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契约夫妻,今晚他却饿狼般扑进我的房间……

 

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正唱着一出郎情妾意的《西厢记》。戏台下,小二捧着茶壶和糕点一转身便钻进了一个雅间。“客...





戏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正唱着一出郎情妾意的《西厢记》。戏台下,小二捧着茶壶和糕点一转身便钻进了一个雅间。

“客观,您要的栗子酥来咯~”小二脆生生的喊了一嗓子,将手中托盘放置在桌上,笑盈盈的问道,“客官您还有什么吩咐?”

小二顺道朝坐在桌前的那位白衣公子多看了两眼,心中暗忖,这般俊俏的公子哥该不会是哪家戏院的伶人吧。这模样,比起他们戏班的当红小生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立在一旁的蓝衣小公子朝他挥挥手,阻断了他继续瞄向俊公子的目光,冷冷道:“没你什么事了,快下去吧。”

待小二退下,那小公子顷刻挽起袖子,一副要与人拼命的样子,连声音也变了,变得异常愤愤。“夫人,我们等了这么久是不是该动手了?”

被唤作夫人的,正是坐在那里淡定吃着栗子酥的白衣俏公子。见她一副优哉游哉,看戏看的津津有味的模样,婧儿此时急的不得了。

“动手?动什么手?”江书婉伸到栗子酥面前的手打住,偏头问她。

婧儿一双杏核眼瞪得老大,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夫人,我们出来不是为了捉…吗?”她舌尖绕了几道弯,没敢当着江书婉的面说出那污秽之词。

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恨恨的,方才分明看见时胤和郡主一同走进了隔壁雅间里。虽然时胤和江书婉之间感情不和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可是,一想到大人跟其他女子孤男寡女待在一处,她就替她家夫人不值。

想着想着双手不免又握成拳,愤愤道:“这郡主为何偏偏要缠着大人?难不成,她真的甘愿嫁给大人为妾?”

江书婉眼珠子转了一转,忽然醒悟过来:“你是说,时胤在这儿?和郡主一起?”

婧儿点头,以手指指了指隔壁,他们此时离她只一墙之隔的距离。见江书婉一副浑然不知的表情,婧儿很替她担忧。

夫人,你可长点心吧!

也不知那墙上为何恰巧有个洞,透过一指宽的洞眼,她看到对面坐了一对男女。男的俊朗清逸,眉目间带着几分清冷。女的秀婉可人,顾盼间掩不住的娇羞。两人面对面坐着,正是时胤和郡主凌薇。

只见凌薇对时胤说了些什么,时胤那清冷的俊脸竟然露出了笑意。不得不说时胤长得确实一表人才,只要收起平日里的威严和冷脸还是挺平易近人的。若是能在她面前笑上一笑……啧啧,江书婉打了个寒颤。

还是算了吧。

“夫人,您不能再容忍下去了,人家都快爬到您头上去了,怎么还能放任不管呢?这时夫人的位置坚决不能让别人代替!”

婧儿义正言辞,眼看就要冲出去了,江书婉匆忙拦下她。凌薇的父亲临西王虽说是个外姓王爷,可也好歹是个王爷。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让她去和凌薇硬碰硬岂不是自寻死路?

“她可是郡主,若是嫁进成家,时胤的地位便更加稳固,前途也是一片光明,怎么能说人家有奸、情呢?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适当的掌握先机!明白吗?”

“夫人……”婧儿很是费解,“您未出阁之前可不是这么怂的。”

“嘶——”阿婉瞪圆了眼睛瞧她,这丫头怎得如此没规矩,对自己主子也敢肆无忌惮的辱骂。然而她确实辩无可辩,状若一本正经道:“以前——年少不更事,不懂得什么叫大局为重,人嘛,总是会成长的。”

婧儿娇躯一震:“夫人……所言甚是。”

江书婉欣慰的点了点头,婧儿如此明事理令她颇感欣慰。人生不就是这样嘛,有那功夫去担心时胤跟谁在一起,还不如坐在这儿欣赏欣赏美人,品尝品尝美食。此等惬意的时刻,怎能让时胤扰了雅兴?

她用食指叩着下巴很是得瑟,然而不过一刻钟她就开始如坐针毡,一碟栗子酥还没吃几个就没了食欲。婧儿见她忽的起身,以为她要去茅厕,也跟着起来陪同。

江书婉突然道:“把栗子酥带上。”

“啊?”

江书婉“啧”了一声,抛给她一对白眼,亲自回头兜了那盘剩下的栗子酥塞进怀里。

婧儿当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她家夫人和未出阁之前完全判若两人,因为这个江书婉早就不是原来的那个江书婉了。

表面上,她是祀城府少尹大人时胤的正牌夫人。可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只是一个困在了江书婉的肉身里,出不去也离不开的落难神仙。

她本名叫阿婉,原是月神殿里一个看守姻缘树的小仙,因不小心放走了太白金星关押的蛇妖而追下凡间。这件事她其实是纠结的,她不过是个小小仙子,有没有能力追回蛇妖难说,万一出了差错搭上一条小命可怎么办?

不幸被她言中,那蛇妖厉害的很,一掌几乎打散了她的元神。好在她平时会带一些保命的神器在身上,蛇妖伤她之时正好打在了那神器之上,蛇妖大概是一命呜呼了,可是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儿去。

之后她浑浑噩噩失去知觉,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已经进入了一个凡人体内。

也不知这是不是天意,想到此处,阿婉不免叹了口气自我安慰: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

她向来安逸,不如听天由命,就让她安安稳稳的躲在人世做个快乐的“落难神仙”吧,总比回仙界去受罚的好。

回想几百年前她的师父也就是现在的月神大人,他当年还只像她一般是个小仙,只不小心闯了太白金星的内殿便被太白告到了玉帝面前。自此,月神便和太白结下了仇怨。

可见这太白金星是个小肚鸡肠的小气鬼,这次若是被他抓住了还不狠狠的参她一本,连带着月神也会遭殃。回不去天庭,眼下也只能选择躲在凡间了,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嘛。

可谁知道做成家的少夫人也不是什么好差事,时胤这个人脾气不好不说,还是个挑剔难伺候的主。每每看见她都一副她欠了他无数债的表情,还总爱给她挑刺立规矩。

犹记得上一次她出门后未赶在门禁之前回府,被时胤禁足了半个月。之后她便再也不敢晚归,出门时也尽量不让他知道,否则被发现后果是十分惨重的。不然她为何要女扮男装躲着他的耳目来戏院?

