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梦中情人,走了

 

我一直觉得,她是最完美的女人。知性不做作,光彩不夺目,情多不泛滥,认真却不争,集齐了所有的美好,看遍了世间的荣辱和繁华,在喧嚣躁动里淡泊安静,她应该是一朵只开在彼岸的花。...





“极度平淡,不事繁华,先生此去,无诗无花。”我在朋友圈写下这样的文字,唯一的梦中情人,撇下我走了。

目所能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文字都在悼念杨绛先生辞世,“最贤的妻,最才的女”走完105年的人生旅程,时光留下了一堆书信,三千青丝化作烟霞,她带着这个时代最平淡的时光和最瑰丽的想象,说着“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走过清华园水木青葱,看过香榭丽舍浪漫的落叶,在上海滩的黑夜里点燃烛火,为堂吉诃德的战马装好鞍蹬。

我一直觉得,她是最完美的女人。知性不做作,光彩不夺目,情多不泛滥,认真却不争,集齐了所有的美好,看遍了世间的荣辱和繁华,在喧嚣躁动里淡泊安静,她应该是一朵只开在彼岸的花。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遇到了这样的女人,我应该如何对她。她应该穿着一个素雅的旗袍,留着青春飞扬的短发,左手拿着莎翁的手稿,右手是一束还滴着露水的茉莉花。她应该站在垂柳依依的小路上,阳光攀爬在她的脸上,鼻尖招来蝴蝶和蜜蜂,她扬起手驱赶着,会引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我差点在风里睡着。

我不敢问她的名字,只能远远的看着,怕惊扰了眼前的风景。终于找到有人愿意给我送信,我在发黄的宣纸上写下心情,不是直白的表达爱慕,或是关怀或是戏谑,有时候还会在信里夹上银杏的树叶,然后忐忑不安的想象她收到时的情景,她用怎样的方式撕开信,她会认真的读吗,对她的称谓她会喜欢吗,看完落款后她会不会记不住我的名字。

终于收到了她的回信,那一晚的雨下的好大。我把信揣在胸膛上,怕被三月的冷雨浸透,也怕被胸口的温度点燃,找寻光亮的路,突然间变得很长,做梦都想着看到的隽秀,怕时间太久张开了飞走的翅膀。终于找到了一个路灯,遥远而昏黄,我在信上看到了她的脸,比路灯明亮。她说喜欢诗歌,我恰好擅长,她说喜欢旅行,我恨不得立即把自己的双腿奉上。

我写了很多很多信,她却没有回复多少,我想这是矜持,又怕这是冷漠。人来人往中,我只能看见她,像中了毒,像得了病。我怕不久于人事,所以写了更多的信给她。她可能怕我真的会死吧,在毒遍全身、病入膏肓的时候,她来了,带着一壶清茶和一架手风琴,茶的香味让我神志清醒,手风琴和蟋蟀一起歌唱,我承认我没有控制住拥抱了她,看见她的脸上泛起红霞。

她和我一样,不会过分的表达情感,有时候只是一个微笑。她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爱情到这里就可以了,我不要让它流出来,我赞同她的想法,亲密也有距离,坦诚也有秘密,不用过多的思考和盘算,她就是她,温柔的站在我身旁,我还是我,还是那么慷慨激昂。

我收到了来自异国的邀请,要我在夏天雨季结束后就起程,那时课本里的理想国,魂牵梦萦的天堂,我还没有想好如何跟她说明时,她却已经打点好了行装。你去哪,家就在哪。两张小小的船票,一段长长的旅程,我站在桅杆旁看她眺望,她在煤油灯下给我扇风送凉,这一片碧波和海浪,拍打着船身,摇摇晃晃,她熟睡的脸颊,映着月光。

小生命来的恰当好处,给枯燥的异乡生活带来了一丝别样的快乐。我每天奔忙着生活还有梦想,她把小公主搂在怀里,轻轻的唱起家乡的歌谣。在我回到住所之前,她已经摆放好了饭菜,帮我脱下鞋子,挂好我一直穿不习惯的西装,我坐在左边,她坐在右边,女儿在中间,我们十指紧扣在女儿的背上,是一不小心抓不住这么温馨的时光。

我们想家了,这次要买三张船票,三人拥挤在船舱的狭小空间内,我写着自己的书,她熟练的缝补着衣服,女儿开始吵闹,我们把她报到甲板上,用衣服包裹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女儿应该不认识桅杆和风帆,也不知道我们要带她去往何处。她轻轻的摇着女儿,我们回家。

家里的生活异常清苦,恰好我们的城市正发生着战争,每天她都在重复着注意安全的话,我也一遍一遍的回答着她。因为不太平的缘故,她很少出门,每天陪着女儿在家,却爱听我给她讲外面世界发生的故事,我告诉她今天街上又多了几片瓦砾,谁家的猪狗又被别人偷偷的宰了,她听的很入神,却从来不多问我所做的事。粗茶淡饭的日子也很好,女儿也在一天天长大。

她不抱怨辛苦操劳,安顿好一切后还能写一些平实的文字,没有哀怨也没有惊喜,没有娇嗔也没有情话,就是一句一句的诉说,就像一条没有浪花的小河,涓涓细水,恰好经过一个村庄,恰好滋润了一片白杨,恰好听过牧童的短笛,恰好遇见一个男人,也恰好有了一个女儿,正如我恰好遇到她,不是丝绸的光滑,应该如粗布的质地,结实保暖,风情别样,低头嗅过,唇齿留香。

我的头上长出了第一根白发,也有皱纹开始爬上她的脸颊,女儿出嫁时,我眼含泪水,她拍着我的背,轻声的安慰我,说她出嫁时岳父也和我一样伤感,她从没有后悔过穿上我送她的婚纱。女儿捧着鲜花站在台上微笑,我躲在没人注意的地方擦着擦着眼睛,她静静的看着我,看着女儿,一会儿是微笑,一会儿有泪花。

我感受到力不从心了,几十年的颠肺流离、流亡奔走,烛火在寒风里倔强不息,却行将枯萎了。我开始走不了路,下不了床,偶尔睁不开眼睛,她用轮椅推着我,给我讲阳光的色彩,给我说树林的绿意,给我读她写的文字,我仿佛回来了那个风华正茂的年纪,唱着歌走过操场,正好看到她穿着一件淡雅的旗袍。

那一天终于来临,她让所有人都等在门外,还是照常给我用热毛巾擦脸,她从来都不容许我面容不整。我听不见她说话了,看不见她的脸了,甚至感觉不到她的手,但我知道你就在我身旁,看着我陪着我,和过去的每一天的一样。我很害怕,怕真的就这样走了,不能再回家看你,怕真的就这样撇下你,让你一个人面对风雨和孤独。我感受到了,她的眼泪滴在我的唇上,咸咸涩涩的,我看到了,周围有手风琴的音乐响起,你拿着我写给你的信,害羞又欣喜。

想说声对不起,让她一个人走了这么长的路,想再抱一抱她,看她光滑的脸上又飞起红霞,这一生最好的妻子、情人、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我很难过,惟一的梦中情人,走了。微信公众号:流年与走狗,感谢分享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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