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星驰：泪流向下，火焰向上

以小人物式喜剧的方式作为起点注定了他不平且不凡的道路。2013年，他凭借《西游·降魔篇》问鼎全球最卖座的华...

以小人物式喜剧的方式作为起点注定了他不平且不凡的道路。2013年，他凭借《西游·降魔篇》问鼎全球最卖座的华语电影——更具天意的是，至此他转战幕后工作。从《大话西游》里顽劣不恭的至尊宝，至《西游·降魔篇》外隐忍多虑的导演的过程，于他而言，也是一场从至傲至骄到至和至柔的江湖人生。万青有句流传很广的歌词：“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宽肩长膀、胸怀湖海的人，却甘心寄身于小人物、小角色的躯壳里，说到底，不过是在泪流向下时选择妥协，又在火焰向上时选择回击。二见周星驰

师兄第一次见到周星驰，是在北京冬日午后的暖阳下，他当时是《鲁豫有约》演播厅的现场观众，台上周星驰和徐娇正在宣传刚上映的电影《长江7号》。最后一个环节是放映一个“星迷”对星爷十年热爱的致敬短片《我们的故事》。鲁豫看完后执意让编导把话筒递给原作者，让他与周星驰面对面的交流。

师兄至今还记得当时的场景，周星驰身穿黑釉色西装，头发夹灰杂白，一些罕有的黑色素不情愿地留在头皮上。昔日“直布罗陀海峡岩石”般线条温润的脸，在十余年跑龙套、港式喜剧的空前繁茂再到没落中，归于衰颓。节目录完，师兄将这部短片和自己的一些作品送给了周星驰。师兄说，“拍的是父子温情的短片，是对星爷十年感情的浓缩。我记得星爷当时看完很感动，第二天，他在做另一个活动时又放了一遍。”这是他第一次受到周星驰的引荐。再一次见到周星驰，是在盛夏燥热的黄昏，落日余晖泼洒在每一寸横店影视城的大地上，离远处瞧，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它的光卵中闪耀着，这是师兄所不熟悉的灼亮，正如这是大多数人银幕之外所不了解的周星驰——简单、朴素、刀子嘴豆腐心。这时离《西游·降魔篇》开机只有10天，编剧、道具师还没最终确定下来。一见面，却似亲朋久相逢，周星驰对师兄分外亲切，一番寒暄后说了一句让他想也不敢想的话：“你能不能帮忙，跟我一起做编剧？”

于外人看来这似乎是一件顶幸运的事，但照平均曲线算来，每个人的机遇都是大把浪掷岁月中最不起眼的那一瞬，把握与否，全看个人。事后师兄道出了原委：是他随口一编的那句“当年我手提两把菜刀，从南天门砍到蓬莱东路”的台词，让他受到了周星驰的赏识，成为继林子聪后另一位受其提携的幕后人才。当黄渤吊儿郎当地在灰尘漫步的破洞中，将这句台词吹嘘出来时，不知道与之对戏的文章会不会大脑中枢神经短路，一时接不上这随口胡扯的词。

后来的三个月，在每日人满为患的横店，师兄作为跟场编剧几乎每天都和周星驰一起设计场景、讨论剧本，有些时候他还有幸能跟周星驰“对一下戏”。对师兄来说，和周星驰对戏是大二初学拍片时就被嘲笑过的念头，这个念头像橱窗里展示的华美品物，美丽而不可方物，两者之间似乎总有一座雾气迷蒙的桥墩横亘其中。而如今，他的脚步离橱窗越来越近，他甚至可以向橱窗另端更荣繁的处所大步流星了。“虽然我俩只是在给演员示范和走位，但我有幸见证了一个天才的工作方式和态度，这将是我一辈子的财富。”片场分歧众多，很多时候周星驰都会主动问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应该怎么改？”彼此磨合后，他甚至养成了一个习惯：在舒淇、文章等大牌演员面前他紧张、前列腺失控、面部肌肉不自然，在周星驰面前却难得平和，甚至勇于与之“较劲”——和他平时只要一失眠便会把锁在箱里的吉他拿出来弹一弹的习惯一般无二，他是一个需要值得信赖的人事在身边，才能缓解紧张的人。他说：“星爷是一个很能让别人放松和充满自信的人。他也是个少有的沉浸在他自己世界里的人，对电影的专注让他很难顾忌其他。”