总而言之,时胤此人除了生就一副好皮囊,能让她在挨训之时养养眼之外,剩下的对她来说就是噩梦。

婧儿啊婧儿,你是真不了解我。阿婉心中连连叹息。就她这点儿胆量,让她去捉时胤的奸,怎么可能?还是趁他没发现自己的时候离开为妙。

她思量间目光一转,这才发现时胤屋子里还站着几个随从和丫鬟,心里一突。再从门缝处往外看,连带刀的苏捕头都出马了。

啧啧,这时胤就是个二傻,竟然带着郡主光明正大的来戏院看戏,排场还如此之大,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幽会呢!

幸好她及时拦下婧儿,否则就这么冲出去还不给苏捕头的刀给劈了。捉什么奸啊,赶紧撤吧。两个人摸索着出了雅间,用手档着头脸遮遮掩掩的越过苏捕头。

来时,她不想被人打扰便特地选了最里面的房间,现在要走必然是要经过时胤那一间的。

主仆二人刚走过去与苏捕头擦肩而过,正暗自庆幸的时候,身后的门却吱的一声开了。

阿婉顿时后背僵直冷汗冒出一头,欲揪着婧儿赶紧溜。婧儿那丫头偏偏好死不死的回头看了一眼。阿婉心底直喊遭,小声念念叨叨:拖主人后腿的丫鬟不是好丫鬟!

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时胤。苏韶见大人出来便立刻垂首靠近他,两人耳语了一阵。

两步以外的阿婉大松一口气,勉强直起腰背状似淡定自若的往前走。许是精神过度紧张反而容易出错,待阿婉回过神来看见面前杵了一个大型物件的时候已经晚了。

是谁把这大花瓶放在路中央的?!

伴着惊呼声,瓷瓶碎地的声音也随之而来。阿婉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上来的时候并没有看见这里摆了件大瓷瓶呀,怎么走的时候就冒出来了!这是何方神圣在此逗留练习法术吗?

“夫……”婧儿赶紧去扶趴在一堆碎瓷片里的人,“少爷……您没事吧。”

能没事吗?你摔一个试试。阿婉翻了几个白眼,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心里想着赶紧逃命要紧,拉着婧儿便想溜。

显然事态不能随她所愿,离他们最近目睹了一切发生的目击者已经朝他们走过来。

“这位公子,你打碎了我们的花瓶。”

开口的不是时胤是谁,要不要这么巧啊……花瓶的主人就是他?她怎么不记得这姓时的喜欢这种摆件了?

“那个……对不起啊。”阿婉刻意压低声音变了声。“我一时大意,我陪给你就是了。”她低头去摸腰间,手忙脚乱的摸出一只荷包扬手往后面一挥:“给!”

她此时是背着时胤站的,一直不敢回头生怕他认出自己来,这手背不长眼睛就这么一挥差点就戳到时胤眼睛上去。

立在一旁的苏捕头时刻绷紧的神经终于暴走,下意识就将此欲“偷袭”大人的小贼拿下。这下可是想逃也逃不了了。

冤孽啊。

阿婉正苦哈哈的等着被时胤“提审”,那边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大人,发生了何事?”

从房间里出来的凌薇看见面前的场景时目中光芒变了几变。有惊讶、有疑惑、有心痛还有捉摸不透的光。最终还是选择了惊吓,她用帕子掩住口鼻泫然欲泣的奔向时胤。

“大人,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她捉住时胤的双臂上下打量,时胤蹙着眉心隔开凌薇的双手,回道:“下官没事。”

嗬!时胤口口声声自称下官,以为这就能撇清他跟郡主的关系了?糊弄谁呢,当别人的眼睛都是白长的?阿婉半跪着翻了个白眼,主要还是因为时胤看不见,不然她才没那个胆子。

凌薇侧目狠狠瞪阿婉一眼,厉声喝道:“大胆,连少尹大人都敢偷袭,还撞碎了本郡主的花瓶,你是什么人?”

阿婉认命的垂着头,婧儿倒是快忍不住了,正欲说出阿婉的身份。时胤却突然说道:“这位公子不慎摔坏了郡主的花瓶并非有意,他方才已经道过歉也赔了银两,郡主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吧。”

这番话着实让阿婉惊呆了,没想到时胤还有这番体恤百姓,为民解难之心。

听时胤这么说,凌薇即时换了一副表情,眉眼柔和下来说道:“既然大人都这么说了,本郡主不追究就是了。”

这就不追究了?凡人女子果真是让人猜不透的生物。变化来的太过突然,没等阿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时胤便带着凌薇离开了。

有惊无险的逃过一劫,阿婉的脚刚踏进府里就命婧儿赶紧给她沐浴更衣。待净身过后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幅画像来,她对着那副画像恭敬的拜了几拜,嘴里念念有词。

婧儿在一旁听着,每次都听不清楚夫人嘴里念得是什么。

她曾经好奇的问过阿婉,为何不拜菩萨却拜这画像里的人?这人又是谁?可阿婉从来不说,她也就不便再问了。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阿婉也觉得乏了,让婧儿出去待着,她要好好睡上一觉。

不多时婧儿却去而复返。

“你怎么又回来了?”

“夫人,大人回来了,说是要见您。”

回来了?他这会儿不是应该和凌薇你侬我侬,共赏花好月圆的吗?回来做什么?

“大人一会儿就来了,婧儿给您更衣吧。”

时胤进来的时候有些踌躇,毕竟这个房间他已经很久没踏进来过了。

阿婉言笑晏晏的迎过来喊他“景时”,景时是时胤的字,江书婉都是这么唤他,阿婉便也承了这个习惯。她面上装的叫一个温婉大方,心里却已经在想着法子怎么打发他走了。

江书婉本就长得娇美,沐浴过后脸颊粉里透红。此时她换了一袭水绿色裙装,把她粉扑扑的脸蛋更是衬托的跟一朵花似得,格外美艳。

时胤只看一眼便皱了眉,冷冷道:“时辰尚早,阿婉就已经沐浴过了?”

“……是啊,天气有些闷热,出了不少汗。”她抬眸打量他一眼又继续道,“景时今日为何回来的这么早,公务都办完了?”

