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雅外婆少年

一个故事｜穿越流星的少女

一个关于少女的治愈故事。...

本周《锦衣素食》暂停。

一个小故事，为了生活中的纪念。

博雅 27 岁生日的时候,遇见了叫思凡的少年。

博雅出生那年,这座海边小镇,出现了异样的天象。天际的云彩,变成了龙的形象,粉色,紫色,金色,流光溢彩。龙是祥瑞,一个小孩的出生伴随着祥瑞,本应是件好事。但博雅偏偏是个女孩。女孩怎么能是龙呢?所以村里的人在背后,偷偷叫她“龙女”。龙女命硬,是煞,会克死亲人。尽管谁都没有验证过,但谁都不会不信,因为博雅从小没有母亲,父亲也早已不知去向。外婆是博雅唯一的亲人。

博雅的童年,在无声的对抗中度过。女同学都怕她,因为家长都说她是“龙女”,她有可怕的力量,不敢靠近她。男同学都喜欢欺负她,想看看她究竟为什么是“龙女”。从幼儿园开始,她就不停地跟男同学打架。无论输了还是赢了,博雅既不会哭,也不会告诉老师,更不会告诉外婆。尽管大人们都知道小孩子互相欺负的事,但没有人为博雅说话,只会偷偷在家教训自己的孩子,不要再靠近她。似乎有关博雅的事,大人们都会选择避而不谈,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一个被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避而不谈的孩子。

小学毕业,初中毕业,所有集体照上,你只能在最后边最边缘的角落,才能找到这个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偶尔脸上还贴着胶布,或者带着伤。

从小到大,只有一个男孩子,在换座位时,主动表示愿意坐在博雅旁边。一个发质柔软,不怎么说话的男孩子。尽管没有留下太多记忆。但是小学毕业后,他也像所有人那样,终于消失在了人海里。

关于母亲和父亲的事,博雅问过很多次,但外婆从来没有给过正面答复。博雅不恨外婆,并不是因为外婆是她唯一的依靠,而是因为,为了没有任何记忆和感情的人,去憎恨眼前的亲人,那不是博雅会做的事。

在博雅 27 岁即将到来的那年,外婆去世了,博雅也没有哭。

但是她终于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谁,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她辞掉了工作,闷在空无一人的家里,一躺就是很多天。最后她把家里的房子卖了,选了小镇上最好的纹身店,在肩胛骨上纹了一条盘旋的青龙,从此离开了这座海边小镇。

27生日到来的这个季节,博雅背着包,流浪到了这座小岛。岛上人很少,由于靠近赤道,全年都是夏季,但海浪很平静。白天街道上没有什么人,一直到下午 5 点,岛上的居民才开始活动。

博雅被这座小岛的静谧吸引,便在海边留了下来,白天在海边晒太阳,夜晚在租住的小屋露台看星星。

前面我曾告诉过你,博雅的童年,是在无声的对抗中度过的。但事实上,博雅是有朋友的。她的朋友就是天上的星星。每当白天的日照变成无限的忧伤涌进博雅的内心,她会选择晚上不眠不休望着天上的星星。夏夜的海边小镇,能看见银河,和偶尔出现的流星。这是这个少女,唯一获得平静的方式。

也就是在 27 岁即将到来的星空下,博雅遇到了这个叫思凡的少年。

“你长大了。”少年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声音温柔,发质柔软,“上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只是一个小女孩。”

“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半夜一个人在海边?”

“我是思凡啊。你不记得了吗?”

