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娃(短篇小说)/林仑 《西康文学》

 

憨娃想着想着,把自己也想得跌进了云里雾中。羞耻和良心等话题全被时代的目光射杀泯灭了。谁在日月的边缘瞭望一个特殊年代众生心影里投下的悲哀?...





天色刚一进入麻黑,憨娃家在村子里唯一显得低矮又破败不堪的三间老式砖瓦房,靠西面的一间卧室里就响起了新闻联播的片头曲。
多少年来,农事再忙再紧,憨娃都会在这个时间放下手上的活路,回到这简易的房里看看国内外大事。
屋子里仅有一张坑坑洼洼的木板拼凑床,床上凌乱地铺摊着脏兮兮的蓝里子花面儿的被子,褥子和花床单已经让灰垢覆盖了色彩,让人无法看出呈什么颜色了。
靠南的后窗拐角,立着一桩用水泥箍铸起来,一个足足够两人合抱的圆形粮仓;再就是床的顶头,放着一张没有了抽屉,只有黑垢痂满面的桌子,在桌子上方卧着一台14英寸的彩色电视机。
每当憨娃奔回家摁开电视时,瘦条条的细狗二黑也就会很准时地跑进门,蹲在憨娃腿跟前。这时,一双人眼和一对狗眼,齐刷刷盯住荧屏。
忽然,一股风从村东头席卷了全村男女老少的心。憨娃家房屋外,被戚戚吵吵的声音湮灭了早春二月还微带寒冷的气候。
“建设他爸,快跟着柳三的车,上三里堡拉树苗去……”
“这回的消息可靠的很,是咱村里在乡政府干事的牛蛋他哥给牛蛋打电话说,咱村上的  这一片地,国家马上要征用修高速路呢。听说,在这块儿还要建一个花园大转盘哩……”
“那咱赶快叫牛蛋他哥也给咱捎带上联系树秧子嘛!”
“一棵树苗一块五毛钱,只要栽到地里,说是国家到时候要按十五元赔偿呢……”
“逮住了机会,栽上它五千到一万株,咱要净落多少啊!”
“就是!就是!”
……
一哇声的起哄似乎要将黄昏时分的景色掀翻。一个村子的人全沸腾起来了。霎时,拖拉机,三轮车,蹦蹦车,汽车的喇叭声,男女老少的叫喊声响彻天宇。
“憨娃。”从西屋走过来的憨娃父亲,一边叫儿子,一边将低矮瘦小的个头挪了进来。
“爹,咋了?”憨娃从床沿一立起,那床板就“吱扭”响了一下。他一面走过去扶住老人,一面还拧脸盯住屏幕,问道。
“你听人家在外头乱嚷嚷着,说是栽树呢。你也出去看一下,问问咋回事?”老人脱掉了门牙的嘴,一说话就有点想流涎水的样子,走声漏气的。
正在这时,一个胖墩墩、肉疙瘩一样的低个头妇女连喊带叫地从前门滚了进来。
“憨娃!憨娃!”
“三婶,啥事?”憨娃不慌不忙地向冲到跟前的人问道。
来人到了憨娃面前,踮起脚尖,伸出又短又粗,还穿着薄棉衣的胳膊,一个指头戳在憨娃的太阳穴上,嘴角飞溅着唾沫星子,连责备带骂:
“你真是憨实了咋?也不看全村人都跟爆炒豆子一样,黑明连夜往南岸那片地里栽树哩,你还有闲心在这儿看电视?”
中年妇女的脸在荧光屏下一阵白一阵青。憨娃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火在三婶的浑身燃烧。
“咯噔”一声,胖女人伸手摁灭了一闪一闪的电视机,音急嗓门大地对憨娃嚎叫:
“你在这里头能看出新房来不成?你真个是呱实了,还把这单杆司令的日子往老了过呀!咱今黑草草了了地往地里戳它一根苗子,赶明儿地征了,国家给咱翻十倍地赔偿呢!眼眉眉这天大的好事,你抓不住,傻啊!”
憨娃一听,心里明白了。他把三婶关了的电视又重新打开,眼不离荧屏地对胖妇人说:
“谁爱占国家的便宜谁占去。我憨娃不做那坑爹的事!”