时胤淡淡“嗯”了一声,走到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忽的喊她过去。

阿婉心肝抖了抖,他如此异常的行为实在叫她摸不透。莫非他今日认出了自己,他这是来揭穿她来了?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过来坐坐,往常他可没这个习惯啊。

说起来,她住进江书婉的肉身已有大半年,这期间内时胤对她说的最多的话就是怒气冲冲的呵斥她:“江书婉,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时胤对她这个夫人大概是极度不满意的,他甚至连她的房门都不愿意踏进。夫妻二人一直都是分房而睡,一个睡卧房一个睡书房,倒也两相安好。

这对她来说不失为一件好事,因为她并不是江书婉,没必要履行他人妻的职责。服侍时胤就寝,替他继承香火这类重大职责还是交给其他女人吧,比如凌薇。

她只要过上平静安逸的日子便足以。

时胤今日太过反常,阿婉不知不觉的往坏处想去。看来一定是她偷溜出去的事情败露,时胤又要责罚她了,这只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她慢腾腾的挪过去,腿心已经开始发软。时胤等的不耐烦,当她没听到,又说了一遍:“过来。”

终于是艰难的靠近了他,“景时……”

“把手伸出来。”

“啊?”

时胤掀眸看看她,从那里面阿婉看出了不屑。她憋憋嘴,下意识的把手藏的更深,就是不愿意伸出来。

良久,她依然维持手背在身后的姿势。她不配合,时胤便亲自动手,轻而易举就将她的两只手举到面前。纤长的十指和手掌都用纱布裹着,包的像粽子一般。

“怎么回事?”时胤瞪着她。

果然是来揭穿她的。

这下子阿婉心里便有了数,不怕对方手段高,就怕不知对方的心思。可恨的是他明知故问,明明心里跟明镜似得,非得让她说出来不可。阿婉闭了闭目,强压下不甘说道:“阿婉知错了,请相公责罚。”

跟聪明人对峙,主动坦诚错误才不至于被罚的很惨,这是她几百年来总结的经验教训。没错,时胤就是那个聪明人。

她垂首望着地上,心里还跟自己较着劲,她这是坦诚以待,知错认错,可不是真的在智商上输给了他。

谁会承认自己笨呢不是?

时胤闻言怔楞了一瞬,起身站在她面前。他比阿婉高出一个头,无形中给了她巨大的压力。

她只静静地等着他开口,良久,时胤终于说道:“你明知祖母将要来看你,却故意弄伤自己,有损仪容,是该责罚。就罚你……”他顿了顿,“罚你前去韶华寺诵经三日为祖母祈福。”

“诵经三日?”阿婉惊疑的喊出声来。

“今晚就去吧。”

时胤未曾再看她一眼,说完便抬腿走向房门,走到桌边时他将一件物什随手扔在桌上发出“咔啷”的声响。他背对着她道:“一看就是女儿家的荷包,下次可别犯这种错误了。”

阿婉哑口无言,看着时胤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婧儿自动自发的进来看阿婉,见她傻站在原地已是欲哭无泪。

“夫人……大人他实在是太无情了,您还受着伤呢。”

她在外面都听到了,她是真心疼她家夫人。阿婉见她抽抽搭搭的快要哭了,赶紧拍拍她的肩安慰她。

她尚在月神殿时曾看到过江书婉的姻缘线,死结。打了死结的姻缘线实属罕见,她记得非常清楚。而这死结则意味着她这一生的姻缘必定无果,结果江书婉果然在大婚之日便香消玉殒。

而她则阴差阳错的进入江书婉的肉身代替她嫁给了时胤。

时胤与江书婉之间本就没有姻缘线牵引,强扭的瓜不甜。这傻姑娘啊,还以为只要嫁给了他,总有一天能叫他疼惜自己,会对她爱护有加。

如今看来,这时胤果真是个无情之人。

江书婉啊江书婉,你倒是双目一闭去了,可怜我在这里替你受罪吃苦……阿婉苦笑一声:希望你下辈子能投身一户好人家,别再如此痴傻了。

时胤发了话,她便没有反驳的余地。阿婉耷拉着脑袋认命的站在时府门口,像尊石像般屹立不倒。婧儿怂恿她进去向时胤认个错,免了这责罚。韶华寺地处偏僻,又是佛门之地,让她去待三天不把她给闷死也要被那素食给单调死。

时胤可真狠心啊。然而她还是有骨气的,绝不会轻易向他低头。她眯着眼睛痛定思痛,打定主意下次出门之前一定要先打探好时胤的所在,免得再次被他给逮个正着。

“婧儿,记得一会儿在路上多买几个牛肉馅儿的包子。”

婧儿闻言抹了抹额角的汗。

马蹄声踢踏而来,想必是马车到了。一主一仆齐齐看过去,却见那马车低调的很,看上去还颇有些简陋。时胤何时连置办马车的银钱都给省了?

阿婉啧啧叹了两声,却见马车停在她面前,有人打帘而出。

深青色的衣角翩然而起,长身玉立的男子粉面含春,一对上挑的凤眼犹如勾魂夺魄的利器。真真是一位美男子。阿婉脑中的弦猛然绷断,张大嘴巴一副呆愣愣的模样看着来人。

不敢置信,平日里只有在戏台上才能看见的,槐花班当红伶人夏榆竟然就这么让她给撞见了,还距离如此的近。阿婉此刻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卸了妆的模样比戏台上更好看!

婧儿用胳膊肘顶了顶自家夫人提醒她该回魂了,其实她很想离她远一点,她这幅模样实在丢人!

夏榆看见阿婉,彬彬有礼的向她福了福身:“请问时大人可在府上?”

阿婉回魂,轻咳一声问他:“你找时大人有何事?”

“这……”他垂了目看上去有些难以开口,想了想只道“时大人今日询问之事还有些细节未向他禀明,因而登门拜访,不知是否唐突了大人?”

“不唐突不唐突。”阿婉连连摆手,又接着问他,“是什么事啊?”

夏榆身段好模样俏,嗓音更是仿若天籁,她恨不得跟他多说几句话,仿佛这么一来她流落凡间就不算亏。得亏没让月神看见她这幅没出息的样子,否则他老人家的老脸都被她丢尽了。

夏榆见她如此殷勤不免好奇她的身份,正欲询问却见门口立了一道雄姿盎然的身影。他连忙作了一揖,喊道:“大人。”

难怪阿婉背后汗毛根根都竖了起来,原来是时胤来了。她调整好面部表情,转头向他谄媚一笑:“相公你来了。”

“原来这位是时夫人,夏榆失礼了。”夏榆依然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惶恐的向她再次福身,阿婉下意识的也笑着向他欠了欠身。

两人一来一回间只听见时胤低沉着嗓音道:“时辰不早,娘子该动身了。”后面那几个字,他咬的特别狠。

经他一提醒,阿婉瞬间如坠冰窟,临走前想多看两眼美男子竟也看不得了,时胤你当真是我的克星。她不甘不愿的踏上马车,还不忘掀开帘子狠狠盯住夏榆的脸多瞄两眼,哪知那该死的时胤侧了侧身子便挡在了夏榆前面。