人们都在说电影业铜臭化了，伟大的电影人都在出卖自身，而周星驰追求完美、爱惜羽毛的个性，让他开拓商业帝国的同时，并没有秉承全部的商业化模式。一如他在接受《商业周刊》记者采访时所说的：“拍个电影，我觉得我最开心就是在创作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好像在生活，就是一个人有活着的感觉。”

的确如此，把他放在一座高塔里，放在一个化合物里，放在一间卧室里，放在住宅里，他也依然是周星驰。也有些反对的人聚在一起说，快在他身上捆上麻绳，栓上锁，再给他一点疼痛，还说他的喜剧永远是一个小丑，难登大雅之堂。西游·降魔篇

师兄从不把前路云云挂在嘴边，这些日子年岁添长，那些旧事反倒从他口里滔滔不绝地汹涌而出。

他说，这些年他便是一直背对着前路，倒退着走来的，把自己放在卑微的位置上，才能有机会翻身、独立。在《西游·降魔篇》的拍摄过程中，师兄向周星驰自荐，说想演一具尸体。大抵是名人传记阅得繁杂，斯以为明星大腕都是要从尸体演起的。周星驰跟他说：“尸体我演就可以了，你演个好角色吧。”最后师兄以其骚弄的姿态、夸张的演技得到了“大煞”韩语哥的角色，在影片中，各种怪力乱神的妖魔出没，师兄一出场便道着“疑似”韩语的口音，抖足了包袱。即便在黄渤、舒淇、文章等一干巨星的光环下，也毫不逊色。

师兄说过很多拍摄中的趣事，其中就包括网络上曾轰动一时的“大妈组合”。因为是临时找来的群众演员，现场感颇强，在演戏时她们凸显出的“土气”，不经意间给剧集增添了亮点。拍摄罗志祥携“大妈组合”护肾那个桥段时，原先“大妈组合”只有一句“你早说啊”的台词，因为周星驰没喊停，大妈们只好不停说这句台词。罗志祥当时并没有纠错，而是董存瑞炸碉堡般敬业地演了下去，最后呈现于观众眼前的，却另有一番无厘头的喜剧效果。谈及关于周星驰的关键词，师兄不假思索地说：“热情。”师兄若非亲眼所见，实在不能相信，走到今天这位置的周星驰，给群众演员做示范时还能够忘我地在地上打滚。这种热情，从周星驰入行开始的成名作《霹雳先锋》，到如今话题不断的《美人鱼》，都丝毫无减，事无巨细、运筹帷幄或许正是他成功的诀窍。

加拿大作家阿诗伍得所着的《制作一个男人》中，这样写道：“制作一个男人，传统的制作方法是取些地上的泥土，做出形状，往鼻孔里吹进生命之气。简单，但很有效！”若真乃这般光景，制作周星驰时，便可省些肺活量，因为他生命的热情，只需要一点点介质，便可燎原。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

经常有人私信师兄，说他大二翻拍《无间道》，用一部每次只能拍五分钟素材的数码相机，反复拍摄、导入，半年时间就完成了一部一个多小时的影片。大四毕业拍摄的独立电影《莫小白的水怪日记》，又在北京大学生电影节短片大赛上大放异彩。09年和“康师傅”合作推出的中国第一部网剧《嘻哈四重奏》点击破两亿，刷新了中国网络短剧的点播纪录。相隔一年，执导的由薛之谦、王学兵主演的《一只狗的大学生活》全国上映，被封“周星驰接班人”，一时风光无二。你怎么可以这么幸运。

