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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徐皓峰:“廖凡掌握着我所有的秘密”2016-03-12支离疏、蜉蝣不散几个月前《师父》上映的时...



专访 | 徐皓峰:“廖凡掌握着我所有的秘密”

2016-03-12 支离疏、蜉蝣 不散

几个月前《师父》上映的时候,我们第一次采访了徐皓峰老师。时间有限,好多都没有聊。这次终于约到了一个小时时间,光问题就准备了满满三页。这其实不是次采访,根本就是导演系讲座嘛。

讲座那天刚好是奥斯卡颁奖。记得上次徐老师表示,自己做导演了就不会再评论院线片。想着奥斯卡应该还好,结果徐老师说,新片、老片、颁奖季片、独立电影,都不会再做任何公开评论,也不会再出影评集。边感叹徐老师懂规矩,边在心里狂叹气狂叹气狂叹气。

文章很长,但值得看。

上一次的采访:

专访 | 导演徐皓峰,凭借道德和信念拍《师父》

(见过亲企鹅的打企鹅的做鬼脸的狠狠虐待的,只有徐老师边慢悠悠说话边慢悠悠给它顺毛,特别萌)

“想在《箭士柳白猿》里传达‘士’的文化”

《箭士柳白猿》是2012年的片子,之前在MOMA看的版本放映效果不是特别理想。这次上映有没有做新的调整或剪辑。

徐浩峰:当时我没在影院看,给你们放的好像是DVD的版本。《箭士柳白猿》是洗印厂的最后一批胶片,当时还催我们洗,我们这电影洗完了就关闭,真是一个时代的象征就此结束。

那个洗印厂的主管,我们在大学的时候就认识,永远穿着一身工作服,从来没见过他的便装。《箭士柳白猿》洗完,突然看到他穿着西装,以一个白领的形象从洗印厂大门走了出去,当时我就觉得柳白猿和他一样,一个曾经熟悉的时代过去了。

上映的这一版是胶片版本,没有改动,跟之前的一样。

《箭士柳白猿》也是改编自您自己的小说,那么对于那些没看过您小说的观众,您会怎么介绍这部电影?

徐浩峰:这是弓和箭的对决——传统长枪术和中国式射箭的对决。

《师父》讲的是规矩的故事,《箭士柳白猿》是否有哪些关键词可以提炼?

徐浩峰:《箭士柳白猿》里其实是一种探索,我想在这部片子里转达“士”的文化,就是以前的辅佐概念,以前中国有本事的人都是通过辅佐别人的方式来完成自己的理念,实现自己的抱负。柳白猿就是关于一个辅佐的心态和事件,进入了那样一个世界。

“我追求视觉极简,但听觉极大的丰富”

您之前说,《倭寇的踪迹》和《箭士柳白猿》这两部电影不是针对大众的,是专门去电影节的,那这次即将公映,您担心大众的审美会接受不了吗?

徐浩峰:主要指的是叙事方式。因为有了《师父》的铺垫,观众再看我的电影,指向性就非常明确了,以前觉得《箭士柳白猿》不太容易被市场接受,因为在一个看明星、看网络流行故事的茫茫标准之下,不知道该看柳白猿什么,观众不知道提供给自己的快感在哪里。

但有了《师父》的铺垫,观众明白,看我的电影一是看武技,一是听我讲一些老中国的生活信息。看点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这也是制片方敢于把这片投放到市场的原因。

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有些比较专业的观众,比如电影推广的从业人员,说看不懂我的电影,虽然我明明讲的是中国,反而去海外参加电影节的时候,外国观众很少有人说看不懂。

这之中存在一个电影文化的问题——什么是电影文化?就是我们在看这部电影的时候,首先意味着你之前已经看过了一系列的经典电影,有文化、美学上的铺垫,然后再看这电影,会看进去,如果我们永远看电影的时候像此生第一次看电影,那这类电影就很难被人接受。

所以,某种程度上讲得是在熟悉您的小说、其他电影的基础上,才好理解柳白猿?

徐浩峰:也不见得要熟悉我的,是要熟悉武打片,或者说观众对电影叙事比较熟悉,看过那些电影的经典叙事方法,这个时候再看我的,会觉得有哪些叙事手段发生了哪些变化,这样会觉得有趣。

如果之前经典叙事的电影看得少,可能就失去某种乐趣了。比如他在哪儿哪儿做了变化,看不出来了。

为什么电影是大众艺术呢?因为电影的观赏和乐趣建立在某一个大众共识的基础上。

上次采访您提到了《箭士柳白猿》里的钟声,我也注意到柳白猿里的声音处理比《师父》还要丰富。还有没有其它特别设计?