他吩咐车夫道:“老吴,路上可别耽误了,务必赶在天黑前赶到韶华寺。”

老吴一个劲的点头哈腰,回答的是铿锵有力:“小的路上一定连个歇脚都不带的直奔韶华寺,请大人放心。”

时胤十分满意,睨一眼目瞪口呆的江书婉,嘴角隐隐噙了一抹笑,末了还状似不舍的朝她挥挥手。

阿婉心底是哀怨至极,时胤连个带牛肉包子的机会都不给她,这厮忒狠心。

很快,阿婉和婧儿乘坐的马车已经迅速出了城往韶华寺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只听见婧儿絮絮叨叨,阿婉一手撑在桌沿抵着脑袋,加上婧儿的“催眠曲”已经昏昏欲睡。

马车突然间重重颠了一下,把昏睡的人瞬间惊醒。

阿婉惊疑的抬头,却见婧儿惊慌失措的伏在门口,身子颤颤的回过来与她说道:“夫人,老吴不见了。”

正说话间,马嘶鸣一声突然狂奔起来,带动马车里的两人齐齐向后倒去。没有车夫的马车,受了惊疯跑的马,怎么看这都不正常。

可眼下却没有思考的时间,这疯马马蹄踏踏,由着它乱跑指不定它会跑到哪儿去。阿婉急红了眼,若是她没失去法力,只需念个定身咒定住那匹马便可解围。难就难在她此刻已经成了一介凡人,还会什么定身咒?!

莫非老天爷已经知道了她犯下的错,任她失了所有法力也不肯放过她么?

这就是命啊。

思及此,阿婉认命的闭上双目,只能听天由命了事。

余晖早就沉入谷底,天色更是深沉了几分。阿婉只觉耳边疾风鼓噪,身子颠簸的厉害,不多时人便失去了意识。

彼时,时府的书房内,时胤正一沉一缓的敲击着书案,骨节分明的手指修长有力隐隐泛着白,他在思考方才和夏榆的谈话。

今日他前去戏院并非偶然也并不是和郡主相邀看戏,而是特地前去查案。前几日有人在河边发现一只鞋,从那鞋的款式和花样,他们明察暗访得到的结论是:这鞋属于槐花班所有。

鞋子在河边发现,自然而然就会让人联想到是有人溺水了,然而河内并未发现尸首。那么这鞋子莫非是偶然间掉在河边的?

换作平常人自然会这么想,然而时胤总觉得这其中不简单。于是他亲自前去巡访,果然让他问到了可疑之处。

前不久,槐花班内有一名伶人突然留书出走了,出走时间正好是发现鞋子的前一日。这么说来就通了,想必是那伶人出走的时候慌乱至极而不小心跑丢了鞋子而不自知。

众人释然,可时胤心中还觉不妥,似有一根隐形的红绳悬在头顶一伸手就能够到,可是他偏偏抓不住。他带着不安回到府里,就在这时,夏榆突然找上了门。

时胤将他引到厅内让他坐下说话,没想到他“扑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任他怎么劝都不起身。不得已,他只能在夏榆的跪礼中听完了他的叙述。

原来这名出走的伶人名叫秋林,是夏榆的师弟。这秋林平素是个很软很好相处的性子,自小就在戏班子里长大,根骨也不错。夏榆见他是根好苗子,便对他青眼有加,总是亲自教他如何唱戏,如何练身段。

师兄弟感情极好,虽然有时会与其他师兄弟有些嫌隙,但也不会造成怨愤。秋林对槐花班可算是是死心塌地不离不弃,因为他根本无处可去,槐花班就是他的家。那么问题来了,秋林为何突然会留书出走?

夏榆就是在这般怀疑的态度下,认定了这其中必定有蹊跷,他白日在槐花班内不能当着大家的面说,因此后来才来时府求见道出他的疑惑,并且恳求时胤一定查出原委,找到秋林。

面对夏榆如此殷切的恳求,时胤心中不忍,而他所求正好应了时胤的猜测。秋林出走一事的确不简单。

三日后,时胤亲自前往韶华寺接阿婉回府。

大殿门口时胤与主持相聊甚欢,阿婉立在不远处有点心不在焉,目光四处飘散。

见时胤终于与主持道别,转身而来。阿婉收回目光看向他,他身形挺拔,雄姿盎然的走在前面,惹得韶华寺内一众女信客纷纷侧目。

什么叫艳丽的花,大抵就是他这般吧,吸引无数狂蜂浪蝶而不自知。

再次看见马车的时候,阿婉还有点心有余悸,愣是不敢跨上马车。那晚马车中惊险的一幕仿佛还在眼前,时胤问她:“怎么不上车?”

阿婉摇摇头,有点迟疑却最终还是跨了上去。

时胤正欲骑马却被阿婉叫住了。她从马车上跳下来,一把拽住时胤,道:“马车这么大,不如我们一起坐吧。”

时胤不明所以,他垂头看着被阿婉拽住的衣袖,眉心不自觉的皱了起来,但很快又消隐下去。

阿婉见他没有恶色,趁机又继续说道:“你该不会是害怕跟我独处一室吧?”

时胤闻言勾了勾嘴角,知道她是故意激他,虽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他还是应了她。撩起衣袍下摆潇洒一跃,时胤动作一气呵成轻快地跳上了马车。

气氛如预料中的那般尴尬。两人各自占据一角,时胤靠坐在靠垫上双臂环胸,闭着眼睛小憩。

阿婉警惕的环视了一遍马车,车厢里铺了一层软垫,矮几上是各色糕点,看得人食欲大发。

她咽了咽口水还是忍住了。上一次她就是败在了太信任他,这一次她可不能这么傻,这里的东西一口也不能沾。

三日来她已经想明白了一件事,许是时胤真的恨透了江书婉,恨不能立刻把她除掉好跟凌薇双宿双飞,所以才故意骗她前来韶华寺。

路上他特地吩咐老吴找到适当的时机就弃车逃走,同时刺激马儿让它疯跑,那密林中很容易迷路,这么一来车上的她哪怕不会摔下马车致死也会吃不少苦头,待到山穷水尽便是一副枯骨葬身荒野。

可恨的是,他针对自己也就罢了,连婧儿都不放过,险恶之心昭彰。

殊不知他完全无需如此,以前的江书婉已死,而现在的她更不会成为他们之间的阻碍,是他多此一举了。不知他知道了这个真相会不会自惭形秽。

老天十分眷顾他,那天差点就叫他如愿了。阿婉能够死里逃生,估计时胤此刻心里是万分失望的吧。

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她不禁冷汗涔涔,可惜这张完美的面孔下面隐藏着一颗无比狠毒的心。

结发之妻他竟也下得去手,阿婉恨不得替江书婉挠他一脸血痕。她心里这么想着手也不自觉的伸出去,可还未到他面前,时胤突然睁开眼睛。

他看着她,黑亮的瞳孔里,阿婉看到自己惊慌失措的脸。她下一刻立刻改变了伸手的方向从他头发上捻下一片枯黄的树叶。

“有……叶子。”阿婉说完暗骂自己没出息,面对一个凡人她怎么就落了下风?