矮胖妇女气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张了几张,终是没再喊出一句话来。她双手一甩,憋了一肚子火,“腾腾腾”一团云似的,溜走了。
“坑人呢么。当啥本事。”憨娃依然看他的电视,似乎是自言自语,仿佛又是对着他的父亲说:“失急火燎地栽下树秧子,到时候活也活不了。公家征地时,再把树苗翻进土里,糟蹋了树不说,还坑了国家……心都叫狗掏的吃了,咋算账呢?”
老人窸窸窣窣地走到床沿边坐下来,走声漏气地数说儿子:
“憨娃,你也不小了,二十七八的人了。你看咱村里,这些年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去了。女娃子一出去,就嫁给了外地人,男娃子几年天,连媳妇带娃地都给领回来了……你这不外出打工,离不开这块土地,这样下去总不是个事啊!我一个鳏夫,抓养你容易吗!你总不能叫我临死前还看着你孤苦伶仃,光棍一个混世事……我,我闭不下眼啊……”
新闻联播结束了,天气预报也过了,憨娃拉开那盏十五瓦的灯泡,关了电视。
老人的话语几乎是带着哭腔般在黑黢黢的老房里弥漫开来。这时,一股还捎带着冷气的寒风从敞开的门道溜进来,给整个屋子增添着凄凉的气氛。
“爹。”憨娃闷闷地叫了一声。
昏黄的灯光把夜色逼到了门外。门前街巷里依旧人声鼎沸,狗叫声,猫喊声,婆娘女子娃呼爹喊娘的浪潮一波高过一波。全村的人只只眼里喷火,棵棵树苗就是一张张烧心的人民币,在初春的寒风里惹得人难以安宁。
憨娃低矮阴冷的砖瓦房里,老人的声音灰尘一样落下去,盖住了憨娃凄惨的生活景象。
“爹,儿不孝,让你操心费神了。”憨娃很是无奈地对父亲说:“人这都是个命。爹,我就是舍不得咱这一亩二分地。咱是土窝子里长出来的秧秧子,离开这土,我就感到没啥活头了……”
二黑跟着憨娃足足有三年光景了,它似乎最懂得憨娃的心思,听憨娃这么一说,它把它尖瘦的屁股往主人的腿上蹭了蹭,以示温情。
憨娃伸出小簸箕一样的大手,先是在自己的鼻子上抹了一下,之后亲热地拍了拍二黑的头。
村庄随着黑夜的到来空寂一片。村南面的大块田野里,灯火辉煌,火把,手电筒连成一片人们发财的梦。喜悦的气流一潮泛起,一潮落下,疯狂的心思把倒春寒的天气似乎能燃烧。
“狗娃他爹,你运气好哇,这片地大,能载它一万株苗子不成问题。啧啧,你算算,到时候要赚到多少啊!”
临边的总嫌自己的地块小了,羡慕的腔调犹如悔青了的心肠。
“俺这——不顶个啥逑,还戳不到地里头六千秧殃子呢……”
女人说着叫着,脚手并用,把掌手电筒的学生喝斥了一声:
“你也把这提得稳稳的,晃来晃去,叫人眼花……”
“俺瞌睡嘛。”学生女儿极不情愿地嘟哝:“明早还上学呢……”
“俺娃乖,”女人连哄带说:“你看,咱把你姑父、姨夫都发动来了……就苦一晚上,赶明儿想多栽一苗都来不及了。”
女学生撅着嘴,蹙起了眉头,看着母亲往挖好的窝子里一脚一棵树殃,草草地埋进了土里。
“这能活个啥嘛。”学生极不满意地埋怨。
“瓜娃,死活的收益不都是一样的么。”女人撂进小土坑一株秧苗,用满是泥土的鞋子三两下踢进去几脚土,双脚在两面一踩,眨眼功夫就是一棵树立在了那里。尽管好多埋得东倒西歪,但却完成了主人一桩发财的心愿。
到了后半夜,本来阴沉沉的天突然放晴了,头顶的星光撒满了天空,像一只只晶亮的天眼,眼睁睁透视着这场怪异的景象。
“就剩憨娃南顶头那块地安宁着呢。”女人还和临界同样在忙碌的人说着笑话。
“这呱熊,不知道一天心里净想些啥。他不栽树,真可惜了!还不如叫咱把那给栽了……”
“噫——再甭想那好事。”临边的女人忙顺着夜气和潮气送上来令人心寒的话:“人家憨娃不栽,注定有他的打算。那认一个死理,你谁想扳过他,门儿都没有。那就是一根筋的货色。这么多年了,你又不是不清楚。”