徐浩峰:柳白猿拿了第49届金马奖最佳原创配乐的提名。当时做配乐的时候用了一些实验音乐,最后一场高潮戏用的钟声,把西方著名教堂的钟声和中国寺庙的钟声混搭在一起,才出现电影中的效果。

至于中国人怎么用西方教堂音乐的管风琴,金马组委会觉得我们比较有创意,对里面管风琴的运用很有想法。后来还在比武决战之后用了一段巴赫的曲子,但我们有改动,对原曲的节奏和小节稍微变动了。

毕竟巴赫的原曲是音乐厅音乐,我是根据电影画面改动,可能评委觉得,你们敢改巴赫,还改得很有意思,看电影的时候也听不到任何违和感。

巴赫的那首曲子是名曲,一哼就能想到其他电影,在MV、专题片里都经常用,但我们改编得很恰当。对我来说,音乐音响是非常重要的一块儿。

我的电影画面追求简洁,视觉方面我不喜欢搞得非常繁复,自己在拉片的时候也经常做那种练习,比如一个情节,别人用十个镜头拍完,我能否用五个,经常做这种减法的练习。

我追求视觉极简,但听觉上要极大丰富。我的作品其实是一种听觉主义的电影,我认为的电影里的节奏和氛围是由声音推动的。

那您平时有注意搜集一些曲子、不同兵器的声音吗?

徐浩峰:严格来说这是作曲的和录音师做的准备,我给他们提供的是节奏的点儿,或强或弱,大部分电影的音乐和声音处理只是起到一个氛围衬托的作用,画面有什么,听觉跟着有什么,两者反映的是一个东西。但我会要求声音和作曲,反映出来画面里没有的东西。

“为什么我的每部电影都拿金马的最佳改编剧本提名”

和我一样,许多人都是先看您的书,影评啊小说啊,然后再看到您的电影,经常把您的电影和改编依据的小说作对比,您觉得这种对比有意义吗?

徐浩峰: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每部电影都拿金马的最佳改编剧本提名,不但你们在做这种对比,评委也在做。

他们一定觉得有些改编方法有趣才会给提名,如果我的电影和小说完全一样的话,就没必要给我提名了。

这种对比解读也能看出很多有趣的东西。

徐浩峰:对,一方面是作者本身知识结构的成长,电影总是比小说要晚几年,这几年中我对某个问题的想法可能就不一样了。

还有就是写小说的时候要符合小说的特性,拍电影的时候要符合电影的特性,按照文学来做就交代不清楚,这时候要创作比小说更简洁的方法,解释故事。

于承惠老先生已经过世了,在这部电影中他的表演非常抢眼,像于先生这样具有深厚功底的练家子,您平时有注意寻找吗?有没有邀请他们参与到电影中。

徐浩峰:有的,在《师父》里面就有,不仅是老港片演员,长巷大战里面有几位民间的武士,他们不是演员,是真正的练家子,拍戏期间还跟我们组的武行切磋动手。

结果怎么样?

徐浩峰:赢得了大家的尊重。

不分输赢咯?

徐浩峰:也有输赢,我和廖凡都很好奇,但他们不告诉我们,他们有自己的圈子。

他们也像您写的高手过招,搭搭手就分高下?

徐浩峰:他们切磋的时候,带着移动打,手像手套一样放开,打的时候就不会受力,碰上就收,具体的不让我们看。

您之前在影评文章里说,要保留中国人的“样儿”,那种规矩、范式、礼节、气度,对当代中国人来讲这些东西已经极度陌生,这是大众欣赏您的电影的障碍吗?

徐浩峰:观众开始有这种需要了,不像头几年那么为难,现在好像观众都开始从心底需要这些东西。

我们拍电影,很多时候讲的是人种的问题。战争片都是人种问题,能提供给人种心理保护的,一个是五官,这个民族长得很好看,相貌堂堂,竞争的时候有说服力。

好多电影里为什么德国人在欧洲战无不胜,因为德国军官长得都很帅——这是电影银幕传达的信息;五官之外,还有衣冠,一个民族的服装非常好看,哪怕人都是小鼻子小眼儿,但配上冠带,别人就不敢轻视你。

服装对一个民族的历史意义非常重要,但我们整个东方世界,20世纪把能够保护我们心理和人种的服装都废掉了,变成西化,要和西方人穿的一样,但我们的鼻高和眼神又没有西方人那样,人种心理上就占了劣势。

我拍电影有个最大的期望,就是哪怕你们觉得我拍武打不行,但我拍传统服装拍得好,我觉得也尽到了一个导演的义务。

您觉得保留这些传统的样儿,是您作为导演的责任?

