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人”话卞思梅:还能不能愉快地吃饭了?

 

友谊的小船啊,说翻就翻了。...



中午与印度哥们还有荷兰妹子相约一起做饭,我准备来个“反结构”午餐,做他们没吃过的带鱼和鸡爪,带鱼其实还好,但是鸡爪对他们来说确实奇怪了点,清洗的时候印度哥们拿着两个鸡爪自顾自地玩high five,和竖中指,我顿时学大脑缺血,这小子太缺心眼了。好吧,人类有时候善于对结构外的东西产生抵触、迷惑或者迷信的姿态,或者,就干脆缺心眼用幽默掩盖内心的不安。

说起鸡爪……这真是一个沉重的话题。中国人每天津津有味地吃着泡椒凤爪,卤鸡爪等饕餮美食,但欧洲人、印度人、非洲人貌似都对此嗤之以鼻。我跟他们说鸡爪在中国跟猪肉和鸡肉的价格一样,他们都瞪大眼睛表示不可信。其实对于我来说,真一点不觉得大惊小怪,世界之大,文化万千,吃鸡爪算什么,如果看过《启示录》,开篇的打猎场景中猎人不是直接割了猎物的睾丸趁热吞下么?

于是,我花了半小时红烧了鸡爪。本来想做卤鸡爪,怕两位不会吃,放了些土豆进去,以免最后没得吃,至少还有土豆填肚子。荷兰妹做了意大利面。她拍照,说这是她到目前为止吃过的最为奇怪的食物了。姑娘,你吃过牛眼睛,好么?不过在文化相对论的框架下,我表示十分理解。到目前为止我的人类学发散性思维还未爆发,只是故作有趣地跟他们聊世界各地的人关于食物的吃法和选材。

然后,开始动了。

印度哥们要用手吃,我要用筷子,荷兰妹纸只用刀叉。吃鸡爪,用刀叉……然后罪恶的人类学知识便开始反刍自娱自乐了:嗯,你说这时候是用文化相对论还是进化论比较好玩呢?如果要分级的话印度哥们儿岂非立马就被划为了野蛮人,我和荷兰妹子好歹是“文明人”。荷兰妹子应该属于很典型的欧洲中上层阶级的拥有良好家庭教育的妹纸,吃东西只用刀叉,包括鸡翅!这时候埃利亚斯关于文明进程的讨论浮现了,法国社会的礼仪化,文雅化,转而又想起王铭铭对中国“礼仪”的讨论……呀,荷兰妹纸忽然说,你们中国人还吃狗肉呢。我眨了眨眼睛无辜地说:是呀,可我没吃过。心里一个泡泡爆了:not this again!利奇阴魂不散地飘来了:关于动物和人关系远近的图表历历在目,西方人依据自身对动物的认识将动物划分为不同圈子和等级,以人为中心向四周散开去,而狗就在最里的一圈,狗被西方人看做家人好么?你肯定不能吃你的家人,对么?但在中国文化中,狗被视为看门的牲畜,它们不能被看做“人”,是牲畜,属于可以被吃的category……左脑还在纠结亲疏远近及用动物骂人和做隐喻的各种理论理解,右脑忽然就问了一个问题:你看利奇这个圈子和费孝通《乡土中国》里面描述的“差序格局”有啥异同之处?I don't really want to go there...

幸好印度哥们救了我。他谈起他曾经吃过骆驼肉和马肉,我说我还吃过驴肉,很好吃。他讲起,中东人好像很爱吃骆驼肉,因为他们那很多。荷兰妹纸说,不是澳大利亚也有很多骆驼么?好吧,我不卖弄一下不行了:是呀,你知道澳大利亚的骆驼怎么去的么?是被英国人搞去的,当时他们牵了一群骆驼运送货物去澳大利亚,又没把人家带回去,于是留在当地。现在多半都是旅游景观的一部分blablabla...我的嘴巴比起我脑子的运转速度确实慢了几大拍,因为我脑子里想起了前段时间参加的seminar里面讲英国人要把莎士比亚所有著作里提到的鸟都引进到澳大利亚去,导致没有天敌的鸟儿,比如麻雀泛滥成灾。我会乱讲还有兔子之类的么?可我们也吃兔子啊,于是我赶紧跳出来说,“中国人也吃兔子”。印度哥们说,吃兔子很正常吧?oh no!!!大脑开始搜索列维斯特劳斯在神话讨论里讲到兔子的嘴巴为什么是三瓣儿,兔子曾经充当天神的传话人,传送坏消息,被人用棍子打了,于是成了三瓣嘴。咦,对了,列维斯特劳斯的二元对立,啧啧,到现在都不清楚是不是受了人家葛兰言中国研究的启发,把“阴阳二元说”玩得那么转,害苦了我们这些后来人,怎么超越啊,擦!我狠狠地吃了一口土豆,抬头看到印度哥们儿鼻子上长了一颗青春痘,心想要不要用阴阳学说来给他解释一下为什么人要上火呢?It can be fun. 算了,算了,嘴巴还在讲关于澳大利亚骆驼的事情,take it easy...

