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与共，敦煌大美（丝路之旅第三章）

费孝通曾总结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融合大美观。敦煌，这位多元文明的“混血儿”，无疑是对此绝佳的诠释。...

多年前，曾有追求的男子抛出橄榄枝：“来吧，到我们大西北来吧！我们这里大漠沙如雪，孤城万仞山，你一定会喜欢的！”

彼时心里已对这个邀请鄙视万遍，任无数匹嘴角喷血的草泥马狂奔而过。

戈壁，黄沙。朔漠，寒衣。滚滚风烟，扬扬沙海。——你当我是和亲的昭君呢，不去！

这次丝路之行有多少天，我便流了多少回鼻血。干燥灼心的天气任吞下几只哈密瓜都无法削弱身体的反抗，但仍心有不甘继续在玉门关徘徊。就像当年李广利将军讨伐大宛，三军行至敦煌甜水井南的戈壁峡谷断水数日，无力前行，李将军拔剑长叹：“大汉雄兵安能于此困灭！”

当我真正站在硕硕大漠上，才明白何为边塞，何为断肠。

河西走廊往西的尽头便是这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白云像骆驼一样稳稳地立在原地。远方的祁连山顶终年被白雪覆盖，当阳光静静落下，大漠与高山便披上一层柔美佛光，衬着这雪海似的荒漠愈加清冷，形如一张巨大裹尸布。天地间除了几个棋子般的人，闲寂得几乎空荡无物。

我们盘腿坐在汉长城附近的砂石上，四无人声，声在天地。风呼号急响着，将乱石吹到四面八方。万里寒光让远山生出积雪，云像白鳞一样缀满虚空。低头一看，脚边长出了很多葱翠鲜嫩的小草，肉质感十足。它们是大漠中唯一一抹绿色了。

“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这与“吹柳絮”“漾桃花”的江南是何等迥异！

我们走过阳关的城阙，也像盛唐的先民一样，实现了令人向往的壮举。坐在这个古时出塞必经的关口里，我们每人豪爽的喝下一大瓶冰凉的西凉果饮，边喝边痛快打嗝，庆幸自己结束旅行后还能平安回家。

古城的碍口被午后烈日烧灼得烫如红铁，有老妪颤颤巍巍提着一篮子葡萄干售卖，远远地弓腰候着屈指可数的游客，见者尤怜。听说不久前敦煌下过几场细雨，种葡萄的农家皆亏本。原本一亩地可以赚一万多块，如今只能听天由命。平生第一次听说葡萄还怕水，直到吃下当地的葡萄，才发现皮薄若纸，脆香蜜甜，想必这娇嫩的果子一沾水便腐烂了。

那天我们从雅丹赶回市区，已是半夜十一点多了，听说过去结束雅丹之行要到凌晨两点才能吃上晚饭。但敦煌的活色生香，此时并未消解半分。夜市上挤满了食客，每个桌子前摆着一大桶酒瓶，洒满孜然和辣椒粉的烤羊肉正四处飘散浓香。商店里到处售卖祁连山美玉打造的夜光杯，一只只绿意莹莹，好像幽灵。技师在铝盘上一刀一刀削割出飞天的形象，朝上面呵出一口气，持乐歌舞的女神旋即翩翩翱翔，飞舞九天。

我们花10元买了一只哈密瓜，卖瓜大叔手起刀落，瓜像花朵绽开迅速分成十片。咬上一口，口舌即刻溢满甜汁。顾不得擦去唇边的汁水，我兴奋地大喊：“我的牙被甜倒啦！”

敦煌每年降雨蒸发量高达2400毫米，然降雨却不足40毫米。这片黑风黄沙包围的小小绿洲，如何孕育出这样鲜美的水果，除了昼夜温差大、日照时间长这一说法，我想便是“福地说”更贴切吧。

听载我们去车站的大姐讲到，每年到了四月初八浴佛节这天，敦煌市民可凭借身份证到莫高窟礼佛，每人仅出5元（其他时候也和游客一样需要花费200元）。我想在浴佛节那天，莫高窟才还原成她当初的模样——金光遍洒鸣沙山崖壁，如万佛出浴。古人依次飘入七百多个洞窟（当然，那时并没有那么多），独行踽踽，念念有词。精美的彩塑和鲜艳壁画环绕着他们，就像我们坐在球幕电影厅观看《梦幻佛宫》一样。

原来，理想中的大同美是敦煌的模样——美美与共，天下大同。我们走在敦煌的秋天里，见过满天星月皎洁，也见过朝烟煮白鳞，还有一段段渐渐衰朽的城墙，被高柳茅草覆盖。古老壁画在昏暗的洞窟中安静褪色，也许不久的将来，它们的命运不会比身边的白杨树更好。

造化如此分明，美的东西历经千年，没被时光完全剥夺，依然灿烂得动人心魄的，敦煌这位文明的“混血儿”当属其中。我们走在当下干净的街道上，或许会忘记那些“黄昏独立佛堂前”的工匠，但他们沉默的努力一定会在某个黑夜里与我们目光相交。告诉我们，世界从来不会欺骗大家，只是我们看错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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