徐浩峰:对,通过这些电影不断让年轻人看到,慢慢对民族传统服装有了要求,为什么西方人的西装在电影里拍出来好看,日本和服也好看,我们除了中山装是不是有别的?再者说了,中山装还是日本海军学校的学生装改的,我们能否恢复自己的服装传统?

您的作品中有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东西,那么在您感兴趣的武侠和功夫文化中,您以后还想挖掘或展现哪些?

徐浩峰:《箭士柳白猿也》中展现了一种戏曲,现在被称为评剧,当年叫“落子”。过世的于承惠老先生,在电影里就有他唱的落子,是一首落子名曲叫《桃花庵》,落子是北方的,现在的中心是天津郊区。

于老学的非常认真,几乎给我们组里所有人都唱过《桃花庵》,唱完之后没有新鲜人了,等有人来探班,于老继续给人家唱落子。

于老先生是一个被轻视的演员,别人承认他的武功和形象,但忽略了他文戏的能力,他73岁才第一次进录音棚,为自己在《倭寇的踪迹》中的角色配音。

录音师是贾樟柯的御用张扬,张扬非常喜欢于老的台词,感叹念白功力这么好,声音质感跟掌握语气都很好。于老师是个有心人,懂戏,出来的台词感觉很独特,《箭士柳白猿》中是首次唱歌。

“武侠片没有复兴,只是些个人行为”

之前看过一篇影评,说“徐皓峰可能是现在华语影坛中,唯一一个执着于礼崩乐坏这个主题的导演”,我认为这句话很有道理。关于“礼崩乐坏”这个主题,您是怎么看的?

徐浩峰:礼崩乐坏,是以前中国的史学和宋代以后诗歌最重要的命题。礼崩乐坏也是儒家的起点,也是许多学术流派存在的理由:礼崩乐坏的时代,我们这些人给你讲一讲。

像“拨乱反正”这个词,指的就是儒家,不是某些人说的,社会发生危机了,有几个奇奇怪怪的道家人物出来扭转乾坤,“拨乱反正”指的是战乱,暴力一定消亡文化和人性,战乱之后社会重建的时候,怎么恢复人性,这就是中国儒家做的事。

就是说,您的电影也会这样处理?

徐浩峰:这和我选择的受众人群有很大关系,礼崩乐坏确实是我的电影的命题,至于我是不是唯一专注这个主题的导演,还有待论证。

袁和平谈起您的电影《师父》,说很不错,但因为武大风格太写实,没有一个叙事上的兴奋点,所以不会大卖。您怎么看八爷的这个说法?

徐浩峰:这都是前辈的意见,要听。

票房一般,是因为写实风格吗?

徐浩峰:关于这个原因,我现在还在揣摩之中。

作为观众有一点很好奇,您的电影中有些演员是没有武术功底的,但打起来都好厉害,不会功夫的和真会功夫的演员,武术行家会看出这种分别吗?

徐浩峰:武行的人都非常认可的,他们看《师父》,看不出廖凡不是练家子。

近几年华语电影有个非常突出的现象,就是武侠片热潮,王家卫的《一代宗师》、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都成为一时的舆论焦点,姜文的《侠隐》、贾樟柯的《在清朝》都在进行中,当然还有您的创作,是不是武侠片迎来了“复兴”?您怎么看?

徐浩峰:不是复兴,这些都是个人行为,和70年代末、90年代的武侠片的风潮并不一样。现在的都是个人行为,除了我们几个人之外,也没有人再拍了。

说到武侠武打片,院线经理也担心,票房不行,电视台转播也担心。武侠片现在正经历的就是西部片经历过的,美国西部片也消亡了,顶多有某个导演个人做些样式翻新。

像昆汀这两年的作品?

