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桃花溪的鱼_【顧北齋】

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据说鱼群相信，在最高的山上，桃花溪源头的地方，水头岸边有一株最大最大的桃树，掉下来最美的桃花瓣，鲤鱼吃了桃花的花瓣，就会变成最好吃的鱼。...

朋友小刘要在老家开一间农家乐，问我，有没得做啊？我本来想问他：你做过成本收益分析没有？有没有做过波特四型？你的产品定位是什么？目标客户群体呢？你的商业模式是什么？... ...

在内心“哐嘁”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嘴巴子之后，我微笑着问他：“有什么好吃的吗？”

小溪从虎贝上面流下来，经过西乡小镇洋中，就被叫作大泽溪了。也一下子从乡人可以浣衣的普通小溪样子，变了一种莫测的画风。有时湍急、有时险峻，有时在深切峡谷里咆哮，有时缓下来，成了一个碧绿的长潭。有时在树木掩蔽处突然做了一个深渊，那种看不见底的墨绿色，水流静止恐怖，一看就有水怪的。

大泽溪是音名，意思是“躲难溪”，据说是建文帝躲难的地方，山高水远，藏得住人。叶飞也曾经在这里打过游击。小刘的爷爷，就曾经是叶飞的马夫。以前大泽溪流域出产的是这一带最好吃的溪鱼。

长潭里有巨大的绢鱼（康鱼、光鱼、军鱼，红眼睛）。学名叫做中华倒刺鲃的绢鱼，背上倒长了一根朝前的骨刺。斤以内的绢鱼只是清甜而已。在成年后，重量上了三四斤绢鱼，背肌发达紧致，反而把倒长的鱼骨刺又包裹回了肉里。这样规格的绢鱼捕来，用当归切薄片清炖，汤清透亮，香气四溢，无酒不欢。

宽阔绵长的卵石浅溪流段里有一种溪鱼五彩斑斓，土话叫作“溪叔叔”、“红腮”，学名长鳍鱲（lie）。红腮来自特征，很容易理解，“溪里的叔叔”这个名字，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和嫂嫂发生过什么故事？红腮鱼在产白条鱼的普通上游小溪里也有，但都没有大泽溪流域的大只。大泽溪的红腮，大的有两指半宽。从挂网上摘下沉甸甸的红腮，阳光下五彩斑斓，肥兮兮的让人有生吃的冲动。最好的做法，就是用好的酸菜来煎煮。先把鱼煎到骨头都酥了，再用酸菜焖。吃时肉一筷子可以吸溜夹走，骨头可以嚼吧嚼吧咽了，无酒不欢。白酒配起来，是非常棒的。

薇鱼是小镇上每个夏天光着身子捕鱼的男孩子的梦想。下游水库拦驻前的大泽溪，盛产薇鱼。学名铲颌鱼的薇鱼喜欢清澈激流，非清流不能活。肉质清甜，煎、煮、清蒸俱佳。经典的做法学自库区来的同学。每个学期开学时他们都会带来大包的鱼干，多数是薇鱼干。暑期他们家里捕了薇鱼，杀干净，晚上时，把鱼挨只贴在饭后的铁锅上。灶里的余温把鱼慢慢炙干。白天天气好，再把鱼用笋壳铺着，太阳晒透。这种熟晒的薇鱼干鱼肉半透明，完全没有太阳腥气，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学生们带了在学校，蒸饭时搁一两只在饭盒里，刚好下饭。米饭吸收鱼的油脂，冒着太阳似的的热气，特别香。鱼肉熟了后更接近透明，冻透的色泽。仔细看这些天赐的美食，都是一种艺术品。无红米酒不欢的同时，非好米饭不能配也。

香鱼产在石头潭里，天天在啄吃石头上长的青苔，肥美的代表作。香鱼生长规格是计划经济的，农历一月一寸长、二月长两寸、五月量长半尺，六月我看就可以吃了，一柞长啊。干煎香鱼，捏几滴柠檬汁儿，是半夜里不能想起来吃食，就这么想一想，慢煎出来的鱼脂香气就布满了房间了。啊，无酒不欢啊！

大泽溪流域的淡水鳗，曾经是“贡品”身份。当地朋友带了进城送领导、送高级朋友的好东西。海水交界处的淡水鳗肚皮黄灿灿的，大泽溪流域的淡水鳗淡黄颜色之外，有隐约暗绿的颜色，像青铜器。如果我们同意以形补形的学说，那进食这样淡水鳗的朋友，铸就的该是一柄上古神剑。淡水鳗全品相的宰杀净膛是个技术活儿，得用筷子，后处理也比较复杂。切段药膳来的淡水鳗，肉段饱满结实，肉色纯白丰满，让人满眼食欲。淡水鳗的高级形态品种，花鳗，土话叫溪滑，短粗有力--粗壮得令人心生畏惧，有力得让人心生欢喜，每一口鳗鱼肉都能让人感觉到身体在慢慢的注入力量。此时无酒，极度不欢。

