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春文学]母亲的方言

 

母亲娘家在武穴梅川镇，与我老家蕲春赤东镇仅隔几公里。然而，两地的方言却有着天壤之别。
小时候，就听到别人叫母亲为“广济课儿”，我非常生气，埋怨母亲怎么起这么难听的名字，太丢脸了。父亲说，因为你妈是广济人，人家才叫她“广济课儿”。一次父亲调侃问母亲别名时，我大声回答：广济课儿。恰好母亲听到了，她用武穴土话大声怒斥：打恩（你）咀（嘴）！吓得我吐了一下舌头，半天不敢支声。父亲则搂着我乐得哈哈大笑。

由于离舅舅家近，小时候母亲经常带我去外婆家作客。每次一到舅舅家，表哥表姐们就说：蕲春妥（妥是傻瓜的意思），恩（你）来了？我说：我们才不妥！我们蕲春的人，不光叫你们广济课儿，还叫你们是“广济儿”咧！这下轮到他们生气了，母亲说：你真是个净妥子，他们是开玩笑的！以后不准这样乱叫了，什么蕲春妥广济儿？然而表哥表姐们依然不放过我，在叫我蕲春妥的同时，还唱着自编的儿歌：蕲春妥儿，吃我半斤洋糖果儿！一边七（吃），一边蚕儿（口水）个滴……我很是丧气。因为这边人多势众，我只能忍气吞声。

有一年冬天，母亲带我来舅舅家做年糕，当晚大雪纷飞。因家里有事，母亲急着要赶回来！当她说服只我一人在舅家过夜时，我急得大哭，死活也不同意。母亲拗不过我，一头用箩筐装着我，另一头挑着年糕，冒着风雪，在深夜步行回去。一路上，母亲不住地用方言唠叨：真是家里宽（生养）不ya（野），ya（野）里宽不家！你舅家就这么不好？非要回你自己的家去？真是个淘力坨子（淘气鬼）！我没有作声，任凭母亲一路牢骚。躺在母亲的箩筐里，聆听着母亲的武穴腔，我带着满足睡着了。

我十岁那年，家里“农转非”，全家随父亲去他工作的小镇生活。母亲还是讲一口武穴话，在这个小镇里的“城里腔”中，母亲的方言显得更加俗气。更别扭的是她讲很多方言，有很多人听不懂。这让她有些尴尬，也有些失落。我和姐姐劝她，你说蕲春话吧，你那腔调是真难听。母亲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很难为情地说，我也会讲蕲春话，可讲起来真别扭，蹩着这边的腔，洋不洋土不土好难过。父亲安慰她说，广济课儿，你还是讲武穴话吧！我们又不是听不懂。听你张口讲蕲春话还拖着个武穴腔，让人听了更难受。听得我们都笑了。但不知从哪天开始，母亲和我们用蕲春话沟通了。镇上人亲热喊她师娘时，她开心地用蕲春话回答：哎！

父亲离开我们十多年了，母亲现在和我们生活在一起。她人到古稀，虽住着豪华的房子，可一直不快乐。她变了很多，很少有笑容。经常念及父亲，经常提起老家，提起和父亲生活在一起的小镇。上次武穴的大表姐来看她，叫她一声姑姑时，母亲眼泪就来了。用那久违的武穴话和表姐倾诉衷肠，一会问舅舅身体怎么样，一会儿她又把话题转向父亲，母亲对表姐说：你姑爷走得太早了，丢下我一人，现在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那一刻，我背对着她们，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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