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桦工作室  徐子杰  《拉片》

 

其实如今再去教条化地去说巴赞说长镜头是保持时空连续性的形式会略显过时，长镜头被大量独具风格的导演赋予丰富的功能，如在镜头内部实现时空的转换、通过调度和节奏感制造出如蒙太奇般强烈的表意效果。最开始喜欢和关注安哲罗普洛斯是因为他的长镜头（在长镜头的实现难度上，还是在其长镜头的表意上都令人称赞）。在安哲的电影中总是这么自然流畅地实现时空的转换，而且充满着诗意和哲学气息，也不显沉闷。记得之前看一篇关于李屏宾拍《长江图》的访谈，里面李屏宾曾谈到一点长镜头的看法，我深感赞同，他说：“闷与不闷，长与不长，看内容。很多电影的镜头很长，但是你聚精会神地一直等内容，内容始终是第一，不好的内容你分得再碎也是假的，也是塑造的”。关注偏爱长镜头的导演作品以来，如今越来越觉得，这些长镜头大师们，更多关注的是他们作品的内容（表演）而不是单纯的形式（长镜头）。长镜头为演员的表演提出了很高的要求，也同时给演员表演提供了非常广阔的空间，演员在一个镜头内完成情感状态的爆发、转变，一气呵成，富有生命力（在拍导演课第四个片子的过程中深有体会，这种在内容与形式上的契合对我太有魅力了，把自己所关注的重点转换到内容、表演上，重新再看侯孝贤、安哲罗普洛斯、贝托鲁奇这些大师的电影有了许多新的感受）。《永恒和一日》算是安哲罗普洛斯电影当中我最为喜欢的一部电影，所以这次选择了这部电影拉片。

1

3min17s

中、全、中、近

摇、跟、推

平

女儿家室内环境音、人物对话声、安娜独白声

在这一场戏第一个镜头就是一个长达三分钟的长镜头。镜头起幅在女儿家门外，镜头一摇，亚历山大走进女儿的家，镜头后跟，女儿走出卫生间与父亲拥抱，镜头继续缓慢往前推，女儿招待父亲坐在沙发上问起他的近况，并委婉拒绝了父亲想把自己的狗留在家中的要求，镜头继续缓慢往前推，在女儿的埋怨中我们了解到亚历山大的背景（写诗、妻子的死），女儿坐下来读起母亲的信，镜头缓慢推至亚历山大近景，原本只是想来到女儿家把狗交托给女儿，而此时听着女儿读信，亚历山大慢慢陷入了沉思和回忆的状态当中，读信的声音从现实中女儿读信的声音转换到主观的亚历山大妻子安娜读信的声音（声音的变换预示着时空的变换），亚历山大从凳子上坐起来看向阳台，脸上露出一瞬的欣慰和笑容，然后又带着一种有点不可思议的感觉走到阳台，镜头跟随亚历山大的动作摇到阳台，隔着窗纱看到安娜站在阳台，亚历山大掀开窗纱走到阳台。这个场景中值得一提的是，女儿家中墙壁上的时钟的投影（在这部探讨时间和记忆的电影中颇具隐喻意味），象征着时间流动一去不复返，和亚历山大作为一个行将就木的人，不断与过去对话、深陷在回忆当中，形成鲜明的对比。

2

1min27s

中、全

拉、降

平、微仰

海边环境音、人物对话声、车鸣笛声

亚历山大回忆中的时空。衔接上一个镜头，亚历山大掀开窗纱，走出阳台跟安娜打招呼，发现安娜哭过，安娜回避从楼梯走下来，亚历山大也跟随走到一楼，镜头在这个过程中，从中景拉至全景，跟着人物降下，继续往后拉。亚历山大不停地去确认安娜哭过，去想为什么她会哭，安娜故意用一些轻松的话题回避，但又为丈夫不记得给自己买过裙子而苦恼，从对白与外在的状态看出，安娜显然对亚历山大心里只有写书感到不满，她希望亚历山大多去陪伴着她，她希望时间停止到这一刻，“我真想留住这一刻，让它像蝴蝶标本无法飞走”（在整部电影中都充满着这些关于时间与记忆的对白）。远处车鸣笛声响，安娜知道是他们的亲友来了，暂时回到了轻松愉快的状态，边催促着亚历山大换衣服，边转身去迎接亲友。

3

50s

全

推

平

院子环境音、人物对话声、安娜独白声

安娜走出家门迎接亲友、在家中招待亲友，大家欢聚一堂。但安娜的独白（信）跟画面中展现的欢乐有着强烈的反差，安娜的独白直接显示她和亚历山大作为夫妻之间实现沟通的不可能性，她努力想从这种夫妻隔阂带来的痛苦中挣脱，只能寄托于处理亲戚关系，在强颜欢笑中获得安慰（这让我想到米兰昆德拉《不朽》中阿涅丝父亲与母亲的关系，这两个背景故事都有很大的相似性）。另外，在安哲的电影中总会或多或少地去回顾希腊近现代历史，在对白中加入对历史和现实问题的讨论，表现出对军政府独裁政治的讽刺（这一场景中亲戚们进家门男性角色就开始讨论政治问题）。

4

2min3s

中、全

跟、拉、摇

平

安娜家室内环境音、人物对话声、安娜独白声

5

1min23s

全

推、升、跟

平

海边环境音、人物对话声、安娜独白声

安娜带领亲友们到海边看自己的孩子。镜头缓慢往前推，越过亲友，上升（安娜独白声又起，还是在讲夫妻之间的不可沟通性），跟着安娜走近海边，伴着安娜的独白，镜头以安娜站在海边的一个孤独的身影结束。

6

2min7s

中

推、跟

平

女儿家室内环境音、人物对话声

亚历山大靠在阳台前，安娜的信读完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此时女婿从卫生间出来，跟亚历山大说他们已经把海边的房子卖出去了，亚历山大顿时就生气，他和女儿告别，拉着自己的狗离开了女儿的家。整部电影看下来，全片有很多这种现实与回忆交汇的段落，无处不透露着一种难以抹去的忧伤。突然想到《大话西游》中的那句台词，“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等到我失去的时候才后悔莫及……”，亚历山大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带着无限的悔恨、对过去的怀念，当他意识到他需要在人世重新寻找爱，才发现自己生命已走到尽头，亲人朋友对他冷漠的态度使他倍感孤独，只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小男孩让他至少感觉到一丝丝欣慰。到影片最后送走了小男孩，亚历山大回到海边那早已人去楼空的房子，在生命的尽头、在回忆和臆想中与安娜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