荷兰妹子又提到我们其他两位室友是穆斯林不吃猪肉,他们为什么不吃猪肉啊?我心想interesting question。但我好累了好吗,我只好跳过列维斯特劳斯和青春痘直接到了玛丽道格拉斯的《洁净与危险》,她讨论《利未记》里面对食物的分类说得很清楚了,无法归类的都被视为污秽,小猪谁让你蹄子反着长?shit,道格拉斯的《自然象征》我才读了四十页,怎么办啊?赶紧吃赶紧吃,吃完了再看几页。于是乎,我说:yeah, pork is delicious. 额头前冒了个泡:新几内亚哪个部落来着,每年的夸富宴,杀生猪那杀得一个血淋淋,哎,你说一年养几头猪不容易,都被杀光了。这回荷兰妹子好像感应到了我所思所想,又说:貌似中国人做饭总是做很多,这样吃不完很浪费。讲到中国式的“夸富宴”……面子、地位、阶级各种概念一股脑都上来了,差点没把我淹死,oh God!(无奈的降调发音)

荷兰妹子总说:i don't know this... i don't know that...而且她学的是经济学。你知道学人类学的人内心有鄙视经济学么?(经济学的别砸我,我只是微微带过一句,其实学人类学的“鄙视”各种学)转念一想,但你肯定比我懂挣钱,也挺好的。印度哥们儿调侃她说,他自己就很smart。seriously?我们还要进一步跳到性别研究里面去?noooooo,为什么首先跳入大脑的是中国的“阶梯”婚姻形式啊?!难道刚才他俩的神情让我感应到有微微的flirting在里面?果然荷兰妹子毫不示弱,开始讲说,我发现很多男人吃完饭都喜欢打嗝,真是很rude。我点头称赞,是啊是啊。印度哥们说:我通常都是叫我朋友伸过头来然后对着他耳朵打嗝。哈!我本来想,要从母系社会父系社会开始咀嚼,慢慢到男权女权,可我半天没扯出个相关内容,却忽然想到了拉德克里夫布朗关于“戏谑”的研究……哎,girl,有时候误入歧途就是从不懂装懂乱打乱撞然后越走越远开始的。这跟布朗有毛关系啊?

算了算了,我来提一个话题吧:印度哥,神牛在印度街上是不是随便走随便吃随便便便啊?你们吃牛肉吗?提完后我就觉得挺无聊的了,因为我知道答案啊。绝大多数时候回答都会分层:要看在哪里啦……好吧,我听完这一句耳朵就自动闭了起来。埃文斯普里查德该多喜欢牛啊,从牛毛写到牛奶,再写到牛粪,要是以后我能写一本只关于树木的民族志从而来展现人的文化,哎呀呀,那该多牛逼啊。其实,树木、动物与人的区分每个文化也有不同的,那个,对了,莫斯对于“人观”的研究其实还真是有趣,人如何成其为人,可惜我读完全忘了……呀,印度哥们说完了,然后又挑了一个鸡爪子开始吃起来。好吧,我们终于又回到了鸡爪子身上……

我接着吃了一点土豆和意大利面,就此结束了午餐。印度哥们儿刷碗,我想说我又想到了“女权主义”、母系社会、性别分工,你们想丢我么?

刚回到房里一个多小时,就饿了。第一是骨头太多,又顾着聊天,可能没吃饱;我挪威朋友说,你是有多恨人家啊,你会做那么多好吃的,尽给人家做带骨头带刺的,真残忍。末了加一句:下次别忘了上猪耳朵!第二是想太多,消耗过多能量。还好,我的乖乖,啥格尔茨、Tim Ingold、斯科特、萨林斯都还乖乖地藏着没出来祸害,不然这顿饭没吃完,我先吐血身亡了。你知道,关于物质文化研究,光是涂尔干和莫斯就能纠结死人,还可以加上阿帕杜莱。萨林斯呼了一口气:关于土著人与库克船长的事情,宇宙观碰撞时的纳入……什么?你觉得Anna Tsing讲的全球化下的各种“摩擦”中的创新更带劲?人家师兄都说了,马克思早就说事物发展的动力是“矛盾”,她又不是原创¥#@%¥……%¥……仰天长啸,现在正处于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阶段,中毒颇深,求出路啊!

跟这么个学人类学的人吃饭挺无趣的,表面上看着她在跟你聊天交流,实际上她内心早无聊地口吐白沫了。你看她在场域里说起话来左右逢源,结果她孤独极了,她说的每一句话后面的牵扯的东西听者都不知道。明明对很多事情都不大惊小怪,还要假装成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看一眼你用刀叉,他用手,她用筷子就赶紧说:好好好大家开吃,想跳过这层讨论,结果两位果然偏还要讨论半天工具,她真是被无聊到想撞豆腐了。不过无论多无聊,她总是会惺惺作态“参与观察”的,对她来说,这也就是唯一的fun part了。

哎,敬告:学人类学有危险,慎重啊!

就吃顿饭而已,我容易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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