这边的女人再也不吭声了,嘴里出的气在手电光下游魂一样轻了重了,飞了又来了。
狗们被这热闹场面搞得也难以入眠,一个个跟到田野打闹嬉戏,在忙碌的人影里钻来穿去。
空荡荡的村庄里,憨娃安顿父亲睡下后,他走出家门,立在村西头的马路边上,向村南的灯火辉煌野地望了一阵子,回屋躺下了。
二黑在主人的床拐角地上,也蜷缩起身子,闭起了双眼。
后门外还未见春色挂上枝条的柳树,在星空下孤苦地挺立着,和屋里的憨娃一样,把春天的美梦留在了夜深人静的时分。
尘世间,谁能不想有个温馨的家,憨娃曾无数次地羡慕过娶妻生子的同龄人。他何以不想过上老百姓正常的生活,白天有女人跟着上地,他在前面提犁,她在后边点豆,把人间的烟火种得一地的烂漫……回到家里,他烧火,女人擀面,锅碗瓢盆碰响农家屋院满庭的欣慰……
憨娃总是在一年年的憧憬里希望着又失望着。他不明白,当今的人心是咋了,你老老诚诚,真真实实地做个本分人,就被人讥笑,让人奚落,就被人瞧着不顺眼了,甚至觉得你就是神经出问题了。
也是的,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经济至上的理念已捆绑住了人思考问题的手脚及方向,人能不出问题么?憨娃眼看着这些年歪七扭八的怪人,靠恶势力欺诈人钱财的,不仅房子盖得最阔气,人也活的很自在,还显得很有本事的样子;这些人娶到手的女人比本分人家娶的女人还漂亮,还更有姿色……
憨娃想不通,为啥明明不是正道上的事,如今变得很理直气壮了?昧良心的事,只要能弄来钱,都成为众人捧月的楷模了呢?相反,你就成了村人的笑料……
憨娃从小没了娘,是爹一把屎一把尿将他拉扯大的。憨娃就是这个农家院里唯一的希望呢。
憨娃的父亲打小就是村子里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过去的年月,他曾是生产队里一把手的提犁人。经他的手犁过的地,精到又细碎,包括地顶头的边边角角,都让他犁了个遍。他老是有一句口头禅,说,土地是咱庄户人家的命根子,浪费一个角角,都是在糟蹋自己哩。
憨娃没上过一天学,虽然没能跟上前辈打牛的后半截子,却也潜移默化地学了一身视土地为根本的炽热心肠。他时常喜欢领着二黑来到无人的田间野地,闻着泥土的气味,看各种色彩、各类形态的虫子在土层间蹦跳飞跃,憨娃就忘记了人世的诸多烦恼,跟着这些土地里的宠幸们一起,心里乐开了花。
泥土的气息在憨娃的嗅觉上像女人身上散发的滋味,让他陶醉。他时常会在阳光下,独自闭上双眼,让庄稼苗腾升起的光束抚娑他的脸膛,亲吻他的眼皮……这时的他,仿佛看到了母亲的脸……
憨娃说不清,作为世上的一个男人,是不是从母亲的身上第一个感受到女人的别样力量。当然,对于憨娃,有关母亲的记忆,只能是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子。但,他寂寞难耐的时候,经常会为那个影子流出莫名的热泪。
憨娃的生活圈子塑造了他敦厚善良的个性,村子里,他是唯一一个为大家免费清扫街巷的人。每当生产组组长出来喊人打扫村卫生时,没一个人情愿不要任何报酬的扫一笤帚,都一口腔地问,扫一条巷子,给发多少票子。
憨娃不声也不响,总是隔三差五地趁着天麻麻亮时,将门前的街巷,从东头扫到西头。
他遭村人耻笑,也被人们喊做神经有毛病,但他回到自家屋里,心中暗自嘀咕,反讥笑他们:
“你们才不正常呢。天爷长着眼哩,看到底是谁心不对路了……”
这样一想,憨娃不生气了,他把大伙儿的讽刺当成从耳边吹过的一股风。
栽树风潮过后的那一天,憨娃清扫完街巷,拾起腰身,往头顶一看,嗬,仅一夜之间,西渠岸上的柳树在大清早亮晃晃的光流下,竟是一树一树的鹅黄,好看得如同梳妆打扮好,等待出门的嫁娘。
憨娃的心跟着春色豁然喜悦起来。他很敬仰季节的神奇。他想,你人再能耐,喊得醒春天,呼得来秋季?
