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合谷日志

 

数月前去了坤哥在湖南的茶山,他名之曰野合谷,期待俊男靓女发扬孔夫子身世基因,为中华文化添活力。志向可谓远大,风物也甚清幽,人事多有野趣。本拟随时记之,无奈中途停顿,今日拾笔,竟有时过境迁,兴味难追之感。大约活泼生态之文字,尚非我所长,尚需多锻炼。聊发半截,以自警示。...



3月16日上午

长沙——新化

出发不久,在加油站,坤哥告诉我,有两个人开车和我们同去新化。是那个记者和港商。

后来在高速路上,我们看到了一辆红色的夏利车超过我们,车内人扬手打招呼。奇怪的是,这辆车尾上没有牌照。车身也显得光溜溜的,似乎什么标识也没有。

这两人一起出现在坤哥昨晚的饭局上。饭局的参与者还有著名的御史在途,以及一位参加两会归来的全国人大代表。为了推销寒茶,坤哥两会期间在北京呆了半个月,结识湖南籍的全国人大代表和政协委员,认识了这位新化籍的代表。

坤哥的另一个身份是医疗器械经销商,我们刚才就是从他的公司出来。昨天本来说要上山,却跟着他去了东边的一个县,签一个医疗器械维修的合同。

走进医院门诊楼,看到CT室前面排着长队,都是乡下装束,凑着门缝张望,脸上露出着急又无奈的神情。我疑心眼下怎么有这么多做CT的农民。坤哥带我们走进一旁的办公室,几个大夫各自一台电脑,盯着上面的透视图像,这是我第一次走进这种地方。看到坤哥进来,有两个人打招呼,看来和这里是老关系。

走进里屋的主任室,同样是一个男人和一台电脑,似乎这里是真正的中枢控制室,桌上放着的几张彩色CT照片让我吃惊,那是些人脑的写真图像。大脑和脑干现出一种特别的血色,似乎一直还在出血,伸手会沾上,却又没有真的渗透纸面。让人佩服CT写真技术的同时,总有些什么地方发瘆。

坤哥问我说:“吓人吧?”后来我想,大约就是这些长年累月沉积的血色图案,让他对这门生意感到了厌倦,想要去找些和绿色有关的东西。

坤哥早年主要是卖进口医疗器械,这种经营手续一般不容易办到。近几年开始投资茶山后,医疗方面的生意主要变成为客户提供维修。这个县医院是老客户,这次来签的合同是一年维修费8万元。

合同签好之后,一桌人去城郊的农家乐吃饭。走出大厅,医院门口围了一堆人。现场还有几个警察。听医生说,是一个人病重送到这里治不了,让他们转院,转院途中死亡,这些人又回来找医院。几个人感慨了一下医患关系。

途中经过一座坐落在山坡上,像是暗红色城堡的建筑,有些疑心是博物馆之类,又和小县城联系不起来,有些奇怪的感觉。同行的人说是中学。全县的初高中生都集中在这里。

CT科主任的女儿以前在这座中学里念书。前几年她给这里带来了新闻:她参加了超级女声,尚雯婕夺冠那一届,她是全国十强。主任没在这辆车上,同车人沿路颇有兴味地念叨“超女”这个词。

那女孩本来卫校毕业,在市里打工,比赛之后去长沙做了歌手,能在湖南一些地方市县的综艺节目上看到她。

席间我问到主任为什么有这么多人做CT,是否现在环境变坏,患肿瘤的人多了。他说是由于他们价格优惠,200多元一次,质量也好,老百姓现在有新农合,该检查的就检查了。CT科现在是医院创收最稳定的科室。

原定离开医院后去新化,坤哥又改了主意,说晚上去见一下御史在途。这个人我电话采访过,但不认识,觉得可以去见一下。后来坤哥在高速上又打了几个电话,我知道除了御史在途,还有好几位老板,两位全国人大代表,不由感到压力。

最后坤哥安排我在楼下吃饭,只在饭前上楼与御史在途见个面,握了下手。御史在途正像坤哥说的,人有些傲气。席上有十几个人,还有一个记者和一起来的港商。

事后听坤哥说,“老板倒就是个老板,记者似乎有些问题。”坤哥一副颇为老练的口气。

红色的车在后面,一会儿加速超过了我们的越野车,它的无牌无识显得更为明显。后来记者打了一个电话过来,说到娟娟也想上山。坤哥就又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说她还在后面,回到县城还有个仪式,然后可以一起上山。

