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没有游乐场

不比你所处的现实温暖，也不会更坏。...

一、如果地图上能找到这个地方

山间游乐场是什么地方？在哪里？

如果在地图上能找到它，你说，会不会有人计划来旅行呢？或者修行、慰问、体验？即使是小王子要来，祝英台要来，可能梁山伯也感兴趣来看看。那也是旅行、修行、慰问、体验。

为什么呢？

因为不管是小王子、彼得潘还是祝英台，只要他来，他要面对的人和环境就是山间游乐场。想来看看的原因是因人而异的，但共同的语境是：这事情稀奇，不正常。至少，不同于他自己所属的现实，或许有些厌倦的现实。

现世中我在陇南山里，山里就是「山间」。「游乐场」不是游戏人生，它只是有人的现世。山间也可能是海上，闹市随便哪个地方。这个公众号的图标是在上个学期的尾巴，孩子们和我一起画的。从「山间暗房」改名成「山间游乐场」。因为啊，暗房太小啦站不下这么多活蹦乱跳的娃娃。

到一个物质匮乏的地方来了解自己的欲望，试图约束和控制它，就是一番事业吗？就是伟大的人吗？值得骄傲吗？有人说要自救，似乎要把自己连根拔起，将过去一笔勾销似的，以为到了新的地方就可以开始新的人生。我也不知道他这是在挖坑还是在种树。

二、镜子照镜子的三件小事

上学期的尾巴和孩子玩故事接龙游戏，一口气写了66张卡牌设定，现在回头看，其实都是对自我和周遭的认知。我的成长经验与这些孩子们的每一天相互映照，像是镜子照着镜子。

1）讲故事的少女和我的老师们

这个学期，小L自己也会写一些卡牌设定给我看。也许是最近看书的思考，也许是一些心结。孩子可以不受限制地借书，有时候一口气拿10几本，边说着自己太贪心了，边说着书太好看了。她会问什么是协奏曲，会问什么是自私，会问小狗的生命重要还是蚊子的生命重要，路上摘一朵花是自私吗？她会看着她的弟弟说，相机那么好玩吗?她会看完《生命的意义》的绘本，说自己好难受。她在离县城120公里的地方读五年级。

这是她在故事接龙游戏里讲的故事：

小L：小男孩有一天遇见了一群喜欢说反话的小男孩，被遗忘小男孩说，我们一起看鱼跳舞吧。那群小男孩就说，我不信她会跳舞，无聊。被遗忘的小男孩请求小鱼跳舞，她跳了起来。喜欢说反话的男孩们就和他一起玩了起来，他们假装和被遗忘小男孩是好朋友，其实是想偷走那条会跳舞的鱼。他们趁小男孩睡着了，就把鱼偷走了。带到一块空地上，逼着小鱼跳舞。结果小鱼被他们逼死了。小男孩很伤心。

小F：小男孩拿着他保管着爱生气羊老师的相机去找小鱼的尸体，结果找到了。他把小鱼打算埋掉。埋掉之前给它拍了几张照片。但是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小鱼活过来了，这个相机还有起死回生的功能。

羊老师：知道明天就要死掉的人是被遗忘的小男孩的爷爷。会怎么样？

小L举手抢答：他想让爷爷活下来，但是爷爷拒绝了。说：我能看着你长大已经很满足了，每个人都要死的，这是自然规律，谁都是这样。那天晚上，爷爷和孙子坐在火炉边，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小学六年级时，来学校实习的英语老师是职业中专的女学生，面临就业的她向我推荐了小狗钱钱和卡耐基成功语言应用学。初中来学校的音乐实习老师，在我生日时送了钢琴CD，包装得很讲究。虽然对音乐没什么兴趣，但是我知道了“讲究”。高中为了給喜欢的人拍云，开始接触相机，有人觉得我特别酷。我也很享受被夸，更加特立独行。高考之前为了帮同学摆桌椅帮到肌肉拉伤、手直发抖，我慌得只会哭。历史老师跟我说，在帮助他人的时候，要学会保护自己。我在做不是学习的事情得到别人肯定，找到自己的存在感。可是每个人都有一双手呀。过度的帮助，伤害了自己的利益，别人拿着也有点背不住的感觉吧。

2）偷盗少年和占有的欲望

找人拉伙撬开学校仓库门的孩子会给很多同学发烟，他们家开小卖铺，我小时候家里也开过。我会偷拿家里一只荧光笔給我喜欢的同学，或者拿一盒橡皮分给同学。母亲知道之后会用针扎我手。偷钱这件事我好像干过不少，撬开妈妈的抽屉，用起子。或者用一根毛线绳子打开抽屉拿些零钱，看心情看需求拿，尽量不会太明显。我会买很多东西，然后又把它们抛到脑后。撬门偷玩具的小孩偷了玩具也不玩，藏在抽屉里面，不知道怎么处理。

科学课学了高锰酸钾，老师说有毒。我拿了点出来，期待着反应。我偷撒在我们吃的火腿肠碗里，结果就被阿姨发现了，因为紫色太明显了。

我要吃很多东西，我要买很多东西，我要占有很多东西，所以我一直在干这些事情。

再小一点，我会把坐车的五毛钱吃掉，再走路回家。那是一段很漫长的路，一直走到了天黑。我妈妈着急哭了，没有打我，但是我记得她站在门口着急跺脚的样子。那时候二年级吧。

那个孩子在饭桌上经常被问到学习成绩这个唯一能受肯定的点，他情愿不回家吃饭，午饭和晚饭。我看着他跟我聊完天出校门买泡面慢慢走进教室的样子，想起了我自己。我的对抗方式，是对骂，摔桌子不吃了，冷嘲热讽，顶嘴。别人家的孩子好像游戏里开着外挂，永远不会死的人一样。