正想着,时胤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想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她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她想说,纵你时胤一世英名也猜不到,你痛恨不屑的结发妻子早就已经被人掉了包;还想说我如今已经识破了你的歹毒行径,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她心里百转千回久久不发一言,时胤也颇有耐性的望着她。良久,听见他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突然道:“寺中清苦,你瘦了许多。”

他竟关心起她来?

阿婉淡然一笑:“怎的突然关心我瘦了还是胖了,这可不像你。”

他愣了一瞬。“哦?那要怎样才像我?”被她挑起了好奇之心,时胤颇有兴致的看着她,连嘴角也隐隐噙了笑意。

从来不苟言笑的他竟然对她笑了。他的行为更是让她捉摸不透,一个人怎能前后变化如此之大?看样子果然被她言中,时胤这是一失手怒火攻心导致乱了心智。

“黑脸阎王。”她脱口而出。

像是为了配合她,时胤登时黑了脸。

“不,不是黑脸,是…冰山?”

他的脸更黑了。“在你眼里我竟是这样的。”

可不就是这样吗,现在还多了一项绝情。阿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你都要弄死我了,还不许我说句大实话?

“那以后可不能再如此了,否则真要让全祀城的百姓们看了笑话。”他说完这句又带着之前那种诡异的表情看她一眼,直到她背部起了一层鸡皮。

阿婉有种强烈的不好的预感。

果然,突如其来的变化背后总有一个原因。原来是成老夫人来了。

时胤自小在凤京的舅舅家长大,寄人篱下的滋味自是不好受。他很早便离了家,等有了官职之后更是在祀城定居,很少再与成家有来往了,不知这其中到底是何缘故。

时胤称呼这位老夫人为祖母,他最是敬重她,如今成家恐怕也只有这位老夫人还记得他,会来看看他了吧。

老夫人年岁虽高,但依然精神矍铄。一见着阿婉便丫头丫头的唤着她,亲昵的很,虽然只见过一次。

时胤下马车的时候,破天荒的站在车边伸出一只手来示意阿婉扶着他的手臂下来。

阿婉机警的扫了一眼就见那成老夫人笑呵呵的看着他们,一脸“瞧这小两口恩爱的样子,哎呦喂~”的表情。

面对老人家的期待阿婉还是狠不下心去驳时胤的面子。装装样子也不至于少块肉,于是她咬咬牙,便搭着时胤的手跳下了马车。

谁知就这样一发而不可收拾,时胤变着花样的在老夫人面前做了很多她想都不敢想的事,对她更是关怀备至。老夫人看到小夫妻如此恩爱,乐的嘴巴都合不拢。

阿婉有口难言,难道老夫人您就没看见,如此被动的孙媳心中的不甘和惊恐吗?

晚膳后,阿婉陪老夫人散步消食。

时府的园子虽然不大,景致却是不错。里面种了很多花木,此时金桂的香气飘满整个园子,阿婉闭着眼睛嗅了一气,对成老夫人说道:“奶奶,明日我摘些桂花给您做桂花栗子酥,可好吃了。”

“好。”成老夫人满目笑意,不忘叮嘱她,“给胤儿的就不要放桂花了,他不爱吃。”

老夫人果然是疼他,时时都不忘他。就这一点,阿婉颇为羡慕时胤。想她自己如今只身一人流落凡间,恐怕她那个迷糊的师父还没发现她失踪了吧。

唉,她果真是世上最悲催的落难神仙。这辈子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重新位列仙班了?如今一想到这个表里不一的时胤要害她的性命让她连凡人都做不成,她就心有不甘。

不行,她绝不能做那待宰的羔羊,一定要化被动为主动,让他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见天色不早,阿婉扶着老夫人送她回房。临走成老夫人握着她的手,在她掌心重重地捏了捏,目光在她的小腹上停留一刻,说道:“丫头,老人家可等着抱重孙儿哟,抓把紧。”

闻言,犹如雷公在她头顶劈了两道。

回去的路上阿婉想了一路,老夫人的话倒是让她茅塞顿开,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用江书婉的肚子换时胤的不杀,似乎也很划算。

下一刻,她又立马否定了这个想法。让她向一个区区凡人谄媚献身,丢人都丢到阴曹地府去了,实在不可取。

不知不觉的回了房,她被房中的人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时胤。

他就那样坐在那儿执笔在书案上圈圈画画,此时他换了一身轻便的装束,风一吹衣袂飘飘俨然已是一幅画。

阿婉见过的美男子不多,当年路遇二郎神君巡天她便惊为天人,而时胤竟可与之一较高下。夏榆的相貌也不落凡俗,可是相比起时胤来又少了一份阳刚之气。

阿婉一时看呆了。

垂着头的时胤意识到有道目光炯炯盯着自己,抬头看向她顺口问道:“回来了?”许是看出了她的疑问,他又说:“祖母在,我今晚就住在这儿。”

接着又用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你别担心,今天的一切都是做戏,不必当真。你且放心去睡吧,我还有些事需处理,就在外间的榻上对付一晚即可。”

“……”

良久,不远处的那个身形一动不动,只静静的站在那里。时胤察觉到不对劲再次看她。“怎么还不去睡?”

那个人影终于动了动,缓缓走向他。她又想到成老夫人的话,时胤今年也二十有二了,换作其他同龄男子如今早已是儿女绕膝,可是他呢,竟然连碰都不碰自己的妻子一下。

“你当初为何要娶江书婉?”阿婉问出这个始终让她不解的问题。见时胤半眯着眸子看她,她这才觉得自己语意有异。“我的意思是……你娶了这么个貌美如花的妻子却一直分房而睡,这……实在让人觉得奇怪。”

在她刚刚意识到自己成了江书婉的时候便担心过和时胤圆房的问题,直到后来发现时胤从来不进她的房间这才稍稍安下心来,然而他的这个行为在正常夫妻间却是十分反常的。

一个血气方刚正值壮年的男子会对自己貌美如花的妻子毫无兴趣?如果他真的心系郡主要为她守身如玉,那他又为何要娶一个摆设回来?这不是耽误了人家姑娘的终身吗?