二黑早跟着主人从村东穿了几个来回,招惹得三三两两的白狗、黄狗,还有小花狗也翻墙跃院地跑了出来,村庄早晨的新曲就这样被拉开了帷幕。
憨娃披一身橘黄色的霞光向村南一片望不到头的地里走去。冬麦似乎憋足了一个冬季的劲头,只等今天这个早晨一样,在一个晚上的时间里突然就挺直了腰杆,绿汪汪的。一层露水珠子,像夜的精灵,系在麦叶尖上。于是,阡陌两侧的庄稼被晶莹剔透的露珠一罩,美妙的感受顿时在憨娃的心头激扬。
二黑和一群大小不一,色彩各异的狗们扯起浑身的劲儿,在麦田里奔腾跳跃,欢势得比找上了新媳妇的男人还兴奋。
憨娃瘦高挑的身影,甩开的长腿刚将他带到栽满了树苗的田地里,他还是被眼前的景象划伤了此刻的心情。看着一块百十亩的麦地,在一夜间的功夫,就呈现出坑坑洼洼的样子,长势良好的麦子,被连根拔起……整片惨象,扎得憨娃心生疼。
憨娃觉得胸口在隐隐渗血,两只细小的眼睛火辣辣地疼,仿佛被揉进了辣椒面。他暗自惋惜,无声地对着苍天叫喊,“老天爷呀,这可是村上一流的肥田沃土,最上等的庄稼地啊!如果像这样的不断侵吞良田,不等于一个村庄一个村庄在消失么!照这样发展下去,总不是个事呀……”
东方天际头的太阳刚一冒上来就被从南面涌来的灰白色云盖住了,大地霎时被摁进了一个迷茫无着的气雾中去了。
农业的发展方向,如迷途的羔羊。农民们怀揣狂热的生活情趣,,翘首期盼,希望某个大企业,或是政府集团,能在一眨眼的时间内征买了他们的土地,并以期从土窝子里拔出双脚,走上手工业的生活道路。
土地被挖得满目疮痍,憨娃的双眼恰似遭人的拳头袭击了一般,酸中带灼热的泪水在尖瘦的黑脸膛上流动。
身后的三叔和三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麦地斜插子走了过来。
“憨娃,”三叔扛着铁锹,刚咽完最后一口馍,瘦小的身子往憨娃跟前一立,灰色的小尖尖头还够不到憨娃的肩。他总是一副长辈人的口气,显得他很老于世故地,慢吞吞地叫了一声,说:“不是叔多嘴,在这儿说你,也是碰巧今早遇上了。叔说你两句,也是为你好。你听了听,不听了权当叔在这儿放了一个不响的屁!”
憨娃心里清楚,三叔要指责他什么,所以,他没收回向远方望的目光。
三婶跟在屁股后边,一只手提着水壶,一只手还在往嘴里不停地喂吃着热馍,卟嗒卟嗒的脚步声拌和着吃食的吧唧声混合了农家日子的温馨气色。
三叔和憨娃一样的细小眼睛,一张嘴就露出被烟草熏得呈咖啡色又不整齐的牙来。
“咱先不说你娘死得早,你爹受多大的难场,抓你长大……我咋就整不明白,你又不呱不傻地,为啥就不能跟别人一样过正常的生活呢?如果前些年,你听了叔的话,跟村里的年轻人搭帮出去,在城里闯荡,到这时候咱的下一代恐怕都满地跑了呢……何苦,都这个年龄了,还光杆司令一个熬日子呢……”
“你光长个闪驴高的个子,肚里没货有啥用吗!”三婶在后面急了,冷戳戳来了一句。
三叔一扭头,喝斥身后的女人。
“你吃馍还塞不住你的嘴!”
二黑狗玩耍够了,它甩开狗群,从右侧走了上来,呼呼地喘粗气。
胖墩子女人不吭气了。三叔又慢条斯理地开了腔。
“这时间不等人,晃的快得很。眨个眼两三年一过,你就是翻上三十的人了啊……咋办呢?”
