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10这里有一个孤独的故事，另外十个，在那本书里

这是我读过的关于孤独最好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十一种孤独》里，还有十个。...

这个故事叫《南瓜灯博士》，作者是理查德·耶茨，故事收录在《十一种孤独》这本书里。

文森特·萨贝拉是从纽约转学过来的，安排在普赖斯小姐的班上。普赖斯小姐简单听了他的介绍：孤儿，跟随养父母生活，社会福利署支付他的生活费，一个被国家赡养的孤独的小孩。

普赖斯小姐显然属于那种刚毕业没几年，对教育还有激情，有很多鼓励孩子的小技巧，最重要的是，她涉世尚且，竟然还相信通过老师的爱，能够让一个孤独的孩子最终感受到爱和温暖。面对文森特，普赖斯小姐心中充满使命感，眼中透出爱意。

普赖斯小姐小心翼翼又略显亲切地把文森特介绍给同班同学，她表现得很有耐心，给文森特留够空间，让他能适应新环境。每周星期一，都是普赖斯小姐班上有特色的“班级汇报”，每个孩子都要上台，把自己周末的生活讲给大家，她觉得，只要能让每个孩子开口说话，就会引导他们保持镇静，增强自信心。这个方法，让普赖斯小姐得到校长的表扬。

小文森特坐在教室最后面，背挺得笔直，脚略有些交叉，他的灯芯绒裤子新得可笑，胶鞋又旧得让他觉得难堪。无所谓了，有条上学的新裤子，他还是满意的。他强迫自己认真听新同学汇报自己周末的生活。

很能说的南茜说她周末坐哥哥的新车去兜风了，她想去看《杰凯尔博士和海德先生》，但哥哥说太恐怖，没看成。华伦·伯格说他们周末骑单车去了怀特普莱恩斯，他看了《杰凯尔博士和海德先生》。……

很多人都上去讲了，不管他们看上去聪明还是蠢，文森特只想听，不想多想，他不敢想自己的周末，虽然他自己也想知道自己的周末是怎么过的。

普赖斯小姐其实一直在偷偷看着文森特。上课的时候，他显得很安静，但也有些心不在焉，是新来的缘故吧。下课后，他果然也不够活跃，并没有尝试接触同学，交个朋友。他来到操场，假装系鞋带，系好后，跑了两步，又继续系鞋带，这样就耗掉了5分钟，接下来的5分钟，他在操场边扔石子。小文森特想找个地方把手放好，先是插在兜里，又搁在胯骨附近，最后，他像个成人似的，把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他在调整自己，也在保护自己。普赖斯小姐明白这个孩子内心的想法，她原本想出去做点什么，又觉得时机未到，不用着急。接下来几天的课上，普赖斯小姐费了很多心思。她原谅了文森特功课上的错误，不想过早为这点事情批评他。只要稍有长进，普赖斯小姐就会在班上大肆夸奖他，甚至讲课举例的时候，都会把文森特的名字镶进题目中去。但这一切，都没有效果，文森特几乎要成为那种最糟糕的老师宠儿、老师同情心的牺牲品。

普赖斯小姐的耐心急剧消耗，开始显露出焦虑。

文森特最难熬的时间是午餐时间，他不能像其他同学一样回家吃饭，而是带午餐，在教室吃。这让他有点尴尬，他曾为躲一个突然折回教室的同学，急匆匆擦掉嘴角的蛋黄酱，这是他不乐意，却无法改变的事情。

中午，普赖斯小姐决定留下来跟文森特聊聊。班里还有不少同学的时候，普赖斯小姐就坐在了文森特身边。但文森特的注意力不在她身上，他有些饿了，惦记着桌兜里的三明治，可同学们始终没有走光。

最后一个同学走掉之后，他伸手攥住了包里的红肠三明治，耳朵才听清了普赖斯小姐的话：“我一直想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画的这些画。它们画得可真好！”普赖斯小姐用各种方法，想让文森特放松下来，她的声音，就像一只抚摸猫的手，让文森特突然有了食欲，他打开自己的三明治，大口吞着。

普赖斯小姐看到这个时机，继续开导这个有点饿的小孩：“在新学校里找到自己的位置总是要花时间的。……实际上，他们与你一样急着想交朋友，但他们不好意思。……我们星期一的汇报，是让大家彼此了解的好方法。……我希望你把我当朋友，如果你需要建议什么的，尽管找我好了。你会吗？”

普赖斯小姐应该感到满足，她面前这个小男孩正在大口嚼自己的三明治，但他认真地点头了。她不知道的是，有那么一瞬间，小文森特几乎想起身拥抱她，可是，这些都在一瞬间过去了。

星期一到了，跟普赖斯小姐期待的一样，文森特积极地举起自己脏兮兮的小手，想为大家做“汇报”，他眼神里有些慌张，教室里有窃笑声。小文森特看上去很自信，但那种自信又显得空荡荡的。

他告诉大家，周六他去看电影了，是那部《南瓜博士和海德先生》。下面一阵喧闹，大家都在纠正他，是《杰凯尔博士和海德先生》。

“看完电影，我妈和我爸坐着他们买的车来看我。”“我们开车出去，在告诉公路上悠闲地开着，但被警察盯上了。”“爸爸说：别担心，亲爱的，我会甩掉他们的。结果在他转弯时，警察开火了。”“爸爸中了一枪，不能开车了，我很快学会了开车的事情，开车把爸爸送到医生那里。”

