阴间还得和庆侯他娘打架骂架，过不安生，她要死后和窦建忠单独葬在一起。

哥仨个肯定是想要爹能和自己娘葬在一起，都一致要求在老二家的田里挖新坟，等娘百年后，把娘和爹葬在一起，把庆侯的娘撇开。庆侯也不在，就先这么办。哥仨找段玉兰商议，段玉兰摇头反对，“为啥挖在我家田地里？咋不挖在你们几家的地里？你们都怕占用你们的田，就算计我们家的啊？”

哥仨气得直摇头，十里八乡的，谁家的儿子不巴望着爹娘能葬在自己家地里，以求爹娘能保佑自家，也显示自己孝顺。她段玉兰倒好，说占用她家的地了。

老三庆雄做主，坟墓就挖在他家地里。让找来的看地先生，看中他家哪块地，就挖在哪块地里。

看地先生看好风水后，安排旋风去挖墓坑子。挖南北坑是个力气活，派去的旋风也是身强力壮的。庆雄拎着庆民庆安端着烟拎着酒水，跪下双手把烟酒给挖墓坑的旋风地上，磕头道辛苦。孝子孝孙这个时候是不能论辈分高低的，人家过来帮忙，都得跪下磕头致谢。

挖墓坑子是非常重要的事情，选择墓穴是关系到下一代兴旺与否的关键所在。如果长辈的墓穴是在风水宝地上，下一代就很容易出达官贵人，甚至能九五之尊。如果墓穴风水不好，后代就可能不兴旺，生不出儿子来，这个家族也会慢慢败落的。

旋风们在风水先生定好的位置，挖下第一锹土，这锹土先放在箩筐里收好。墓坑的深度要能放下棺材，棺材离地面要有一尺半的距离，不能下葬的时候棺材露在外面，凸出地面。

在打墓的时候，风水先生就在旁边等着。防止挖墓坑的时候，挖到蛇老鼠或者黄鼠狼的窝，或者挖到古墓骨头，或者大块的砂礓，或者挖出泉水，如果碰到这些情况之一，都得另行选地打墓。

墓坑挖好后，庆雄庆民庆安在墓坑边上烧香行礼，把带来的一只大红公鸡割了脖子，扔进墓坑。大公鸡在墓坑里扑腾着，最后死在墓坑的一个地方，那么这个地方的子孙就会兴旺发达。公鸡扑腾下来的鸡毛，称为“凤凰毛”，这些羽毛要捡出来，否则不吉利，不然会让窦建忠不安生的。

晚间的时候，村里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聚拢过来听响器。吹奏的过程中，唢呐班子里的粗犷的汉子来几段京剧或者豫剧，或女的唱几段黄梅戏。旋风头窦建志吩咐旋风们把长条板凳在外面摆好，好让听戏的男女们坐着听戏。因为是喜丧，唢呐班子可以唱欢乐一点的戏剧，看热闹的村民们，能聚精会神的听到半夜，最后唢呐班子唱戏的撑不住劲儿才在窦建志的驱撒下依依不舍的回家。回家的路上，又津津有味的讨论着哪段唱的好，哪段唱的不好。

众人撒去，由窦建忠近门的侄女给站在灵棚两边的“金童玉女”戳耳洞，防止他们是聋子听不到训导，教他们怎么伺候她伯伯窦建忠，告诉金童玉女，窦建忠的性格癖好，衣食住行的注意事项。

第三天天还没亮，旋风头窦建志就披着夹袄过来了。庆雄兄弟三人，不时的望向大门外，希望突然出现一辆小汽车，从汽车上下来一个大官，那大官就是他们的大哥庆侯。

窦建志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超过早上十点，庆侯还没出现的话，就要出殡了。不能超过中午十二点下葬，不然逝者煞气很重，惊尸了，危及子孙。

媳妇们，孙子孙女们，窦石庄的老少爷们也陆续过来，接着是亲友们，也陆续过来了。因为生活条件不好，难得有这种吃大桌席面的机会，基本上所有亲友家的小孩们，都会向老师们请假，过来吃大席面，饱饱口福，老师们一般都准假。

亲友们过来送的挽幛，依次挂好，窦建忠的姥娘家亲戚送的，小谨娘家人送的，村里的乡亲们送的，儿媳妇们的娘家人送的，最后是其他亲戚送的。除了挽幛，亲友们还会送烟或者酒，这些烟酒往往都会被主家直接拿去待客了。

小谨坐在厨房灶间流着泪烧着水，客人多，开水需要的也多。她不像儿子们那样，期待老大庆侯回来，最好他别出现，不然老头子葬在哪里还说不定呢。她对那个已经没有记忆的继子有着些许的恐惧，怕见到他。

到早上十点，该来的亲友都来的差不多了，也都在窦建忠家吃了饭，闹哄哄的，院里院外都是人。窦建志心急火燎的，被派去守在村口的旋风，一趟趟的跑回来报信，来了一拨拨人，没有一个是大官庆侯的。

窦建志和庆雄哥仨商量，“请棺吧？”

庆雄朝大门望了望，又和庆民庆安对视了一下，狠下心来点点头。

窦建志站在灵棚旁边，手一挥，之前分派好的旋风们，都有条不紊的过来。庆雄哥仨再棺材前头扶住棺材，段玉兰林大珍辛凤英辛凤兰以及侄女们在棺材尾巴后面哭着。旋风们在棺材两边人挨着人，依次排开，一声“嘿哟”，憋着一口气，把棺材抬起来，抬到大门外面已经放好的两条长凳子上。一部分旋风将烧纸盆、倒头饭、引魂灯还有纸钱等都搬到门外去。

旋风在棺材上绑好棺杠，罩上棺罩，因为是喜丧，棺罩是大红的，四边是黄色的流苏。庆雄哥仨跪在棺材前面，磕头；媳妇们，侄女们，侄女婿们，其他亲友们，依次向棺材磕头。亲友们磕头的时候，哥仨再回礼，礼毕，在窦建志的指挥下，启程。

唢呐班子，在此时哀乐齐鸣。小孩子们，在大人缝缝里钻来钻去看热闹。

八个旋风们抬起棺材，庆雄扛着引魂幡，头上顶着丧盆，棺材往前移，庆雄高扬瓦盆，往地上放好的一块砖头上狠命一摔，把丧盆摔得粉碎。旋风们踢倒长板凳，鼓乐齐鸣，哭声一片。

最前面引路的是两个人抬着的方桌，方桌上放着香烛祭品。方桌后面跟着年纪小，劲儿小的小男孩们拿着金童玉女，在前面引路，唢呐班子在后面跟着。红旗红星红军拿着柳魂枝子其后跟着，窦建忠没有女婿，就由侄女婿代替女婿的职责，抱着笆斗撒纸钱。

再后面，是庆雄扛着引魂幡，和庆民庆安都拿着哭丧棍，由表兄弟们架着，在棺材前面领棺。棺材后面跟着的是其他男性亲属，最后才是送葬的女人们。

唢呐班子奏着哀乐，送葬队伍绕着窦石庄一圈后，再往墓地去。棺材太重，行进的过程中，要换换抬棺的旋风，旁边就有人把两条长凳子放在棺材下面，大家歇息歇息，换换肩头或者换换人。棺材无论如何是不能落地的，棺材落地对子孙不利。一旦棺材停下来，孝子孝孙们赶紧回头跪下来痛哭。

一路上要不停的放鞭炮，撒纸钱，这是给窦建忠到阴间的买路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