时胤这么做显然是不道德的。

阿婉在为江书婉抱不平,可时胤却不这么想,这问题在他看来怎么都像是江书婉在对他邀约。

他挑了挑眉,眸光从她细致精巧的五官掠过扫向她的脖颈。她穿着齐胸束带的襦裙,脖颈里戴着一串金链子,导致肌肤之上有细微刮蹭的痕迹微微有些泛红。

时胤盯着那处看了片刻,阿婉终于察觉到慌忙抬手遮住胸口挡住他的目光。“你看什么看。”

时胤倒是坦然的很,一边看着她一边绕过书案走过来。阿婉不自觉退后一步,难道被她这么一吼他就恼羞成怒了?

“别、别过来,有话好好说。”婧儿说的没错,她确实怂。怪就怪江书婉这身子弱,在时胤面前简直就像一只蝼蚁般弱小。

直到退无可退之时她才惊叫着想起伸手去推他,手掌触及那温热坚硬的胸膛之时又吓得一下子缩回手来往后靠去。霎那间,她被时胤一双长臂紧紧锁在狭小的空间里,一抬眸便是时胤近在眼前的唇和呼吸在她脸上的热气。

她吓得闭着眼睛乱叫一气:“啊——啊——快放开我,不然我不客气了。”

良久,时胤既不放开她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着一动不动。阿婉咬牙张开眼睛使劲瞪他,却见他咬紧了牙关看着她身后。

“还不赶紧出去。”他说着一边推了推她,示意她从他和屏风间撤出。阿婉小心的从他怀里走出来,他这才将屏风重新扶正了。

阿婉知道自己误会了有些不好意思,清清嗓子道:“你没事吧。”

“当然有事。”时胤说着再次把她揽进怀里。“这次怎么不喊不叫了?”

第一次是她没准备被吓了一跳,再来一次她就没那么慌张了。“你这又是做什么,这次该不会又有什么东西被我撞倒了吧?”

时胤闻言退离些许低头看着她,只看见她眼睛里闪着几许光芒,她虽装的镇定自若却还是能看出几分紧张和惧怕来。他低声笑着:“不是你刚才问我,为何娶了你却不碰你,我这不是碰了嘛。你在怕什么?”

“谁说我怕你了?”

“哦,原来是怕我。”

“你……”阿婉气结,她怎么从来没发现他是如此的厚颜无耻。“我才不怕你,大不了你掐死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窝囊的去死。放开我!”

她挣了挣肩膀,要挣脱他的束缚,时胤顿时失去了捉弄她的心思。“谁说要掐死你了?”他恨恨说完又附在她耳边小声道。“门外有人,应该是祖母,你若是不想大家难堪就乖乖闭嘴。”

门边果然有人影在晃动,阿婉一下子明白过来,安静的待在时胤怀中一声不吭。门外的成老夫人看见相拥在一起的人影甚是高兴,看样子要抱重孙儿是指日可待了。老夫人这么想着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人已经走了,你出来吧。”时胤看着紧缩在自己怀里的人好心提醒她道。

“这么快就走啦。”

时胤看着她,眼中精彩纷呈,勾起一边的唇角笑意更浓。“看来为夫平日里果真是忽略了阿婉,不如为夫今晚还是和阿婉一同睡床好了。”

“唉,别别别。”阿婉迭声喊不,随便想了个理由便拒绝他。“我早就习惯了自己一个人睡,还有我那床铺硬的很一般人可适应不了,还是睡软榻比较舒服。”

她还想着有什么借口可以阻挠他,没想到时胤却顺着她的话点点头。“也好,为夫今夜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还是改日吧。”

“改日,改日。”阿婉一个劲的点头应是,心中终于大松一口气。

床上的一团人形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外间的烛火一直燃着,烛光照着一抹剪影投射在门上。时胤似乎真的很忙,直到夜深依然未曾入睡。未免时胤趁她睡着对她下手,饶是阿婉警醒着自己不要轻易入眠,也快要熬不住了。

上下眼皮刚打了个碰,外头便有了动静。

似是有人敲门,时胤起身时阿婉立刻竖起了耳朵去听,奈何距离太远,只有细微的讲话声隐隐入耳。很快又安静下来,时胤走了,之后直到她睡着了也没再看到他回来。

时胤是被苏韶叫出来的,他前来向时胤禀报三日前车夫失踪和马被惊一事。

他像往常一样去书房寻他却没找到人,问了府里的下人这才知道时胤竟然宿在了夫人房里。

他迟疑着要不要过来,犹豫再三还是顶着婧儿施加给他的压力敲开了房门。

书房中,两人静默片刻,苏韶硬着头皮道:“卑职不知大人和夫人……明日卑职定去向夫人请罪。”

“……”时胤揉了揉额角,知道他是误会了,但似乎又没有解释的必要,清清嗓子道,“无妨,先说说你查的怎么样了?”

直到今日他让人去叫老吴前去韶华寺接她,这才发现老吴不见了。继而从婧儿口中得知三日前她们遭遇了什么?江书婉这个笨女人遭了危险逃出生天后,竟然没有立刻回府向他说明一切,反而去了韶华寺。哼,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

“卑职前去查过,老吴的确是失踪了,三日来他的家人和邻居都未曾见过他。吴婶子只当是他听了大人的差遣出去办事,得知老吴失踪后哭的不成人形,已经病倒了。”

时胤看看他,目中满是斥责。苏韶自知没有管好下属的嘴,抿着唇不发一言。

“有没有请郎中?”时胤问。

“郎中已经看过了,抓了药。只道心病还须心药医,药石只做辅助,恐怕效果不大。”

“派人去把老吴的儿子接回来,好生照看吴婶子。”时胤吩咐完垂着眼睑等苏韶继续说下去。

苏韶颔首应了声“是”,接着把发现的细节一一禀报给时胤。

当时是在四平山出的事,绕过四平山就是韶华寺。苏韶带着属下们在密林中找到了马车的残垣和马的尸体。那匹马像是被狼群袭击过,被咬的面目全非。而事发地附近除了马的尸体再没有发现任何血迹和挣扎的痕迹,附近也没有发现老吴的尸首。

苏韶说:“老吴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凭空消失……这不可能。”时胤觉得这事实在蹊跷,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凭空消失了呢?其中必有缘故。“再去查,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要放过。”

“是。”苏韶领命而去。

床上的那个人睡得很香,时胤在床边站了一会儿,看着她的睡颜颇有些后怕。失踪的人虽然不是江书婉却也足以让他心生畏惧,他差一点就害了她。

脑海中却不断闪过当初和江书婉初次见面之时的情形。那时候的江书婉落魄的很,若不是他伸手拉了她一把,恐怕就不会有如今的时夫人。可谁知道这女子一点不知好歹,尤其是来到祀城之后,她像是变了个人似得,就连新婚之夜闹洞房之时也令他丑态尽出。

新婚之夜,新郎官竟然进不得新房。这消息像长了翅膀般一夜之间传遍了祀城的大街小巷,也由此传出了少尹夫妻感情不和一事。

虽然这件事是他们之间早就心知肚明的,可却并非代表了他愿意将自己的私事当做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时胤有苦难言。

不仅如此,她还是个麻烦精。她总喜欢悄悄摸摸的背着他出去,不是为了吃就是为了玩。光是槐花班她就偷偷溜去不下十次,作为少尹夫人,她是一点儿自觉都没有,给他丢尽了脸面。

几个油头粉面的伶人就令她如此上心?