所有的同学都歪着头看他，好像在看马戏团怪物的表演。

这天课间，文森特终于不会觉得太局促了，他在两栋教学楼的巷子里，找到了一个消防通道，只有一头通着。他钻进去，靠着墙壁，眼睛盯着通道的出口，课间休息时同学们的吵闹声像太阳一样遥远。这是他的世界。为了普赖斯小姐，他刚刚努力编了一个故事，但他感觉，自己好像搞砸了什么，让自己陷入了更大的难堪之中。

中午，普赖斯小姐果然找文森特聊了。她希望文森特能讲自己真实的故事，比如他身上穿的这件新风衣，而不是他从同学的汇报中听来的那些边角料以及自己杜撰的故事。

文森特点着头，说自己记住了这些话，然后，自己能不能离开一下。他跑去了男厕所，吐了，那是他的午餐。喝了点水之后，文森特回到教室，普赖斯小姐坐在讲台上忙着，没有看他。没多久，他又离开教室，回到自己课间藏身的小巷子里，他摸到兜里有根粉笔，就开始在墙上写字。

他在墙上写下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的脏话，每个字一英尺高。这个时候，如果有人从后面揽住他的肩膀，我觉得他心里一定会稍微好受一些。

身后的门响了，开门的是亚瑟·克罗斯，他看着文森特写在墙上的大字，害怕地喃喃自语道：“伙计，会有你好受的。真的，会有你好受的。”

克罗斯没准备去告密，他不是被文森特的警告吓到了，他只是有些惊讶，虽然文森特威胁他的时候，他确实有点心里发冷。

可普赖斯小姐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告密的是躲在衣帽间，听到他们对话的南茜。她跟普赖斯小姐耳语，两人从教室里消失。不久后，就听到消防门被重重地摔上，回来的时候，南茜的脸涨得通红，普赖斯小姐的脸色苍白如死灰。

放学留堂。普赖斯小姐亲自看着文森特擦掉了墙上的脏话。普赖斯小姐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无论按照书上的标准，还是电视剧里演的样子，她已经可以打动这个孩子了，但事情好像没有向前发展，而是退了一步。

她告诉文森特：“我倒是希望我能生气，那会好办得多。但相反，我很伤心。我努力想成为你的朋友，我以为你也想与我交朋友。但这种事，嗯，很难与做这种事的人交朋友。”

普赖斯小姐有些满意自己的这番话，她看到文森特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她说：“也许我明白，有时候一个人那样做，并不是真的想伤害谁，只不过因为他不快乐。他知道那样做不好，而且他知道做了之后自己也不会更快乐，可他还是一意孤行，不管三七二十一做了。然后，他发现他失去了朋友，他难过极了，可是已经太晚了。事情已经做了。”

文森特感觉到了，普赖斯小姐觉得自己被伤害了，她想让自己永远记得这件事情，她觉得她的从高处飘下来的爱被玷污了。说完自己后，普赖斯小姐还叫自己“亲爱的”，这让他很难过。

离开学校后，文森特发现，华伦·伯格和比尔·斯金格讨好一样地跟着他。他们想知道普赖斯小姐是怎么处理他的，是一通臭骂，还是别的什么。

文森特并不想理他们，但他们仍然在纠缠。突然，他停下来，告诉他们：“她让她尺子代她说话了。”两个家伙很佩服地看着文森特，这让文森特很受用，他又描绘了细节，告诉他们，普赖斯小姐用尺子在他的手上打了五下。

这才是男孩的世界，是普赖斯小姐永远不懂的世界，虚荣、孤单、谎言纠结在一起。可她又不知趣地出现了，看着接上自己的三个学生簇拥在一起，非常快乐地在一起说笑。她很开心，觉得自己的教育终于起效了，文森特开始交朋友了。她步态优雅地走过前去，跟他们打招呼，还说：“文森特，你的风衣真好看，还暖和，我真羡慕你。”

普赖斯小姐的身影还没有从街角消失，文森特已经有点跌跌撞撞站不稳了，自己刚刚营造的尊严要碎裂了，他想要站稳，但是徒劳。那两个家伙不再跟着他，而是跑到了街的另一面，他们开始喊：“就像你说警察开枪打你爸爸一样，都是撒谎。连看电影也是撒谎。”“嗨，南瓜灯博士。”

他们喊他“南瓜灯博士”！！！

文森特憋着气走了很久，等他们消失后，他又折了回来，回到他擦掉脏话的那面墙那里。

这时候，理查德·耶茨残酷地写了这个故事的结尾：

文森特挑了块干地方，掏出粉笔，开始非常仔细地画一个人的头……知道画出他所画过的最漂亮的脸。他停下来，以恋人般庄重的神情欣赏它。然后，他在嘴边画了大大的对话气球框，在框子里，他写下中午写过的每一句脏话。再回到头部，他画下纤细的脖子、柔和的削肩……大大的乳房，硬而小的乳头，线条简洁的腰部，中间一点是肚脐，宽宽的臀部、大腿，中间是三角地带……在画的下面，他写上标题：“普赖斯小姐”。

他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看了一会儿，回家了。这是我读过的关于孤独最好的故事，这样的故事，在《十一种孤独》里，还有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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