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待到山花烂漫时7.0
还要流多少血和汗，才能让他们强大起来？...
阿福有话说
青年图书馆
某个清晨，在跑步的途中，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即使遭遇再大的阻力，自己相信的事情必须要自己去捍卫！
所以，从2016年2月15日起，我准备将这6年来的短篇小说都在@青年图书馆 发表，等时机成熟再将其出版。
我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喜欢读这样的文字，但从出发走到现在，我也不再苦苦追问这样的问题了。我只管创作和生活，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命运之神吧。
PS：如果有微信公众号的编辑想要转载或发表我的作品，欢迎添加我个人微信：tianshiafu。谢谢。
（特别说明：《待到山花烂漫时》系列封面相片均来自“去看海”项目摄影志愿者许国宏，尊重原创！）
之前未阅读过连载的伙伴们，可以点击下方蓝色字体的超链接阅读前文^^
【小说连载】待到山花烂漫时1.0
【小说连载】待到山花烂漫时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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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连载】待到山花烂漫时6.0
十三、种玉米
四月初，阿老师家要种玉米了，人手不够，便邀我去给他们帮忙。那天早上赶到田里的时候，阿老师和他在村里请来帮忙的人都早就已经干起来了。男人负责犁田盖土，女人负责播种做饭……阿老师一家还专门杀了一只鸡，中午，我们就在蓝天白云下，在田里架起锅炉烧饭做菜。
阿老师开着拖拉机翻地，还有两个年轻人牵着水牛在犁地，剩下的负责盖薄膜和打桩，旁边炊烟升起来，摩梭女人的头巾在风中飘起来，远处是若隐若现的雪山……
我平时很少干农活，不太会用锄头，又是一弱书生，细皮嫩肉的，没几下就把手弄出泡来了。但这是快乐的，相对于满脑子想着大千世界的绿水青山，却只能整日板着僵尸脸坐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看文案，在这田里当然是快乐的！太阳有点晒，翻过的土地在阳光下渗出独特的气味，和炊烟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感到亲切……
休息的间隙，有个中年人跟我说他想去出国。我留心观察他的打扮和谈吐，文化层次并不高。我问他是去哪个国家。他说是一个朋友叫他跟着一起去，具体那个国家在哪里，他也不知道。
然后，他拿出手机，把那个朋友发给他的短信给我看，上面写着“埃塞俄比亚”。
我跟他说：“那是非洲，那边的气候比我们这里还恶劣，你去那里做什么啊？”不用怀疑，他显然不是去旅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样的话，只有整日蹲在办公室里无所事事的文艺小清新才能说得出口。
他告诉我，朋友说去那边打石头挖隧道，朋友许诺他每个月有一万块钱的收入，四川这边有三个人，云南有两个人一起去。然后他又问我出国要办什么证件。我说需要办护照和签证。
他没见过护照和签证，刚好来支教时，我把护照等证件也一并带过来了，我就答应给他看一下我的护照长什么样子。对于出国当劳工这件事情，我没法建议他是要去还是别去，毕竟我没法完全站在他的生活处境上去代替他思考。
最后，我只得告诉他：“如果你真的决定了要去那边，最好先跟你的老板签订劳动合同，规定彼此的权利和义务，他现在跟你说有一万块钱一个月，空口无凭，谁能保证他能履行承诺。而且，万一你到了那边干了几天就不想干了跑回来，对人家也是有损失的。有了合同，对双方都有一个基本保障和约束，有纠纷的时候也好有依据。”他将信将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他儿子已经成年了，也已经在社会上工作，应该有一定的收入，我很好奇他为什么这个年纪了还想着出去挣那个钱。他告诉我，他想去那边打一年工，挣钱回来把房子修一修，过几年儿子就要成家了。在农村，物质生活水平依然是青年男女择偶的一个重要标准，而这很大一部分也就体现在家里的房子够不够“气派”！
如果他真去了非洲，我不确定他会不会比呆在这个村子里活得更好，但我还是天真地希望一年以后他能体面地把那十几万块钱挣回来，然后让儿子体面地取个媳妇儿……
这让我想起以前我在深圳遇到的一件事。去法国之前，我曾深圳的一个工业区工作，春夏之交的某一天，我和同事们在办公室开会，会议一结束就听到说附近工厂有个女工跳楼自杀了。当时我颇为震惊，没想到类似富士康的事件就在我眼皮底下发生了……
后来了解到，这个女孩还不满二十岁，彝族人，和老乡从四川大凉山州来到这个工厂打工。自杀的触发原因当时打听到的有三个：一、工厂的小组长好像那天骂了她一下；二、和男朋友吵了架；三、给家人打电话，被责骂了。具体这三个原因中哪个对她影响较大，我们不得而知。
