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鸟(之六)

 

他们最后在车站下车,告别一声便各分东西。这种坦坦荡荡的“同志间的友谊”是一个很好的相处模式。石芳望着宋明晖远去的背影,有种释然的轻松感。她想,她大概是过了做春梦的年纪吧?她为曾经有过的那种暗恋般的情愫而觉得好笑。...



六、一九八二,新的一年

过年的时候,石梅没有回家,留在了呼伦河农场。她出来半年多了,虽然每个月寄十块钱回家,但至今还没能将从石妈妈那里拿走的八十块钱还清,就总觉得自己抬不起头来。陈朝阳是要回老家过年的,就邀请她跟他一起回去。石梅虽然很是敬重这位大哥,但一个女孩子随随便便到别人家里去总是不太好,就拒绝了他的提议。

农村的春节,透着浓浓的年味。孩子们不惧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在外面欢快地跑动着,不时点燃一个鞭炮甩向半空,然后赶紧把双手捂在耳朵上。女人们早炒好了瓜子花生,哪家地上都是厚厚一层瓜子皮。石梅年纪还小,食堂的大师傅就让她跟自家人一起过除夕。她也不空手去,提了一斤水果糖和几个冻梨上门,把大师傅家的胖大婶喜得抱着石梅不撒手,直说这姑娘会来事。

伍秋宝家就住在大师傅隔壁,吃了年夜饭就跑了过来,拉了石梅一起出去放炮。她本来还因为想家而有些郁郁不乐,被性子跳脱的伍秋宝几句话就逗得前仰后合,也就放下了那点念想,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在远近的孩子的欢笑声里,度过了离家后的第一个新年。

石妈妈带着四个小的过年,因为儿女们陆续寄来了生活费,这个年过得还算不错。她最欣慰的还是二梅子这丫头,以为她跑出去就不会再管家里死活,结果当月就往家寄信又寄钱的,还每个月都寄。石妈妈自己不认识字,每次孩子们来信都得让石大奇给她磕磕绊绊地念一遍。石大奇在读小学五年级,他比哥哥姐姐都聪明,读书也好,因为家里出事以后经常受别的小孩欺负,早早地懂事了,能帮她做很多的事情。三个小不点也乖,从不给她添乱。她生性刚强,轻易不掉泪,却常常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看着孩子们熟睡的脸泪光盈然。

石芳过完年,就投入了紧张的复习中——她准备参加今年的高考。高考制度恢复好几年了,不再是各级组织推荐“又红又专的无产阶级青年”,而是“统一考试,择优录取”。她等这一天等得真辛苦!一想到初到根河镇的那几年的左支右绌,她就觉得辛酸。女知青,尤其是漂亮的、没有背景的女知青,想在这么一个喊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的穷乡僻壤安然无虞地生存下去,她得付出多少心力、多少防备!如果她能无欲无求地过下去也还罢了,无欲则刚嘛。可是她不想一直窝在这个小地方,她想挣扎着往上走,就必然要去寻找机会,而机会总是伴随着太多的风险。为了得到一个报名参加高考的机会,她还差一点把自己的身子搭了进去。她好不容易冲破了重重阻力,走到了今天这一步,只要再努力一点,她就能实现自己的梦想了!

几个月后,石芳走进了考场。巧的是,在同一间考场里,她见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正是她在县邮局寄钱时认识的那位副局长“郭振清”。这真是个天大的惊喜!他也注意到了她,她多次去邮局寄钱,打的照面多了,即使不说话,心里总是有印象的。现在居然在高考的考场里遇见,他便主动跟她打招呼,考完试也没有一个人离开,而是等她一起走。

石芳现在知道“郭振清”的真名了,他说他叫宋明晖,今年二十八岁。她也说起自己的情况。他们一起坐上回根河镇的汽车,又在车上聊了一路。他们都有了各自的小家庭,看得出,他是个对家庭很负责任的人。他不止一次提到自己的妻子,那种自然流露的和谐幸福让她觉得眼热。她也想像他那样谈谈自己的家庭,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把话题转到考试题的难易上去。于是他们又开始谈答题的情况,和对自身的估计,对考试结果的期待和忐忑。他们最后在车站下车,告别一声便各分东西。这种坦坦荡荡的“同志间的友谊”是一个很好的相处模式。石芳望着宋明晖远去的背影,有种释然的轻松感。她想,她大概是过了做春梦的年纪吧?她为曾经有过的那种暗恋般的情愫而觉得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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