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弢荐诗】永不愈合的抒情主义:苏省《清明赠》的情感节制

 

苏省,70年代后期生于江苏昆山。写作诗歌、随笔、评论等,作品见诸各级各类刊物及选本。曾先后任《扬子江》诗刊、《诗林》双月号编辑。现居昆山。...



【佳作】

清明赠

赠先祖以水酒,赠清风以泪眼

赠我以情欲的女人,在早春融冰之时流于旧爱

因为雨季的漫长

无人知晓这一春始于哪一片云影的散去

但世间骚动愈烈,概莫能外

我在江南遣词,你在塞北书信

其实,清明时节,欲壑纷纷。

我欲言之,他人已为

所以整个下午我搓手失措

仅两事可表:母赠我指环,佩于尾指

扫街人断四指,拇指孤单,他每一举动

都如赠浮世以赞美

【诗人档案】

苏省,70年代后期生于江苏昆山。写作诗歌、随笔、评论等,作品见诸各级各类刊物及选本。曾先后任《扬子江》诗刊、《诗林》双月号编辑。现居昆山。

【黄弢读诗】

永不愈合的抒情主义

———苏省《清明赠》的情感节制

黄 弢

清明多是悼亡亲旧抚时伤怀的主题,苏省的《清明赠》偏偏写爱情。

首段的三个“赠”很有嚼头。以水酒追怀先祖,赠的主语毫无疑问是“我”;情欲附着于吾身,赠的主语自然是“女人”;而清风泪眼则皆可互成主宾关系,“我”将泪眼寄于清风,抑或清风轻拂方泪沉眼眶,都是说得通的。为何要从这三个赠字的主被动关系入手且较真呢?缘于我一厢情愿的揣测:先祖赐予生命,使得“我”这个后嗣有存世的可能,时值清明自当奉酒而拜,“在早春融冰之时流于旧爱”的女人,“赠我以情欲”,亦接着赠“我”以诀别。如此看来,清风泪眼则完成了承上启下的过渡,宗亲传承自然法则如清风照拂,灵魂无依失恋之痛又难免泪眼婆娑。这里的眼泪,窃以为不止是为情爱之伤,更因一种人类内心永无法遣去的“永恒性孤独”。

诗作中的“雨季”既是季节症候的实写,同时也是一个难以忽略的隐喻。丰富隐喻性是文本现代性的重要组成和标识,卡罗琳•司布真认为“隐喻把宇宙之特有秘密装到了自己身上”,它为我们找到另一种清晰表达世界的维度。解开隐喻秘密的途径是将两项事物放在一起,深入分析并把它们以一种精确的一致性统一起来。我认为苏省此处的“雨季”在强调一种致人抑郁的、短时间无法摆脱的潮湿与绵长,抛开自然性特征不说,考量社会性特征的话也就解开了“雨季”到来的原因,还是情伤。漫长雨季即是悒郁之痛,盘桓许久以致不知春之所始,“无人知晓”其实是自欺欺人,曾几何时那片散去的云影曾赐予“我”春光欢畅,旋即又赠予一个漫长的雨季,摧脏之痛“无人知晓”但于自己却是刻骨铭心,否则江南塞北言语流转又为何徒增慨叹?

“清明时节,欲壑纷纷”是警句性的书写,祭扫时日,却又有多少人在焚化纸钱叩拜先祖的时刻,纷纷吐露俗世的欲望以求荫庇?“我欲言之,他人已为”的惶惑只能让自己度过一个“搓手失措”的下午。母亲赠的指环,“我”却“佩于尾指”,男性佩戴戒指于尾指是独身主义的标榜,失怙的诗人在清明节的此举可谓大不孝,然究因寻果,读来却是大悲凉。末句“扫街人断四指,拇指孤单,他每一举动都如赠浮世以赞美”是振聋发聩的佳句:扫街人本是受“浮世”摧残的困顿落魄之人,四指残缺的手指却无意间一直呈现拇指上竖的假象,苏省敏感的捕捉与表达极具讽刺意味。那“赠我以情欲”又赠“我”以“雨季”的女人、那“散去的云影”、“漫长的雨季”、那“骚动愈烈、欲壑纷纷”的清明时节,其实都是这“浮世”的一部分,“我”其实就是那个残缺的“扫街人”。

情感的节制与理性的光辉使得这首诗歌不是沉浸在个人情绪宣泄表达的“小抒情”之中,而是借助个人体验表达一种人类共通性的情绪困境。如何抒情一直是新诗界争论不休的辩题,在诗体变革之初新诗理论家即已意识到抒情之重要。刘半农断言:“情感之于文艺,其位置不下于(有时竟超过)意义。”康白情、梁实秋、周作人都强调蝈蝈抒情之于新诗的意义。但是在百年新诗发展过程中,许多抒情主义者忽视了含蓄内敛节制情感的必要、放弃了艺术规范与形式约束,感伤主义随处可见。苏省在这首《清明赠》中对抒情的节制是具有值得学习的理性的:诗人并不急于抒发缘物而生的即时性情绪,而是在对事物的静观默察中深化了主体生命体验。他在写作过程中有意识地抑制激情的生成,以从容笔触让情绪展露出原始的样貌,却因这种理性与节制迸发出了惊人的力量。当然抒情主义是一道永难愈合的伤口,在情绪表达的感性本真和理性节制上或许永远无法做到真正的平衡,但是自律性强的诗人毫无疑问该有寻求这种平衡的艺术自觉。

回过头来看,本以为苏省于清明时节偏偏写爱情是题材的取巧,读到最后,才发现这也是一首以“赠”写“失”的悼亡诗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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