时胤偏头正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她的相公如此风流倜傥,而她竟然看不见。啧啧,这女人的眼光实在差劲的很。

他转身离开,一眼瞥见安静立在那里的屏风……江书婉闭着眼睛在怀中推搡他的模样猛然跳出脑海,小鸟依人这个词竟然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他一激灵,梗着脖子回身看她一眼。

见床榻上的江书婉正抱着枕头夹在腿间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嘴边还隐约有可疑的液体流下来,她“嘶溜”一下又把液体给吸了回去。

时胤黑着脸转回头来,果然不能对她有太多幻想。小鸟依人什么的根本不适合她。

***

阿婉十分懊恼,昨晚竟然就那么睡着了。见婧儿进来便问她昨晚是何人来找时胤?婧儿如实相告,她隐约听苏韶提及,三日前大人送夫人前去韶华寺一事。

苏韶如此急切的连夜来找时胤,又是为了那件事情,可见那晚遇袭一事跟他们是有关系的。这下阿婉心中更是笃定,时胤就是想害她来着。想着想着,阿婉心中悲痛索性往床上一躺装死不起了。

婧儿掩唇一笑,表情带着三分猥琐。“大人可真是卖力,想必夫人今日的早膳也该不用了吧,真是可惜了老夫人特地命奴婢熬的粥了。”

成老夫人吩咐她熬了红枣小米粥给阿婉补补元气,现在看来她是连吃饭的力气都没了。

阿婉一听立刻从床上弹起来,差点忘记了老夫人还在府上,该过去给她请个安的。她慌慌张张的起来让婧儿给她梳洗更衣。

婧儿笑嘻嘻道:“不用去了夫人,这都什么时辰了,老夫人她早就出发去韶华寺了。”

“走了?”

婧儿点头如蒜捣。老夫人禅信佛理,每年都要去寺中清修一段时日,这一次恐怕也是顺道来看看他们。阿婉顿时松了口气,老夫人走了这下就不用和时胤演戏了。

心情大好,一碗粥很快下肚尤觉不够,突然很想念荣丰记的鲜虾蒸饺和蟹黄汤包。她对着婧儿勾勾手指头。

“走,去荣丰记。”

荣丰记

正是早膳时间,荣丰记内人声鼎沸。阿婉一走进来就被一种万众聚焦的瞩目之感所包围,直到坐在位置上依然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

她扫视回去发现那些人又极快的收回视线,有几个动作慢的没来得及掩饰好目中的八卦之色,叫她看了个一清二楚。

“婧儿,你今儿给我上的妆是不是太浓艳了?”她对着面前的茶水照了又照。

婧儿知道她不喜欢浓妆艳抹,自然不会自作主张的替她换妆容,可是奇了怪了,为何大家今天都盯着她看个不停。连忙的不可开交的掌柜的也忍不住抽个空,用眼神来关注她。

“这都是怎么了?我就有这么好看?”

婧儿恍然大悟,记起早上在后院时,听见几个下人围在一起讨论,大人在夫人的房中宿了一夜之事。该不是那几个长舌妇将这件事传了出去吧!

不过依着惯例,大人的事情一向是百姓们尤其是祀城未出阁的少女们所关心的实事,因此夫人今日如此受关注,也不是什么奇事。

婧儿还没来得及将这件事告知给阿婉,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她们这边走过来。

凌薇一袭红衣在人群中最是引人注目,很快便走到阿婉她们眼前。婧儿心中喊糟,想必凌薇知晓了这件事,按捺不住便来找夫人一探虚实来了。

这位姑奶奶可不是善茬,夫人又不屑和她计较,每次正面交锋……不,她家夫人就从来没有敢正视过凌薇一次。

凌薇身为郡主自带傲气和煞气,周围的人看见是她便统统闪了个精光,有几个胆大的妄图过来看八卦的人,被她一个眼刀便产生了退意。不多时,原本还挺热闹的荣丰记便安静了不少。

婧儿虽然替阿婉着急,可是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昨晚大人在夫人房里过夜是不争的事实,夫人有的是底气和她较量!

这么一想她便踏实了,用眼神给阿婉鼓气加油:夫人您尽管上吧!

然而,阿婉却自始至终都垂着头,看也不看凌薇一眼。不仅自己装作没看到,还一个劲的提醒婧儿把头低一点不要让她看见!

“夫人,已经来不及啦。”婧儿小声提醒阿婉。

阿婉干咳两声一抬头果真见凌薇已经走到面前,她立刻起身,恭恭敬敬道:“郡主,真是巧啊,一起坐吧!”

凌薇看了她一眼,余光瞟了瞟凳子,看上去十分不屑。身为郡主自然是从小娇宠惯了,即使鼻孔看人也不足为奇。阿婉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自己陷于不利的境地,凌薇不动她便不动。

她忍。

阿婉笑脸相迎,哪知凌薇视而不见只“哼”了一声便绕过她,小二立刻颠颠儿的跑过来将凌薇引进了隔壁的一个雅间。

婧儿奇道,凌薇竟然没有向她们夫人发难,简直奇了。阿婉却是松了口气,重新坐下夹起一只蒸饺塞进嘴里,嚼的十分香甜。

婧儿汗颜,她家夫人果然没心没肺。

凌薇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一人,又是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的身影。哈,今儿可真是热闹,大家莫非全都约好了往这荣丰记里凑?

一袭深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身形挺阔,面如皎月,不是少尹大人是谁?他怎么也来了?

