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视人生】北方有佳人 ——电影《师父》观后

洋务早期，风气初开；清朝末年，天下移风；民国初年，飙转豹变。...

洋务早期，风气初开；清朝末年，天下移风；民国初年，飙转豹变。

彼时的江湖，已是一片暮气沉沉。走镖的早已没有饭吃，倒是德先生与赛先生正被提倡得轰轰烈烈。老祖宗钻研了几百年的玩意儿，在西洋的枪炮面前，好像突然就没用了。天津的武行却还都端着架子，把绝技藏着掖着，不传真学。

于是在观影的时候突然想到四个字：礼崩乐坏。这又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幼年时家教还算严格，父母怕耽误了我的学业功课，从来不让读金庸古龙系列。可能是身为女性的天性使然，长大后对于武侠我倒也不怎么感兴趣。电影里刀光剑影打的不亦乐乎，我也只是略眼看个热闹，觉得兵刃相接冷硬得无趣。但当宋佳扮演的师娘出场时，眼前不禁一亮，不由得让人吟出一句——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南派宗师陈识为了在天津开武馆立足、完成咏春北上使命，与津门武行领头郑山傲相约起士林西餐厅议事。郑山傲说，如同起士林免费的大列巴面包不可能一口气吃八个一样，想在天津安身立命、开馆授徒也绝非易事。陈识赌气似地吃起了面包，三个下肚额头已是青筋暴起。女侍应赵国卉款款走来，不明真相地嗔道：“我最见不得占便宜没够的男人！”这是她出场的第一句话，对陈识说的。她从壁炉的阴影下踱着小步走来，一身洋装，梳着当下最时髦的卷发，立在那里云淡风轻。陈识对她一见钟情，在她下班的走廊堵着她，当面说要娶她时，她一声嗤笑：“这不是我最好的命，我最好的命是遇上一个来吃饭的巴西商人，嫁到南美种可可。”后来两人的婚姻算是一方利益明确的契约，她早早拿了三年后的分手费，有言在先，三年后不跟他回广东。陈识拿她做掩护，要住贫民窟，她接受了。她世故，却又透着一股子傲气，唯一的条件是每个月逛一次街吃一次螃蟹。逛街可以不花钱，而天津九条河，螃蟹还比大米便宜。那个夜晚，在小巷里，陈识群挑前来挑衅的混混们，赵国卉身着旗袍端坐板凳一端，不慌不乱，一派平静恬淡，听陈识边打架边给她讲自己的故事。他因佛山战乱家破人亡，辗转南洋十三年只为北上传承门派。她也回忆起前尘往事，原来她生过一个孩子，被人贩子抱走了，只有留在天津，苦守那孩子回来的一缕念想。最终混混们落荒而逃，她伏在陈识的背上，任性地要他背自己回家。陈识让她跟着回广东，她却只说：“天津女人的好，你接不住。”

这温情的一瞬，赵国卉爱上了陈识，有多爱或许连她自己也不曾知道。而陈识有多爱自己，她亦猜不出。举手投足之间的爱意，都被乱世淹没，来不及细细去回味。爱他，便尊重了他的选择，哪怕一切只是个阴谋，而自己或许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颗棋子。回到家，她趴在师父耳畔一脸淡然地低语：“这辈子嫁过了，谢谢你。你是神的一手安排。”我分明觉察出了师娘语气中随手拈来的失落，可她还是笑得那么好看，好看到让人心疼。军阀当道，武馆成了赚钱的买卖，师父利用徒弟，徒弟算计师父，拉帮结派，以众欺寡，津门武行风云诡谲。在给徒弟耿良辰报仇的前夜，陈识为赵国卉安排好了一切。他把自己的全部血汗家当交给师娘时，或许就连被骗也是心甘情愿。她接过行李和车票，却还是不肯松口说随他去广州。说起会被武行报复，她语气毅然：“也就嫁过你一个，我认了。”外冷内热，端的也是情深。陈识在武馆门内决战生死未卜，本该带着钱财一走了之的她却出现在武馆的斜对面一家面包店里，师娘在等师父，也向过往告别。她求侍应生别赶她走，却不肯动用师父的一粒珍珠，而是抵了自己从前珍爱的那只“纽约货”——宝石烟托戒指。她说：“今天我求一个人活着，这人离我两百米，我心念不强，再远，怕不能应验。”

师父破门而出的那刻，她站起来跟着他飞奔，马路上的狂奔，惊慌与失措。撕下旗袍绑住行李箱，甩开高跟鞋赤脚奔跑，这个师娘追起爱来，也是不顾一切地拼命。终是没赶上火车，武行的人追杀过来，空荡荡的月台上她块然独坐，抱着手风尘仆仆，回首对邹馆长笑说——他犯的事儿，我担着。我想这一瞬间，继承亡夫遗志的邹馆长一定无比熟悉，因为这句话，她一定曾经以同样的淡漠口气说了千万遍。

在这部灰暗的男人戏里，这一袭立领的旗袍，丝绸冷而滑的质地熨贴着清瘦的肩胛，轻盈的腰姿，如檐下的风，窗前的雨，还有夜里素颜的昙花，惊现绝世芳华，清绝孤寂。师娘或穿赭红，或着墨绿，越发衬得肌肤如雪，仿佛一首袅袅婷婷的诗，一抹错错落落的胭脂。印象里的民国女子，可能会为爱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可她偏不，就这么白生生、红艳艳，要骨有骨、要血有血，端详细看，那紧凑明倩的眉眼有着横了心的锋棱。不就是一条命嘛！飞蛾扑火这样执着一回已是幸福的终极。影片结尾，火车轰隆隆地开走，苍茫大地上只有腾腾的蒸汽，有些荒凉又有些许希望。于是脑海里浮现出舒婷的《致橡树》，也是乱世里师娘的爱情——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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