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河的詩|太平洋遞來伶仃的雨
绵长密实的时间里,或许有她多汁的身体。...
“
为 了 规 避 无 妄 之 灾 ,
我 将 谨 慎 选 择 我 的 自 由 。
——甜 河《 还 乡 》
Helmut Newton
甜 河
本名汪嫣然。安徽人, 乡土名媛。1992年生,现就读于同济大学哲学系。曾获光华诗歌奖、重唱诗歌奖。
这是一位严肃的原教旨米老鼠主义者,以作品低产而著称。
◤雨 地
沿着东海岸,太平洋递来伶仃的雨,
触碰岛屿锯齿般的边陲,尾随虚弱的
地平线晃动。边走边找蜷缩的卵石。
遍地凹凸不平,布满沙砾。礁石恹恹
而发暗,没有阳光,热情匮乏的海域
带来一些阴沉的满足。我走进雨地越来越
窄小的入口:“ 这冬季寒流中的女猎手。”
泥泞中季节倒错,堆叠起波浪的长音,
反反复复,冲刷这片憔悴的黑色海岸,
缓解忧郁的热病。高耸的棕榈稀疏地
排列,树叶因空气的湿度而凝重。
远处深潜着鲸群,如蛰居的病态沉积,
捕捉阵雨的讯息。海边垂钓的人
小心走入愈来愈大,灰白的风浪。
波涛翻卷着造势,对峙根深蒂固的引力。
黄昏的余光之中,宁静成倍滋长。
在渐暗的海堤上行走,会有美妙的盐
曲折飘入我的喉咙。暮雨提着灯笼返航,
越过北回归线,身体的潮汐被拨至
顶点。“ 突如其来,你变得小而轻。”
模糊的风暴杳杳而来,耐心垂询
温情的密电,缓慢铺开绵厚的宽掌,
被一闪而过的快乐擦伤。爱人的性
是远在中央的黑暗,夏天尚未到来。
细细的海风,像握紧了迟钝的发辫
我一生都不想松开。◤玫 瑰 的 谱 系
那个在梦里被杀死的人不是我
凋谢的浪漫派与孤独的女酒鬼相互映衬,春色葳蕤
院子里枝桠稀落,星星低垂。
老樵夫泪眼朦胧,天鹅绒和野花偎依在怀中
树木沉思,蜡白如他的面孔
闪亮的日子一去不返,此刻烛光照亮大半个平原;
穿过尘埃掩埋、色彩繁杂的幽暗岁月
我们热衷于谈论所有花瓣熬成的夜晚。
当饥饿的阴影成为绝对的实体,指向心的两极
多少个异乡的早晨,荒凉如往昔
我是否应该采用一种宏大的叙事结构
来歌颂生活全部的贫瘠
可我所有的抒情都已献给了南方,长江下游晴空万里。
犀牛的目光温润如花蕾
难以逾越,词语的寂静。
复制我的灵魂,呈现相似的幻景
透明的美的颤栗,请赐予我致命的一击
直至重返玫瑰的谱系
◤失 语 症
四个死者在说话 四颗水晶在观察黎明与黄昏
四位水手唱起银色的歌儿
所有的行星纵酒欢歌,所有的邮差向远方逃亡
在纸上默写发皱的丝质词语
自我繁殖的谎言于澄明之中呈现,花蕊上的露水
拨动身体的琴弦。砂糖与蜜橘,
孤独的植物在灵晕里旋转。
越来越冷,这光芒黯淡的季节
郁金香的余烬,在荒原上日复一日跋涉
倒下之前耗尽一切云烟
秘而不宣的盛宴,来日共奔未知的星宿。
尚未抵达之前,无法采摘镜中的果实
留下来,惊蛰,谷雨都是美妙的节日。
一个伤心的人做了很多个伤心的梦
燕子的姊妹,隐喻之中的南风
◤忧 郁 症
他的下巴上有银色细细的绒毛
他会像吃掉黄昏一样吃掉沉默
甚至吃掉自己作为小人物的生活
用美工刀裁去履历表的毛边,日子依然平淡
素食主义者做的晚餐,情欲不满。
胶囊里满是粘稠的星星,毛孔里挤满鱼的眼睛
女人的笑声让他恐惧,无声如哑谜的情感。
直到某日钢矛刺破干燥的黑暗:
“ 难道你不痛吗?”,逝者在背后诘问
“ 如果我没有阳具,我将是个柔软的少女 ”
星期二的傍晚他准点下班,吹着鳄鱼的口哨
穿上抓皱的外衣和软皮鞋,打开窗户,跳了下去。
灵魂终会在直线曲线交缠的宇宙中,
用火代替沉默,让自身成为精确的建筑——
磨砂,透着光的,宛如水母一样的胖房子
◤20120528
铜:水边瞪羚睫毛上的冷霜
喑哑的彗星,自溺于一个结晶的下午——
鸟鸣嘤嘤,云翳的幻觉之乡。
我的名字源自于一个封冻的小镇
声母与韵母,最低调圆润的抒情。
