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莫委曲一颗心”——再读老十诗书画印

 

秦霈说杂志要纪念老十,让我写点什么,我立刻就答应了,随后就伤心起来。唉!老十一去竟二十年了。翻看以前的照片,在艺术研究院的合影,都还风华正茂...



秦霈说杂志要纪念老十,让我写点什么,我立刻就答应了,随后就伤心起来。唉!老十一去竟二十年了。翻看以前的照片,在艺术研究院的合影,都还风华正茂。老十定格在青春,我们却被光阴打磨得越来越沧桑了,我也越来越会怀念老朋友了。前几日参加了朱新建的纪念画展,叫“我的左手”,我对记者说:“朱新建的左手,是靠一个女人支撑着,没有夫人陈衍,新建的左手怎么抬得起来?”我是从心底里感谢陈衍的,她又给了新建一个家。我也感谢朱道平,他又给了新建一个单位。

纪念老十,重读老十的作品集,仿佛与老十面晤,但只能听他的遗作娓娓道来了。老十画了许多“下棋图”,有趣的是钟馗与小鬼下棋,钟馗下不过小鬼,老十说:“自古英雄憨直甚,不如小鬼计谋多。”老十爱下棋,一次去邯郸,老十抱着棋,从这节车厢走到那节车厢找对手,虽是赢少输多,但快乐至极。老十为人谦和,但诗、书、画、印,又都显露出雄强,而这种雄强不是装腔作势,而是可亲的厚朴。与老十交往,一直是快乐的,我以为老十也是快乐的,直到在艺术研究院共同进修,他的“自报家门”中一句“性孤敏感,怀抱冰炭,心常受其苦”,深深地打动我,才觉得老十有时候是让着别人,而委曲自己的。记得我当时还问过他为什么“怀抱冰炭”。老十的一系列作品,大概都是对这一句话的诠释吧?

老十作品个性鲜明,但在生活中还挺安静,有时还有点腼腆,在谦虚的自嘲中,带着些小幽默,显得特别可爱。老十身不高,自己在诗文、题跋中也经常暴露,大多说“四尺身”。当时流行的俗语是,身高不足一米七的是“二等残废”。老十自嘲是三等残废,自制印章“三残”、“三等残人”、“与晏子等身”。老十自比晏子,可见老十对自己智慧的自信。晏子是春秋时人,大概与孔子同时代,孔子曾称赞他“果君子也”。晏子虽身材矮小,好像比老十还矮很多,因为他代表齐国出使楚国时,楚王要羞辱他,不让他走城门,而在门边挖了一个洞,说:“你这么小的个子,走这个进来吧。”晏子说: “我是出使楚国,当然要走楚国的国门,我又不是去狗窝。”晏子智慧的故事很多,“南橘北枳”、“二桃杀三士”都出自晏子的事迹。老十的“与晏子等身”,是暗喻自己的智商与晏子等高嘛。孔子还赞誉晏子“不以己之是驳人之非,逊辞以避咎,义也夫。”老十的为人也是义气的啊。

老十的印章盖在画上,不像有些个画家,就为占个位置,勉强为了构成的需要,而是印文与画意十分吻合,而且引人深思。印章,也是老十表情达意的手段。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李老十画集》《自写小像》,钤“守拙”、“我在何处”、“三等残人”。其第一幅作品,虽题为“古木残荷图”,实为自画像,在画的正中钤“回首茫茫”。在《好人平安》钟馗像上,钤“你中有我”。在《钟馗不语图》题:“钟进士,扇轻摇。穿红袍,挂宝刀。你说坏,他说好,看在眼里微微笑。不吱声,不言语,就是感觉特别好。”钤“子不语”、鬼脸(肖形)、“眼里无人”、“啼笑皆非”。“子不语”有两个意思,一说孔子“怪、力、乱、神,子所不语”。一说是袁枚有《子不语》一书,全是写鬼神怪异之事,“广采游心骇耳之事,妄言妄听,记而存之。”老十是用哪个意思呢?老十的印文有深意,“你中有我”、“寄意幽冥”、“哭哭笑笑”,还有各种肖形的鬼脸,结合画,结合题跋,似乎能看到老十的用心。

老十的自画像,不仅有独幅的,还有把自己隐在画面众多的形像里,好像电影导演,扮个群众演员,偶尔出镜。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的第24页《鬼打架》,左边红砖房子,一人启窗探首张望,就是老十的形像。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的《李老十画集》第80页《鬼打架》,右边房里,一人捧书夜读,也是老十的形像。而且这幅画还画出了挂在墙上的时钟,时针指向两点。老十曾在一幅《鬼打架》(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第20页)的边跋中写道:“万种罪孽皆人所为,然俱托以鬼名,鬼冤乎哉!老十画鬼俱在子夜,任意涂抹,非心中臆造,是目中所见。近闻方家世南先生因画鬼作病,余亦深感时有阴气袭人,几欲封笔,然欲罢不能。其中故事,明人自明耳。”在第102页的《鬼斗图》诗塘上题:“宋定伯捉鬼,钟进士打鬼,蒲留仙写鬼,罗两峰画鬼,世上真有此物耶?若真有鬼,见我画者能生惭愧心,便不枉为之。”此题末句与上题“其中故事,明人自明耳”,都似有所指,或有感而发,可谓“以鬼写人”吗?老十有“寄意幽冥”印,应该相信老十的鬼打架、鬼斗题材,是寓意丰富而且深刻的。老十的《杖剑街心》,画一野老,身着补丁衣服,但腰间束带,不像寻常百姓打扮,左手拄剑,剑极厚重,右手搭在左手,回头凝望,若有所思。题一诗:“回首幽冥感慨多,是是非非吾奈何。杖剑街心兀自立,半如乞丐半头陀。癸酉之初春,老十为钟馗兄造像。”称钟馗为老兄,并对钟馗在冥界遇到烦恼表示了同情,这对话是在阳界漆黑的夜晚,在人来人往的街心啊。老十说不是臆造,是亲见,我是信的。老十有印,说“半真半假”,我也是信的。老十心地善良,而且细腻,富有同情心,所画落魄钟馗曾题:“莫笑寒酸像,依然是鬼雄。颌下又滴泪,八成有苦衷。”

老十的篆刻有自家的面目,大部分与他的书画用笔节奏相合,浑朴厚拙。但有一印“切莫委曲一颗心”(《当代篆刻名家精选集·李老十》,第126页)不知是自用印还是为朋友刻的,线条细而挺劲,每一笔的顿挫、曲折,或断或连,或破或粘,都那么地讲究,刻得那么精致,感觉到老十的深情。我以为是他自用的,太像他的了。二十年前,他使自己的心不再委曲,然而为喜爱他的人留下了无限的悲伤与惋惜!

“眼不见心不烦”,愿老十在天国永远“开心”吧!

马健培于容膝书屋灯下,

2016年3月30日,时近子夜。















(注:图片拍摄自《二十年不语——李老十作品回顾展》,张涛策展,汪为新学术主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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