三叔说到这儿,好像来了气,“腾腾腾”地往前紧走了几步,之后又停了下来,不看憨娃,只盯住脚尖,头低垂着,说:
“你叔今儿早给你说的这些话,你回去捂住心口好好想一想。”
撂下最后一句话,三叔就火急火燎地,气哼哼地走了。
“你就跟这栽树苗一样,”三婶总是控制不住爱说话的嘴,见男人前头走了,她黑红着脸赶上来,急慌慌地说了一通:
“公家的事么,大家都占这个便宜呢,就剩你一个。咱是呱了熊了,吹到眼眉下的票子咱不揽,不是神经病是啥?你不发这个财,谁能说你一个好!指望政府给你发一面红旗呀是咋?嗯?问不上个媳妇,新房子盖不起来,这才是实情!知道不?”
三婶一说就来气,伸手在憨娃的肩头下方恨恨地拍了一巴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相。
憨娃一直没言语。他一转身,扯开长腿向村里走去。
二黑跟在后面,卟卟地从嘴鼻间喷着白气。
憨娃一回到家里,就钻到自己凄凉冷寂的房子,将长条条的身躯往咯吱作响的木板床上一撂,拽上那床一个冬季都没清洗一下的被子,蒙住头,睡了。
二黑眼里闪着泪光,立在房门内。看着床上的主人,就蹲下屁股,挺起前腿,呜呜呜地小声叫了两下,如同小儿的哭泣一般。
憨娃哪里能睡得着,三叔和三婶的话虽不中听,但说的却是实情。憨娃的生活尴尬到了极点。每每想到自己的处境,想起老实可怜的父亲,他的心就像被尖刀扎了一样难受。
难怪老人们一代一代传下来说,人皮最难披。憨娃这时就会傻想,如果自己能和二黑一样,托生成一条狗多好啊!少去人世间这么多的烦恼和搅扰。是狗,你不娶女人,人就不会低看你,不会瞧不起你,不会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瞧你……现如今的人啊,什么便宜都敢捞,不管是黑钱还是红财,抓到手就是爷!……就连靠卖身过活的在人们的心目中也都成了“灵醒人”,“有本事”的人精了,还动辄趾高气扬,活的怪自在,蛮潇洒……
憨娃想着想着,把自己也想得跌进了云里雾中。
羞耻和良心等话题全被时代的目光射杀泯灭了。谁在日月的边缘瞭望一个特殊年代众生心影里投下的悲哀?
憨娃想不了那么深刻的道理,他只是感觉人们的心事都怪怪的,不正常。他一阵长长的叹气之后,又弄不明白自己是咋了,生活犹如扎进到一个无法见到阳光的阴窖里,再也钻不出来了似的。
憨娃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过温暖的日子。多少个不眠的夜晚,他把娶媳妇的美梦交给了黑暗,也让浸泪的枕头打湿了妻儿绕膝的希冀……可是,这本该正常的一切,似乎在他的现实生活里离他越来越远了,与同龄人拉开的距离时常使他心寒如冰……
“我的个天爷呀,咱全上了牛蛋他哥的当了……”
屋墙外突然传来一声惊呼,将憨娃从苦闷中拉了出来。这一声叫,一下子刺破了村人沉浸在靠栽树苗大捞一把的幸福感。刹时,满村的人们都被这一撕心裂肺的狂喊声拽出屋门,来到了街巷。
“咋啦?咋啦?”“难道那高速公路绕道走了?不在咱的地里修了……”
一个村庄立时被炸开了,你一惊,他一乍地像滚开的锅一样。
“说是那公路不路过咱村上的地了,走白家庄子绕过去了……”
“啊!天爷,那咱不是白撂钱了么!”
“寻牛蛋他哥去!”有人气愤到了极点,大声嚷嚷:“他纯粹是日弄大家呢么,这样一来他从咱的树苗上要抽多少钱啊……”
“走,寻他去!不给赔损失,跟他血倒一块儿……”
憨娃听着听着,不知为什么,他的头都要炸裂了一样。他一个蹦子跳下床,刚欲走出去,却又踅了回来。
外面的吵嚷声比几天前栽树的声音更加激烈,有人已经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起来了。
憨娃又一阵腿软,他一扑踏坐在了吱扭叫唤的冷清的床沿上,愣愣地,想笑又想哭。
一股酸楚的滋味堵塞了憨娃的情绪,他不知道,他此刻是为自己,还是为外面的人们,他直想放长声,流长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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