博雅以为这个少年跟曾经的自己一样,古怪,寂寞,没有朋友,所以她决定跟着少年的剧本走。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

少年拉着她的手,沿着沙滩,一直往北行走。夜空是深蓝色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星星,能看到若干个星座。海面非常平静,能看到月亮的倒影。海风非常柔软。他们手牵着手行走,少年在前, 她在后。

“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是啊,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不记得了。”

“在你 7 岁那年。”

“在我 7 岁那年?那你现在几岁?”少年停下来,回过头,望着博雅,眼睛依然笑得弯弯的。“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博雅望着这个陌生的少年,海风吹来,吹乱了博雅额前的碎发,发根轻触她的眼角和额头,痒痒的很难受。有谁在触动她记忆里的某个角落。温柔的少年的声音,伴随着回音,在不听呼唤着她的名字。

博雅,博雅......

那时候的她,才 7岁,胸口已经微微发育,每天早晨,她都会多穿一件吊带背心,仿佛这样,她就能依然是个小女孩。小孩子对于发育总是敏感的,身边谁最早发育,谁就会成为嘲笑的对象。博雅本来就是班里的特殊孩子,早发育也成了班里男女同学欺负的一个原因。

博雅,博雅......

博雅望着此刻眼前微笑的少年,手里的触感是真实的,还带着温度,但脑海的叫声却是飘渺的。

“没关系,你马上就会想起我的。”少年微笑着安慰道,两人继续往前走。

他们进入一片礁石浅滩,海水凉凉的,没过脚踝。海岸比之前开阔,天上的星星比之前更加清晰,已经能看到银河,紫色的银河。有的星星在不规则的闪烁,有一颗甚至闪烁了几下便瞬间滑落。博雅想起小时候,她靠在外婆怀里。她问外婆,她的爸爸妈妈是不是已经变成了天上的星星。外婆告诉他,爸爸妈妈不是星星,而是那条银河。博雅望着银河,银色的光芒,朦胧而温柔,像一条宽阔的丝带,静静流淌在夜空。

如果爸爸妈妈是银河,那每年夏天,她都能见到爸爸妈妈。

“在你 7 岁的那年,我答应过你一件事,今天我是来实现对你的承诺。”

少年的声音很清透,在夏夜的海边,好像流星一样滑入博雅的心里。

她回过头去看海岸。紫色的银河在海天尽头,跟海面上银河的倒影融为一体。月亮是圆的,在夜空的中央,静静看着他们。

她想起有一年夏天,她在夜晚收拾好了行囊,打算离开这个地方。她蹑手蹑脚走出家门,月光洒在家门前的地上,白色的。她推出自行车,把背包捆在后座上,骑上自行车,沿着家门前的马路, 一路往北走。路途上没有灯光,只有月亮陪伴着她,照亮眼前的路。

“黑泥白石亮水潭,黑泥白石亮水潭,黑泥白石亮水潭......”

小博雅骑着自行车,夜风有点刺骨,滑着她的脸颊。她想起她的外婆,把她搂在怀里。

“我的小博雅,你总有一天要长大,要离开这里。”

外婆此刻睡得好吗?会不会在做梦,会不会口渴起来喝水顺便去看看她,然后发现她空空如也的床。外婆会想,我的小博雅,会不会去找银河的入口,会不会去见爸爸妈妈。可是那晚,博雅只骑了一个多小时,就往回走了。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满脸眼泪,双眼热辣辣的疼。外婆不会难过。可是银河真的会有入口吗?

博雅,博雅......

温柔的少年声音。

“穿过这个岩洞,就离我们要去的地方不远了。”少年指着前面的岩石,仿佛大象的侧脸,矗立在一片浅滩上,周围有莹莹绿光环绕。

博雅跟着少年,穿越最后的浅滩,来到岩洞里,莹莹的绿光,原来是萤火虫。他们站在岩洞里, 面向大海,萤火虫围绕着他们飞舞,仿佛在努力把绿光撒到他们身上。海面依然很平静,仿佛一面镜子,努力倒映着深蓝的夜空,紫色的银河和闪闪烁烁的星星。月亮比刚才更大,更靠近他们,仿佛正在仔细端详着他们,端详着泪流满面的博雅。

少年拿出一块手帕,踮起脚帮博雅擦去了眼泪,淡淡微笑着看着她。手帕上有一股香味,那是清洗过后被太阳仔细晒过的清香。

博雅,博雅......

