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34——大悲剧

写完这篇，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喜欢的歌会一遍一遍听，喜欢的剧会一遍一遍看？...



三天看了三部经典：分别是《霸王别姬》、《梁山伯与祝英台》、《李尔王》。

提起作曲家谭盾，不少人第一个想到的会是《卧虎藏龙》。一流的影视剧情、一流的大提琴家、一流的制作团队，共同成就了这部作品。穿林打叶声与瓦片足尖舞，让中国观众重温武侠的深情告白，也让老外了解现代交响的中国风味——那时还没有坏人胃口的《忐忑》、《荷塘月色》以及《小苹果》。

而谭盾其他作品，恐怕并不这么考虑“票房”，无论《女书》、《纸乐》，还是歌剧《秦始皇》，都显示他既先锋又保守的一面。我所看到的这部《霸王别姬》也一样，全名作《京剧青衣、钢琴与乐队的交响诗：霸王别姬》，15年广州交响乐团首演于广州。像谭盾其他作品一样，褒贬不一。

这曲名很有西餐菜名的即视感。柳橙法国鹅肝配芦笋与无花果、 波尔多红酒渍红椒与南瓜泥……命名与音乐形制是纯西方，而内涵和声音效果则全模仿民乐。第二小提琴、大提琴泛音模仿人声呜咽，中提琴、木管组模仿京胡，大提琴、贝司拨弦与拍面板模仿打击乐，配上乐手的人声哼鸣。京剧锣鼓镲的使用更是用西洋管弦乐靠拢民乐明证：虞姬自刎前，钢琴发出世界坍塌一般的巨响，其实是指挥控制下，镲和钢琴的完美配合。我们一方面要求作曲家有创新，一方面也靠着这么两声“咚咚锵”寻找传统皈依感。



钢琴是西楚霸王项羽，奏着主旋律“西皮流水”进入。这是一个讨巧的方式。钢琴的雄浑和丰富音效，描写任何一个世界男性形象都可以，如何独特为中国英雄项羽呢？谭盾使用了京剧这一“过门句”作为钢琴主旋律，但凡是知道京剧的，恐怕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旋律。通过加花改写，熟悉中带有陌生和新奇。

梅派传人肖迪扮演虞姬。宫商角徵羽，传统五声放在十二平均律中，让我很担心青衣会被强大的不和谐音程带跑偏。然而虞姬一出声，我就理解了王骥德《曲律》开篇说的“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乐器的声响怎么也抵不过人嗓音的美好。虞姬声响圆润，一个人却可以对付整个乐队。

虞姬自刎一段最有特色，钢琴一改英雄气概，通透得像月光。这纯净还没持续几小节，旋即又变成张狂无措，表现了虞姬和霸王心绪的凌乱。这种心情除了三个青衣唱段来表现，还加用了一个大水盆。打击乐手把盆中水扬起来，水滴簌簌，模仿泪珠点点。镲本是喧闹的乐器，配合着木鱼声，用在这里，起到了“鸟鸣山更幽”的效果。

安静虚空中，虞姬口中唱喏三声“阿弥陀佛”，结束了好好的音乐旅程……

二、魔幻中国，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霸王别姬》的五段场景：四面楚歌、月色清明、饮酒虞歌、钢琴剑舞、霸王别姬。除了纯描景的“月色清明”不太分明，其他音乐形象几乎一听即知，这一版交响乐演绎中国人熟悉的霸王别姬故事，称得上成功。尤其是最后一个乐章中，谭盾将梅兰芳的梅花形剑舞结构引进来，与钢琴对话，形成舞与音、刚与柔、剑与情的交融。

“纸乐”、“水乐”都曾是谭盾爱玩的“伎俩”。谭盾“先锋”在西方配器与大量非常规音响手段的使用上，符合西方人看中国的猎奇心理。而“保守”在京剧团演奏员出身以及楚文化对于一个湖南伢子的烙印。甚至可以把谭盾类比作莫言，一个是画面上有声音的作家（《透明的红萝卜》、《蛙》），和一个声音中有画面的音乐家（《卧虎藏龙》、《西北组曲》），笔下都是魔幻现实主义的中国。不过，故弄玄虚与文化内涵，有时候真的让人迷惑。

三、我叨扰只为这酒一杯？看完《霸王别姬》当晚，我又看了一场越剧梅花奖明星版《梁山伯与祝英台》。

受着下午音乐的刺激，我最感兴趣的是，同样是改编，陈刚、何占豪的《梁祝小提琴协奏曲》如何从传统越剧中，提取出音乐基因，让《梁祝》成为中国人心中的音乐圣经。

然而当晚的演出，已经采用了《梁祝》小提琴协奏曲的版本。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梁祝故事再熟悉不过，音乐上大提琴为梁山伯，小提琴演绎祝英台，在《思祝下山》一折最具特色。英台此时已被父召回家，梁山伯日中温书，会心处脱口而出“英台……”，而对面没人回应，梁山伯噎住，也正视了自己的心声。梁山伯接下来没有说话，而此处，全场只有小提琴独奏，悠悠扬扬，好像是祝英台召唤。一个乐句结束，山伯紧接着小提琴的尾声说，“贤弟啊，我怎么不想去找你”。引出后面师母讲出女扮男装实情。

第七折，《楼台会》。梁祝二人相见，长笛主旋律轻快，逐渐转入低音声部压迫势力为主导。英台父亲让梁山伯到桌前吃酒，英台得以倾诉衷肠，并坦白已许配给马文才，有苦说不出。此处声情急促，达到高潮，观众都在等待梁山伯的反映。谁料音乐戛然而止，梁山伯只有一句话：

“我叨扰只为这酒一杯吗。”失望、窘迫、伤心、无奈、心灰的感情，都溶进这一句清淡的感叹句。

四、我爱你，有一千种表达方式

英台服装的变化蕴含了感情的差异。从读书时樱花粉，到楼台会的深玫红，到抗婚时的冷艳蓝。不变的是父亲

“你就可怜可怜我这白发老父”。

父亲跪下，女儿也跪下。催人泪下的亲情，让人又忘了前面爱情感动，转而为替英台着急，如何处理父亲和爱情的冲突。结果，这根绷得最紧的弦，靠的是小厮披麻戴孝打断说“梁山伯死”的硬插入打断。《琵琶记》里，我们说最让人揪心的感情叫“委屈”，赵五娘明明饥荒中不离不弃赡养公婆，自己吃糠受尽委屈，却被婆婆怀疑。这种委屈的感情，能让每一位读者感同身受，仿佛积蓄在体内的人生经验也都得以喷发。《梁祝》里，这种感情叫“牵绊”。

经典就是怎么看都感动。老实说，在我心里这是第一次戏曲战胜西洋乐，虽然《霸王别姬》和《梁祝》被我们简单化地归为“都是爱情悲剧”。

我爱你，有一千种表达方式。是不是爱的极致只有死？如果不是，为什么罗密欧要饮下毒药，朱丽叶拔剑自尽；如果是，我们真的爱过谁吗？（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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