几天以后，女孩老家的“亲属们”都来了，一群人，端着女孩的相片在工厂门口守了好几天，最后还是不了了之。（我不确定最后他们有没有拿到满意数额的赔款，也不确定他们最后是自己互动回去的，还是被有关部门强行遣送回去的。）
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类似这样的事情经常地上演，但媒体早已显得很冷淡（尤其是主流媒体），连报道的兴趣都没了。
初来这边支教时，这边的彝族人和摩梭人给我最直观的印象就是两个字——安逸。干完农活，他们（尤其是彝族妇女）最喜欢的就是在下午三五成群地坐在家门口、土坯墙下或者是树荫下拉家常。
我走出校门去跳水的时候，可以看到她们在学校围墙边没心没肺坐着……
我送孩子们回家的路上，可以看到她们叼着烟斗坐在家门口……
我和当地老师走访的时候，可以看到她们若无其事地坐在路边……
是的，这里地处高原，有享受不尽的蓝天白云，有阳光雨露惠泽大地，土豆和玉米等农作物可以在这片大地上悄无声息地生长，这里的农民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造物主和政府的馈赠……
这种看似无忧无虑，和自然融为一体的朴素生活，是多少天天疲于奔命的都市人群梦寐以求而不得的啊！
是的，如果单纯从短暂的静态的角度去体验，这种生活确实如梦如画、沁人心脾，不知老之将至；如果他们不受外界的刺激，一直生活在这个封闭的环境里，他们确实可以一直这样无知地“幸福”下去。但是，只要遇到类似的自杀事件，遇到中国庞大的官僚体系敲骨吸髓，遇到过度市场化的教育和医疗政策，遇到如洪水猛兽席卷大地的中国城市化进程……他们的天堂顷刻变成地狱，上帝赐给他们的幸福立马被收回，他们的安逸瞬间转变成彷徨、无助以至于无奈。
看着中年男人迷惘的眼神，想起年轻女孩遗像上灿烂的笑容，我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急速变化的中国背景下，在这个资本与权力合谋的世界里，我们的农民并没有学会与新生事物（城市系统）搏弈的能力。面对日新月异的大环境，面对即将到来的洪水猛兽，他们就像一群低能儿，全无抵抗还手的可能，连方向都找不到，何谈策略？
玉米种完了，我们收拾工具一起回家，这佝偻的背影让我心酸……陌生人，知道你们要去哪儿吗？在漫长的过去，受到的欺凌还不够吗？
我希望有一天，这些从山里走出来的人们，无论他们是在工厂车间还是公司办公室，都能自信阳光地工作；我也希望有一天，即使遇到一些不可逆转的天灾人祸，这片土地上的农民们也能从容、体面有策略地去面对……
可是，还要流多少血和汗，才能让他们强大起来？
十四、传手艺
这里的人佩戴的首饰普遍以银器和铜器为主，旧时这些匠人挑着担或者拖着马走街串巷，挣点手艺钱糊口。现在，交通便利之后，他们可以开着车过来。架起大喇叭，放出响亮的乡村摇滚乐，附近的村民便会抱着孩子寻着声音而来，那怕是纯粹看热闹，村民们也乐得走这一趟，这个村庄实在太平静，太需要有人搞出点动静来解闷。
目前，这种工艺在这一带的村庄仍有需求，但随着市场和商业对农村的渗透，这种形式将日渐衰微。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人们可以去镇上的银器坊直接购买，批量生产迟早会取代传统的游走打制。但有些游客很喜欢，觉得观赏银器的打制过程本身也是一种享受，越是传统的事务就越能焕发时间沉淀后的美感和芬芳——可惜不会太久。
你本想打一副项圈给你小儿子——驱邪避凶，无奈囊中羞涩，只得作罢。没有当代课老师之前，你也曾像这个银匠一样游走四方，那时你还很年轻，大专农林专业毕业，刚刚当上电影放映员。
最初那几年，你和另一个同事牵着马，驮着放映机、胶片和发电机，翻过一座座山，深入一个个孤零零的村落。村里的小孩看到你来了，大老远就喊：“放片子的来了，放片子的来了！”然后跑过来围着你们一个劲地问，“今晚放什么片子啊？还是打鬼子吗？”
傍晚时分，你和同事在村头挂好幕布，村长已经把一只养得很肥的土鸡煮好了……酒足饭饱之后，幕布下已经聚满了男女老少。
投影的光让村庄变得晶莹剔透，屏幕上的厮杀打斗声打破了夜的宁静，星空依旧灿烂。有很多老人听不懂汉话，你还得根据情节进展向他们解释、复述，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你变得越来越风趣幽默，嗓门也越来越大。有些电影已经在同一个村子里放过很多遍了，但他们还是不离不弃，尤其是孩子。
电影放完了，人们抱着板凳陆陆续续回家……清晨，你和同事牵着马去下一个村庄，身后是袅袅升起的炊烟和忽远忽近的狗吠声。
要走十几个村庄才能轮到你恋人的那个村子。你在河边架起幕布，她早早地就坐在放映机旁边等着。电影开始时，接着光，你看到她两腮嘲弄，笑得山花烂漫，就像峡谷里盛开的红杜鹃。
后来，山路修好了，很多村子都可以通车，于是你们把马换成了三轮摩托车。再后来，你的儿子出生了。再后来，很多村子都通上了电，家家户户都可以看电视了，聚在村头看电影的人越来越少了，人们不再需要电影放映员，你和同事都下岗了。于是，你当了村里的代课老师，同事借钱弄了辆车去丽江拉客。你们偶尔在镇上还是会见上一两面，喝喝酒、吹吹牛、发发牢骚……
现在，他已经退休了。因为之前在镇上弄了块地，建了几栋房子，靠着收租过日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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