该说些什么,水壶就要煮出又香又甜的茶
夜晚的间隙,雌鹿的鼻息嵌入身体
我们在生殖系统的内部言语里
开始怀念起自己。内向的卷曲,
成为自我伤害的前提。纤细透明的昆虫,
逃离我的想象,修辞以及贬值的爱情。
无处寻觅的阒寂,时间窸窣的密语。
于是就在这个多雨的天气里跳上一辆巴士
计算蝴蝶的密度,目测此刻的风向
你们谈论光。
他背对敞开的帷幕,夜晚正欲降临
暮景清晰而硬朗,吹出响亮短促的元音
频频举杯,挤出一个又一个的微笑
像自动贩卖机一样优美、流利。
心事重重,因为他是混迹人群中的鼹鼠,
被派在地面执行任务。嘘,可不是
那部捷克老动画,虽然他也身着黑大衣
神似年轻的巴枯宁。一只无政府主义鼹鼠
野心勃勃,密谋一场暗杀,却无从下手——
游荡于宴会的长厅之中,这光辉之所
使他不安,怀念起那温暖,干燥的褐土堆
微微颤抖的地下走廊。视力不佳,可他
嗅觉灵敏,精明地搜索着人类的领袖
快了——鼹鼠拖沓着步子,接近这个男人
观看他在和女主人正在露台上调情
“ 夜因倾斜而温柔。” 听完一曲弗拉门戈
鼹鼠决定,用爪子刨开地面,头也不回地
离开了人类世界。尽管由于未知的激情
千钧一发的时刻,计划失败。何其幸运,
他回家还可以吹嘘一番。正如一名运气
不差的炼金术士,他并非一无所有。
◤还 乡
每一次回望漂移的大陆,尚在酣睡,
仿佛听见石头摇篮曲。
远离旧庇护所,新关系将我们勾连
迅疾的闪回:候车厅里女孩椭圆形的脸,
她突兀的编织帽。“ 持志如心痛 ”,
看她咀嚼苦杏仁,咀嚼莲子芯。
她脖子上的黄金如同一把旧锁,
缓慢地,在果核里转向自身。
一座饼干雕塑:资产的全部。
女乘客起身,掸去易燃粉末
走出门。在上升的目光之中,
单足站立如火烈鸟。我叮嘱她,
“ 别轻易向陌生人借火。” 因为
被释放的花豹,蛰伏于公共的链环之中:
它熟谙讲稿的文法,侧身聆听钱币落地
在众人的渊薮里打了个趔趄,
请求梦幻为其立法。
拒绝外部的风景,在故地醒来
认出彩色圆纸片、家具、房间
认出彩灯、镜子、宇宙。
我被取消的意志,我这拼凑的一生
永远处于裂变与生成之中,
已腐朽的,将会成为不朽。
为了规避无妄之灾,
我将谨慎选择我的自由。
◤寻人启事
——赠莫几
妹妹出逃的时候正是清晨,
辫子蘸满露水——遗落在南方的
一对镶鸣鹿角。轻轻抚摸它们,
就会低低呜咽,散发香气
这是家族的一个重大事件。
住在阁楼上的妹妹,高于地面
触手可及的,只是幼嫩的树叶。
她以我想象之外的方式解脱
比紫檀,比乌木更加沉痛。
朝着她的照片呵口气,她会
在苔藓的注视下,削减为零。
无须证实她曾经存在过——
秋天的光开始变得柔顺
绵长密实的时间里,或许有
她多汁的身体。从猫眼里
窥视她可能睡过的每一张床
她变得温柔的,拘谨。
钥匙插入锁孔,轻轻旋转
滑至底部,门闩却打不开。
食物的热气,松垮的枕头
在日益稀薄的爱里,微妙地
澄清所有。我还是等待着,
等待她在晚餐时间出现,
为我吹汤。在某个地方
她会注视我,也许在东方,
也许在北方。她的名字
簌簌作响:自然主义的微光。
夏天早已过去,陨石吊坠
让我在一个夜晚重返月亮。
◤黑暗山坡爱好者
——致C
圆月安静,像夜色温柔中的
爵士乐:查尔斯.帕克,或是
醉醺醺的盖瑞.穆里根。
他祈祷凉爽,脱下薄棉衬衣
折好,听见斑鸠的叫声。
相信这一切不会更好:
保持空虚,且为之雀跃。
他成天谈论爱,倒悬在树上
打赌再也不会爱上女人。
丘陵起伏不断,黑暗的山坡
就是月亮的背面。推开窗户,
吸入潮冷的空气,他想起
交往过的第一个女孩
有一种单薄、纤弱的美,
那么普通,那么危险。
◤ 以 上 攝 影 甜 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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