正思量间时胤也看见了阿婉,他顿了顿,才信步向她走过来。阿婉原本想假装看不见,奈何人已经走到眼前,把人当空气似乎不太妥当。勉为其难的挪了挪屁股,朝他努努嘴道:“这汤包不错,要不要尝一个,蟹黄馅儿的。”

时胤看看她又看看汤包,突然又忆起昨夜她吸溜不明液体的模样,于是下意识的抿紧了唇,摇摇头道:“我不习惯一大早吃的如此油腻。”

阿婉一听心道正好,她就是跟他客气客气,本来就没打算邀他一起吃。

突然有个丫鬟模样的少女走过来对时胤道:“大人,郡主已经恭候多时了。”

阿婉定睛一看,这不是凌薇身边的丫鬟吗?

好嘛,两个人约会都约到这人多眼杂的荣丰记来了。若是搁在往常也就罢了,可是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就要和小情人去见面了,这要置她这个正牌夫人的脸面于何地?

阿婉恨的牙根直痒痒,瞪大双目看着时胤,一副“被逮了个正着吧”的表情。时胤喉结动了动,正欲说些什么。阿婉却突然换了副嘴脸,十分殷勤大度的说道:“郡主等久了不好,快进去吧。”

所以……脸面不及性命重要。万一她当众让时胤下不了台面,指不定怎么折磨她呢。

她好心好意提醒他,没想到他竟然不高兴了,瞧这脸拉的,比她师父坐骑的脸还长,难道她又说错话了?

得,还是闭嘴吧。

填饱了肚子,阿婉想出去走走消消食。婧儿招了小二过来,结了账正欲离开不想却遇到一个人,正是槐花班的夏榆。他垂着头自单间里出来没有看见阿婉,差一点撞上她。

他威吓过后看清是江书婉,便立刻退后一步向她行礼:“见过时夫人。”阿婉连忙挡住他的动作。“不必多礼。”

没想到会在此遇见夏榆,阿婉刚刚还沉闷的心情瞬间好起来。

她扫了一眼夏榆身后,自门缝处看见里面还坐了一位黑衣男子自斟自饮,手边还放着一把短剑。气氛有些怪,可却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时夫人。”夏榆轻轻唤她。

阿婉这才收回目光,疑问道:“夏老板怎么一人独行,秋……”

她话未说完便见夏榆的脸色变了变。阿婉这才会过意来,她怎么会忘记了秋林前阵子留书出走一事,偏偏还当着夏榆的面提起。她自责哀叹了一番,夏榆嘴上说着“无防”,其实心里定是不好受罢。阿婉更是后悔。

记得当时她还惋惜了好几日,夏秋两人都是她喜爱的伶人,冲着他们俩她偷偷溜去戏院好多次,没少挨时胤的训。上一次被禁足半月也是因为他们而被罚。

如今两人只剩一人,实在令人唏嘘,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们演的那出霸王别姬,阿婉心都在滴血。阿婉说着说着颇有肆无忌惮的意头,婧儿四下里望了望,觉得这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更何况对方是一个戏子。

她凑到阿婉耳边低声提醒她道:“夫人,这里人多眼杂,被大人看见了不好,咱们还是走吧。”

时胤还在,她怎么一时脑热就忘记了呢?

依依不舍的和夏榆道过别,阿婉越过他身边时,他突然轻声道:“若是大人有了秋林的消息,请一定第一时间告知夏榆,夏榆先行谢过了。”

阿婉迟疑一瞬,婧儿见她不动,拉着她很快离开了荣丰记。

****

稍微想一想,阿婉便猜出了那日夏榆去找时胤是为了什么。原来他是希望时胤替他找回秋林呀。

“这人是主动离开的,能这么轻易被找着?就算找着了,他能主动回来?我看悬。”

“夫人,您在一个人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呀?”婧儿两只手提着满满当当的东西看上去吃力的很,“夫人,我看我们该雇一顶轿子,这么多东西,奴婢实在是拿不动了。”

阿婉看到婧儿手中的东西吓了一跳,不知不觉间她竟然买了这么多。一摸荷包,时胤给她的银两也花的差不多了。

时胤错过了对她下手的最佳时机,这阵子应该是轻易不会动她的。明里不能跟他对着干,暗地里咱可不能当个傻瓜被他欺负。偶尔也要挤兑挤兑他,让他知道她这个时夫人也不是吃素的。

时胤的银子只赚不花,那她就帮他消化消化。没想到时胤还挺大方,伸手问他要银两时,他一甩手就给了一大张银票。这些个珍珠玛瑙翡翠玉镯什么的,相信他也不会介意她多买几件。

阿婉看看累到直喘气的婧儿,点头道:“行,你把东西放着去雇顶轿子来吧。”

婧儿没走两步却见苏韶突然来了,阿婉心道不好,白日里果然不能念叨人,阎王没来,小鬼倒是来了。

“大人不放心夫人,命卑职前来护送夫人回府。”

时胤可真是阴魂不散,自己和郡主幽会去了还不忘记派人跟着她,果真是“贴心”。

苏韶的确是个尽心又尽力的下属,不但跟的紧,连有心贿赂他,塞给他的牛肉饼都不吃一口。这是油盐不进啊,叫她该如何打发了他?

姓时的平时到底给了他多少好处,还是对他有多苛刻,这孩子被驯化的如此尽责!

苏韶来了,婧儿倒是落了个轻松,将所买的东西全部交到他手中。看一个平日里身配腰刀、威风凛凛的七尺男儿,提着大包小包游街窜巷,别说,还挺逗的。

阿婉心中好笑,可对上苏韶一本正经的脸又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夫人还是尽早回府吧。”

走了一路他可算是说句话了,婧儿还在为昨日他半夜去寻时胤的事情生他的气,一句话便顶了回去。“夫人想什么时候回府就什么时候回府,不用你瞎操心,你只管随行保护就成。”

阿婉心里高兴,暗道:好婧儿,可没白疼你。使唤不了时胤还不能使唤使唤他的手下?

主仆二人交换了个彼此才懂得眼神,婧儿清了清嗓子,道:“夫人想去红枫林走走,你去找辆马车来。”

“红枫林离这极远……”

“所以才让你去找马车呀,还不快去。”

苏韶迟疑了一瞬,这才点点头。不知他做了什么,转瞬间他们身边冒出来一名白衣人。苏韶将寻马车的任务交给了他,而自己依然尽职尽责的跟着她们主仆二人。

两人是彻底傻了眼,没想到啊,这苏韶竟然还带了暗卫,亏得刚才没有私自逃跑,不然只有吃亏被逮的份。现在哪里还有心思去红枫林赏景?

就在阿婉认命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事情又有了转机。

她不过就是中途去了趟茅厕,竟然就被人给掳走了,光天化日之下还有人在茅厕这种地方掳人,她也是第一次遇见。

此人莫非是个有特殊癖好的?她该如何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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