每个人都曾认为成功的人，幸运使然，但命运其实运蹇时乖，看似平顺，实则凶狠异常。师兄的高三是在过度的拍拖中度过的，最终只考了个普通的公立二本。大四毕业，他放弃本专业对口的工作，义无反顾地来到北京追寻他的电影梦。刚到北京，他到一个小的影视公司应聘当职员，平时工作除了他热爱的剧情片，还经常要拍各大企业的宣传片，这些他都是隐忍的，他知道要实现梦想首先要努力生存，但拍摄的商业短片越多，他自觉离自己的初衷越远。一次公司开会讨论商业片的接单情况，师兄酝酿已久的情绪终于爆发，结果显而易见，他被炒了鱿鱼，还是原味不加酱的。

那晚回去的时候，他在街边大排档喝了有半箱子啤酒，在回家的楼道里，一脚踩空右手摔成了骨折。到医院一看，护士说要尽快安排手术，先交7000押金。他瞄了眼骨折的右手，说能不能明天再过来，我害怕做手术。他当然不是真的害怕，他只是没钱。那晚他睡在臭气熏天的出租屋里，忍着痛闭上眼睛，强迫自己睡去。有些东西好像在心里啃食着自己，一些肉眼无法看到的微弱火苗，它带着最后一点余热，烧净了他二十四岁之前留存的所有关于梦想的念头。第二天他打电话给父母，还假装云淡风轻：妈，我摔了一跤，要做个小手术，没啥事，你给我打7000块钱吧，剩下的我交房租……

有时候我们会把死撑和幸运混淆。很多人之所以不成功，只是因为他们后路众多，不需要摸爬滚打也能混成个人样。但有的人之所以优秀，却仅仅是因为他断了自己所有的退路，死撑着也要装作云淡风轻。人生真的没有捷径，你走的每条路，都通向与你努力成正比的地方。正如《黄金时代》里说的：人活在世上，就是为了忍受摧残，一直到死。想明了这一点，一切都能泰然处之。当喜剧短片王遇上“喜剧之王”

2013年4月，师兄拍摄的短片《婚纱照》、《幽浮目击者》上线，受到周星驰、张艺谋、陈凯歌的一阵好评，人气爆棚。他终于在北京立住了脚。

反观周星驰1982年报考电视艺员培训班名落孙山，其后十余年一直跑龙套，直到1989才以主角的身份主演《盖世豪侠》剧集开始在香港影坛站稳了脚跟。每个人的一生都有他无法逃脱的主题，大器晚成的周星驰，无疑是扣在了一个“喜”字上。无论是《唐伯虎点秋香》里四淫贼夜入太师府劫色劫财的搞笑桥段，还是《西游·降魔篇》里恶搞趣味的制胜道具《儿歌三百首》，他都在用自己的风格帮观众留住一点早期香港电影里那股难得的韵味。因为他曾经为几乎不存在的喜剧注入了崭新的解释，人们都在有意无意的强化他的形象和作为。他身陷“文章门”，因此险些跌下一个台阶，人们一边嘲讽他的不是，又一边忙着加高台阶，让他艰难地留在台阶上。对于周星驰，人们都怀有那么一种愿望，想追看他最后的归向。如今的我们正乘坐在一个通向喜剧尽头的火车上，我们停驻，我们张望，看到了一个形象，像周星驰，却又不是他。这时的我们，除了一种对无法重演的过往世界的惆怅，还看到了路旁拥掇生长的扶桑、海芋的阔叶、艳山姜和梯姑的红花，美不胜收。那是周氏喜剧接班人身前的美景，他们无法重演，只能带着人间疾苦，走身后的路。

有一天我问师兄：你眼中的周星驰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说：一个顶着白发的小孩。

编辑：su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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