成长经验告诉我，这样的事情大多是主人公自己觉得这样干下去没意思了。我能做的是告诉他偷窃罪的处理方式，给他找点事情干。教他怎么找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的资料。一起面对和处理问题。

小P晚上跟我聊天说，他说女孩这个学期莫名其妙跟我分手，我闹不明白，很痛苦。

过几天又说，她说还喜欢我，可是我不喜欢她了。他说我现在谁也不喜欢，没意思。

他有三年烟瘾。他抽一包三块钱的烟。一周五天，孩子大部分一周十块钱。吃饭大多在食堂。由于不好的卫生习惯，有两个坏了的牙齿。牙疼就吃止疼片。有一次半夜睡不着，疼的哇哇大哭。

而旁边坐着另一个孩子，他正痛苦自己那么爱对方，对方就是不跟他在一起了。说着说着他哭了起来。我就跟他说我失恋的时候跟我妈妈逛街，逛着逛着，对着手机痛哭。任何鸡汤都喝不进去吧。这好难哦！我给他递纸，借给他希望拿到的相机，抱抱他。

上个学期，小Y跟我要手机，跟我说夏令营他可以出去吗，可以去北京吗？这个学期他从我这里借了相机回家的那个周末就跑去外面了，偷钱买了手机，准备外出打工。不认识住的地方的路，出租车司机找警察叫家长接回来了。

在剧本《末班车》里，逃课的孩子听了一番话就回来了，我问作者小J讲道理就能回来吗？还是路上遇到什么事情折回来了？渴望的东西，没有够着就不会罢手。不愿意被压抑的孩子就会继续行动，但是他一步一步靠近当初的渴望和欲望，也许会牺牲掉身上很多宝贵的东西。

「可能是因为我不认识路被警察带回来了，我要是认识路就好了」。欲望的不满足总是认为自己做的努力还不够多，牺牲的还不够多。

有个孩子问我最贵的琴是多少钱？想打工挣钱买。据说去四川那边摘花椒一个月能挣不少，厉害的男孩子一个月可以挣四千多，但是大多一个月就吃不消了，太辛苦。

3）拼命努力的姑娘啊为了什么

上学期末给小J提供了一台手机用来听歌和录音。她指着烤箱对她的表妹说我们可以做蛋糕耶。她表妹马上回答说自己只爱音乐。

她表妹觉得表姐什么都学，不专心，所以自己要表个态。在小J看来表妹是妒忌她。但是她希望她们能说清楚。表妹说出自己憋很久的话：你什么都想学，什么都学不精，你没有自己喜欢的东西。你只是为了别人的满意。她很惊讶，从来没有听过表妹说这些。

晚上小J发短信给我：

老师，今晚分析我的问题我认真地想了，我觉得抱着一个艺多不压身的想法去干一些事，一些问题我有时候都在想，我到底要干什么？想要什么，也许是我太贪婪想要更多，想尝试更多，我不想认命，我不想仅仅把自己束缚在一件事上，所以我想尝试不断尝试，包括钢琴，吉他，录歌。我会对我选的东西负责和做好他们，所以我才把时间排的满满的，我不想让自己停止前进的脚步，我怕我永远赶不上成功的路，我怕我错过许多，所以我想逼自己加快步伐不停留。

有时间我吃饭的速度我都不会慢，我怕我吃太慢在这几分钟我都可能失去自己想要的。我也许是把自己逼太紧，但我不得不这样要求自己包括别人喜欢大大咧咧我却要每天勉强地对他们笑，让他们觉得我跟他们没有两样。我其实很寂寞，但是和你在一起不同，你能更懂我，所以我很谢谢您。我跟你说这些是希望我在你面前是透明的，我不想在你面前也活的很累，每次你说话时给我我都会非常认真听完。我处在一个怎样的环境你知道的，我爸爸不是我的亲爸爸，而妈妈从来不曾管过我，只有我变得出色了，她才肯给我一个微笑，所以我必须让自己更优秀，这样她才会把目光短暂地停留在我身上，而我也不能让别人总为我一天累死累活，就好比父亲，他其实完全可以不用管我，但他身为人父，他是伟大的，我必须自己好好长大，好好地以最出色的一门去回报他，也为了母亲的一个微笑。

她们也许觉得自己很不一样，但是我看到，表妹和表姐都是一样的，我也跟她们一样。都是为了各种各样的原由和欲望。这些需求没有比较，没有ABC等级。这一次那一回的努力，痛苦，挣扎，愚蠢，真诚都是我们生而为人会遇到的。而最后的“相由心生”是有高下的。

学校的六一儿童节提前了一天。头一晚，我让撬门的两个孩子和另外两个孩子一起去仓库整理物资，本来解决方式是抽奖的，后来变成了趣味运动会的奖品。是想和孩子一起处理这个问题：数量和种类不一的物资。长时间摆在那里，怎么使用起来？如果发给孩子们，怎么做到公平？我问他们，你们会怎么处理？

逃学打工的孩子刚来到了学校，这个礼拜去家访。其中一个孩子已经回来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