我忽然明白,娟娟是那个全国人大代表。

3月16日下午

新化——茶场

到了新化,那两人去一个茶楼,我和坤哥到城南建材市场找两袋山上要的白水泥,转了很长时间。

中间接到电话,娟娟也到了新化,参加完仪式会过来一起吃饭。我开始担心仪式不会干脆,之后娟娟还难免要开会,今天或许也上不了山,后来也无可如何了。

中饭定在那家茶楼二层。我们走进大包间,还没有人到,包间的圆桌之大有些吓住了我,入席人数显然又远远超过了昨夜的长沙聚餐。

过了一会,一个女孩子走进来,和坤哥握手。看上去很爽利,穿着白色职业套装,气质似乎要高出这里的水平,又有些正式,不是大城市通常的白领装扮,像是属于暂时性的某个特定场合。我站起来和她握手的时候,觉得有些面熟,忽然想到这是娟娟。娟娟已经先认出了我,说就是昨天席上见过一面,没有一起吃饭的。

娟娟是开化县一个村的村委会主任,坤哥在高速上曾经表示困惑,怎么就选上了她。我想大概是这届两会侧重基层代表。现在看来,娟娟毕竟还是有些特别。

记者和港商也到了,说是中国经济报的。我对这个中国经济报有些疑惑,只听过中国经济网,查了一下是在香港出的,大约是内地政府拿资金在香港养着的一类。这两人不知怎样认识了娟娟,参加了昨天的饭局,又跟到新化来。那个港商自称是做黄金的,却又对茶叶感兴趣。

接下来一大群人涌入,难怪订了这么大的包间。这些都是男男女女的年轻人,穿着职业装,看起来都像是乡镇的从业青年,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所有人都喊娟娟为娟姐。大家落座之后,我向一个坐在身边的女生打听,知道他们都是新化县创富协会的成员,娟娟是这个协会的会长。这群人的到来也使娟娟活跃起来,蜕去了一些先前从北京人大会场上带回来的庄重神气。席间娟娟甩出一句新化方言,讲了个什么笑话,大家都笑起来。由于不断加人,座位变得很紧,坤哥被叫到了娟娟邻座,有人要我也过去,我怕喝酒拒绝了。

过一会县委书记到了,娟娟喊他陈哥,开始给他介绍身边的人,一一握手。最先是坤哥,接下来是记者和那个港商。我的名字也被提到了,书记和我隔桌子举了一下杯子。

书记讲了两句娟娟当选代表对新化人的意义,据说这是开创新化县历史的事。更重要的话当然在仪式上讲过了。新化县的土菜味道不错,我和两旁的年轻女孩都吃得很快,她们身上都有一种淡淡的便宜的香水味,有些显粗的大腿上盖着超前于季节的黑丝袜短裙,看来像是美发之类行业的。

饭后商量上山的事,我们的车开到公路收费站附近,等待后面的人。记者和港商的车来了,从那边下来两个女生,一个正是刚才坐在我旁边的。两个女生上了我们的车,挤在后座。娟娟并没有来。

车子拐上了乡间公路,路旁出现了一种样式有些特别的砖楼,二楼门窗砌成拱形,看上去有一种雕镂感,褪色的红砖有些年代了。我问坤哥,这是传统的房屋样式吗,坤哥摇头,说这是二十多年前起的一批。

车子颠簸,后排中间的两个女生左仰右靠的,旁边的男的也是当地电视台的记者,说干脆我搂到你,就怕有点搂不下。女生就骂他。男的问女生是不是美容店的,女生说我们真是做美容的,你也可以来也,男士保养,只是我们一般是做高档的。

来到山地,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屋子,是木头的墙壁。坤哥一只手指点说,这才是老房子,板屋。

来到一个岔路口,坤哥犹豫是走上山路还是下面一条,还是决定走下面,带我们看老街。

转过山坳,一条隐藏在深山的老街现出来,大致是黑色板屋,迎面却矗着两幢落成一半的水泥楼房。我向坤哥示意,他露出隐忍不言的神情。车子开上一条河街,夹河两岸两旁大多是黑色的木屋。尽头还修了一座仿古的廊桥。看来这里才是坤哥钟情之处,他指着对面黑色线条中断的两幢水泥楼房说:“我的‘不开发式发展’全完了!”