徐浩峰:对。

您的电影“零威亚、零特效”,写实的风格,硬桥硬马的动作,不是飞来飞去的那种,那么到底存不存在轻功这一门功夫?燕子李三那样的。

徐浩峰:轻功存在,职业轻功不是改变自己的重量,而是一种攀登术,飞贼晚上出去,背一个巨大的口袋,十几二十斤,里面装着四十几样工具。

像那种所谓的采花大盗,把抢来的女孩往袋子里装,直接背走,那些袋子很像一些法国品牌的登山背包,有减力卸重的设计,而且古时候有许多墙是向里倾斜的,不是九十度的,用虎爪、钩子、绳索攀墙,也可以练。

一般飞贼会的,京剧武生也会,此外还有一些徒手技巧,三步上墙什么的。轻功以前就是专业小偷学的,练武的人不让学。但也有通过练武,腿力很强,一夜飞快地走好远这样的功夫。

“我不会下载电影,我还停留在碟片时代”

如果再有导演想拍您的小说,您会同意吗?

徐浩峰:还会愿意啊,这是一件带来新鲜感的事。

选择的标准是怎样的?

徐浩峰:标准就是坐下来聊,先聊聊。咱们聊得就很好,我可以把小说给你改编。

您是否有自己固定的团队,还是您觉得只要导演主导整个拍摄就好。

徐浩峰:我有连贯的班底,但我坚持电影合作事不过三,同样一拨人,实验三个作品,然后再寻找别的机会体验,体验够了大家再回来合作。

用这样的方法,一方面大家有一个追求的方向,另一方面是避免新鲜感的丧失。我之前也说,《师父》就是和宋洋的告别之作。

您这么儒雅的导演,在片场会不会发飙呢?

徐浩峰:有的时候也会发飙,但发完火,大家好像都很高兴。摄制组觉得,导演不发火的话,会缺点什么,发了火反而大家都踏实,一切终于正常了。

真正成为影迷爱上电影的是哪部电影。

徐浩峰:维斯康蒂导演的《豹》,当时我附中三年级,看完后一下子震撼了,考了电影学院。之前有个特别有趣的事,日本东映电影制片厂,觉得我的电影和他们永远不卖钱的导演铃木清顺的电影很像,还给我寄铃木清顺的片子,让我承认这件事。

卢奇诺·维斯康蒂《豹》(1963年)剧照

第一篇影评是关于哪部电影?

徐浩峰:第一篇是评《公民凯恩》,还有《罗生门》。

平时通过什么渠道看电影?会在哪儿下载电影?

徐浩峰:有的人会给我从国外带,我还停留在碟片的时代。

下载过吗?

徐浩峰:我不会,现在得赶快花钱雇一个00后的小孩做秘书。一些电影院上映的新片也会看,学生也经常推荐。(蜉蝣君:找我啊!!!)

您最喜欢哪部邵氏功夫片?

徐浩峰:我最喜欢的应该是刘家良的《烂头何》。

感觉一般,不是刘家良导演最好的作品。

徐浩峰:不太喜欢是吧?哈哈,《烂头何》中有两场戏,一场是斗酒,和武功融合在一起,运用了魔术的手法拍的,第一次看的时候完全眼花缭乱,仔细拉片的时候才发现,是用了很简单的方法把观众欺骗了。

拉片的时候觉得太假了,但连贯剪接在一起简直目不暇给。这正是传统魔术的手段,突然把你面前两个桃子变没了,一旦定格,立刻能看出把戏,不定格,就能永远骗你。另一场戏是观画,都是用魔术的手法来拍的。这给我印象特别深,所以电影还是要学,总有不知道的东西。

刘家良《烂何头》(1979年)

“廖凡掌握着我的秘密”

您的电影不仅仅是故事或者文本本身,也是分享知识。特别适合做延伸阅读。从电影,小说里都能知道您的博学。那么您平时的读书习惯是怎样的呢?

徐浩峰:我现在读论文比较多。现在有一个好处,各个大学都有学科工程,好多书没有销路也印出来。读的主要是社科类的论文,调查资料、民俗这类的书比较多,看这些书,让我对具体的古代行为有了了解,比如赊账怎么赊。

长篇小说只写了《大日坛城》。今后还没有长篇计划?

徐浩峰:如果《箭士柳白猿》票房不好的话,我就回去写长篇小说。(蜉蝣君:好像也挺好的!)

能透露下一篇改编成电影的小说吗?

徐浩峰:你们去问廖凡吧。

廖凡继续主演?

徐浩峰:嗯,还在谈。但廖凡是这样的,拒绝我四次后才答应,现在才拒绝了第二次。

还会坚持写实吗?

徐浩峰:对,直到把廖凡打成重伤为止。(笑)

能透露下其他演员吗?

徐浩峰:还是得问廖凡,他现在掌握着我的秘密。

宋洋呢?还可以再合作吗?特别喜欢他。

徐浩峰:特别喜欢他是吧?可以,你们发动一个请愿,好让我有个台阶下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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