在这几种极品溪鱼面前，白条、花斑、达伴等等杂溪鱼，统统沦为大路。当然，水库里的大溪草，十来斤以上的野生草鱼，又得一味，完全配得任何好酒。得用单独一篇来说。

吹完牛逼，咱们转折一下。以上种种牛逼溪鱼，都跟小刘的农家乐没有关系，小刘说，他的农家乐打算用的招牌溪鱼，产自大泽溪流域一个小小支流，鱼的品种没有这么高端，普通得很，鲤鱼而已。

产地的名字却好听得很，叫作“桃花溪”。

隐隐飞桥隔野烟，石矶西畔问渔船。

桃花尽日随流水，洞在清溪何处边

你的家乡，叫桃花溪的地方多么？

我家乡的桃花溪是这样的：她从支提山的山脚流过来，山路崎岖，溪流婉转。石壁丛林，高山远壑，是最没有人来往的大荒森野。却在沿溪岸边上，一路开过来，长了蔓延十里的桃花，把整个溪面掩映了起来。春天，从低山的谷里，慢慢的弥漫出粉色的雾气来，就是野桃花盛开的开始了。一路不温不怒的逆着溪流来的方向，往深山高处开去。延绵出十里长的粉红缎带出来。桃树临溪，春天下雨的时候，桃花瓣掉落在清浅的水里，鱼群追逐换季的桃花，往上洄游。水越游越冷，鱼越吃越红。

如果有一天我忍不住问你，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哪里，请你一定要骗我，无论你心里有多么的不情愿，也请你一定要说，你最喜欢的地方是桃花溪。

有这么浪漫的地方吗？没有的。妈蛋这么浪漫你们也信秀逗了吗?实际上桃花溪早就根本没有了桃花。整条溪流流下来，水急山高，溪水常常从高处落下摔出一道瀑布来。真个流域植被密布，阴森森的，老蛇倒是多得很。我亲眼看见一条五六米长的蛇从悬崖上的藤上可能是COS枯藤腻了，滑下来掉到U型的深潭水面里去，咚的一声，压住一朵巨大的水花。但这里出来的鲤鱼，真是好吃，只只肚皮金黄灿灿的。

本来是想找一种方法渲染一下，桃花溪的鲤鱼，为什么味道这么好。可惜最近睡眠不足，扯不动了。

我就直接告诉你们怎么个好吃法吧。

小刘开业前准备让朋友们鉴定一下，约了他家吃饭，吃桃花溪的鲤鱼。

大伙儿唠唠嗑嗑间陆续小菜启动。等了一会儿，小刘端了一大盘的鲤鱼上来，大伙儿定睛一看，黄焖的做法。

“吃吃吃！别客气，八九斤重的鲤鱼，还有半只水煮了，等等。这个先吃先吃。”小刘很憨厚的挥动小手招呼大家，他一般不管表示几个数字，都是伸出四个指头，把拇指收起来的手势，打招呼也是。然后把小手盘在胸前看大家吃，聊天，装的很憨厚的样子傻笑，观察大伙儿对这鱼是否接受、喜欢。因为胖，姿态有点儿像长者。

一个比小刘更胖的朋友带了他老婆来参加桃花溪鲤鱼的品尝鉴定大会。这个胖哥哥满面佛相，嫂嫂满面桃花，自带春风。来鉴定桃花溪鱼，是很应景的。

胖哥嫂夹了一块鱼肉，闻热腾腾的鱼块散发出来，烟一样有形一样的香气，哇的一声感叹好香。斤斤好香啊，煮得好，鱼也好啊小刘。她一边感叹一边挑了最大一块的鱼肉往嘴里送。一口鱼肉入嘴，鱼肉本来也烫，嫂嫂嗤呼嗤呼半天，才把鱼肉咽了下去，挣扎得满脸酡红，快冒汗的样子，有点儿气喘吁吁的意思。还一边儿哇哈，嗯哼了扭了好一阵。大家看了直笑。

我以前听人说如果鱼肉够鲜活好吃的的话,鱼肉会在烹饪之后还有七秒记忆，会足够鲜活，直往识货人嘴里钻。很好吃。

想不到第一次见识到，是普普通通的桃花溪的鲤鱼。

我们乡下人说话有时是非常好玩的。你知道她们怎么说东西好吃的吗？

我问嫂嫂：好吃吗？

好吃！

怎么个好吃法？

沾嘴巴就想往下咽！鱼肉鲜甜得直往喉咙里钻，认路一样。可是真好吃啊，好吃到…好吃到...好吃到舍不得咽下去！

是啊，我在边上看她那几下，那段粉颈，都快挣扎出喉结来了。挺好看的。

后记。

没有事的时候,我会望向大泽溪，我清楚记得有一个嫂嫂在那边等我。虽然我很喜欢她,但是我不想让她知道。

因为我知道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就像好吃的鱼肉，好吃到舍不得咽下去。

其实"桃花溪"只不过是我跟你们开的一个玩笑，我告诉你们这不是真的的时候，你们反而越觉得，这桃花溪是真的流着的。

我忘了告诉你们了，据说鱼群相信，在最高的山上，桃花溪源头的地方，水头岸边有一株最大最大的桃树，掉下来最美的桃花瓣，鲤鱼吃了桃花的花瓣，就会变成最好吃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