去年这个乡在河街开了一个研讨会,提出做全国第一个“不开发式发展”乡,坤哥是策划人,政府还扶持坤哥四万元做规划。没想到会开完没多久,农民起房子,板屋河街就破坏了。

告别老街,越野车拐上山坡,渐渐出现了层层梯田。在坤哥口中,叫做畲田。三三两两的木屋点缀在弯曲水田之间,颜色或深或浅。在水田中间,木屋的黑色近于自行长出来的。偶尔的水泥楼房则显得突兀。

路旁地头伸出的竹子,是这里常见的另一景物,比我家乡的毛竹粗大。时时见到土路里边倒伏下来的竹子,露着断裂的茬口,像粗长的手臂有意挡住去路,要下车去扶。似乎被一种未知的力量没有理由地折断。问车上的人,说是开春下了一场大雪,把竹子压断了。

“来,我们看看畲田”。在一处地势宽敞的地方,坤哥停下车。从山坡看下去,梯田弯曲缭绕着,有一种瘦弱的感觉,似乎保存着镰刀最初开辟出来的式样。难怪他会想到这个说法。这里的山并无险峻奇特之处,带着初春没有完全复原的生荒气,和我家乡的近似。所有的山底色看来都是荒凉的,梯田里的水也显得寡清。

到了一个山坳上,路中间意外地建着一个牌坊,过了这里才是坤哥的地盘。山坡生着枯萎的蕨叶和灌木,围着一处凹地,凹地中间有条小溪,迂回留下一片湿地的痕迹,和大片丛生的苇叶。边缘一幢板屋,已经完全成为黑色,似乎直接显露着日晒雨淋的后果,毫无掩饰。我们下车向这处板屋走去。这就是野荷谷了。

地上有一群鸡鸭和几只狗,我们先看见瘸着一只脚的鹅,摇摇晃晃想要从我们面前避开,着急地嘎嘎叫着。这大概是先前哪一次来车的后果。

这是一长条房子,看得出生活着一大家人。灶台的铁锅里盛着半锅在土豆和面面饭之间的食物。我第一次靠近地观看了板屋的内部,内墙也是黑色的。一家人带着笑意看我们,似乎欢迎和习惯了这样外人来临的场合。家里的老奶奶坐在屋子另一头的阶檐下,露着世事无争的微笑。身后黑色的板壁,和她衣服的颜色近似。小孙女和她呆在一起。

这似乎是和外界没有联系,可以自足不生变动的一家人。

再过去看见新开辟的山坡茶园,一群人在有些生荒的地里。我们下了车,看这些人栽茶。

一个花白头发的老婆婆在我眼下的茶带里,佝着身子用一把半大锄头挖茶窝子,把细芊芊的茶苗栽下去。没有浇水和施肥,单薄的茶苗在这样灰白色土质的地上成活,似乎缺了一些什么。想到上初中时全班去茶山栽茶,挖的坑似乎比这深,倒也没有什么施肥和浇水。老婆婆的腰佝得和锄头的弯度一致,本来不会伸直。别的人也像她一样干活,工钱是一天一百块。

茶带间种着一种伶仃的植物,枝干光溜溜的,独独顶着一小托没有舒展开的暗红色叶子,叶子间露着尖刺,不敢伸手触碰。坤哥说它的名字叫百鸟不落,是种药材。前两年价格挺高的。

我想它因为不会遮住阳光,正适合在茶带套种。

又拐了几个弯,并未看到大片的茶园,同行的港商似乎有点失望。在一处山坳的茶园旁边,一排小平房现出,这是厂部了。

脚刚落地,响起了拧成一串的狗叫,一大群小动物向我们奔来,这是完全没料到的,养生店的女孩吓得尖叫一身,往我怀里钻。我看出它们摇着尾巴,一边伸手抚摸,一边安抚她,但这亲切让我受用又有点不适应,口里轻轻说了句“不要”。竟然有七只,大多数是小狗,连滚带爬过来的。此外院坝里还有一大群鸡,有点沸起来了。

这一大群人有几个被请进了会客室,泡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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