博雅想起,在哪个仪式上,她好像见过这个少年。是什么仪式呢?不记得了。但是很多人都来了,她家难得这么热闹,所以她记得。但究竟是什么仪式?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来了呢?她不记得了。在那个仪式上,有人像现在这样,牵着她的手,看着她,没有说话,然后掏出一块带有清香的手帕,擦着她的脸颊和眼角。

“我们继续走吧,马上就要开始了。”

少年说着,又拉起了博雅的手,离开了岩洞,来到一片更加开阔的海岸,没有了礁石,只有细细的软沙,能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山崖。少年拉着她,穿过沙滩,来到山崖下,找到一条隐藏的路,慢慢往上爬,再穿过一片蜿蜒的灌木林,来到山崖边。小山崖很小,就像一个小滑梯,他们往下走,走到最边缘。整个海天尽收眼底。

博雅,博雅......

记忆最深处的声音。她记得这种触感,哭过之后的双眼被风吹过之后的感觉。那晚的少年,眼睛特别亮,眼神特别软。

“你 7 岁那年,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最美的银河和流星,今天我是来实现对你的承诺。”

少年认真地说道,博眼望着他。

他究竟是谁?

此刻天空中星星开始变化,原本平静的银河仿佛在沸腾,星星们都在闪烁。然后,那一颗最亮的星星,仿佛听到了大海的召唤,滑过天空,坠入海岸。博雅轻呼一声。其他星星似乎受到了第一颗星星的鼓励,纷纷开始滑落,耳边似乎能听到他们的呼啸声。天空中出现了无数道光线,紫色的银河沸腾出了粉色,金色,流光溢彩......博雅捏紧了牵着自己的手。

“博雅,博雅......不要难过。” 是哪里来的少年的声音?

博雅看到年幼的自己,一个人站在人群外。村里的人都来到她的家,她的家从来没有这么热闹。但是没有人看她,她一个人在人群外。那天夜晚,大家都没有睡,她也没有睡。外婆在忙着招呼客人,没有来照顾她。她独自来到海边,望着天上的银河,银色的。夜风有点割脸,原来是因为脸上有眼泪。

“博雅,博雅......”

博雅回过头,看到一个少年,眼神温柔。少年微皱着眉,不知道说什么。他掏掏口袋,拿出一块手帕,帮她擦了擦脸颊和眼角。

“博雅,不要难过......”

少年是谁?

博雅看到教室里,所有小朋友都围着她笑。她被推倒在讲台边的地上,掌心传来剧烈刺痛。

“龙女被打到咯!龙女被打到咯!”所有小朋友都在叫,所有小朋友都在笑,唯独一个人除外。博雅感到掌心刺痛难忍,她伸出自己的手,一个生锈的钉子,从自己的手掌心,穿到了手背外,鲜血直流。所有小朋友们都尖叫着跑开。“龙女流血了!”“她的血有毒!”所有小朋友尖叫着,冲出了教室,唯独一个人除外。

这个人是谁?

这个人后来主动举手,成为了她的同桌。

“博雅,博雅......不要难过。”

她的唯一的同桌,跟着她来到海边,替她擦掉眼泪。而她,穿着丧服。

“博雅,想起我了吗?”

博雅抬头,眼前的少年,变成了跟她年龄相仿的男子。一双温柔的眼睛,正注视着他。天空的流星依然在不停滑过,但是博雅的视线越来越模糊。眼前的男子,用手帕擦去了她脸上的眼泪。

“博雅,在你 7 岁那年,我答应过你,要陪你看最美的银河和流星。现在我做到了,你想起我了吗?”

少年替博雅擦掉眼泪。帮她把丧服的帽檐取下。海风吹过博雅的脸,她感觉到脸上的皮肤涩涩的疼。少年握紧了她的手。

小学毕业后,博雅没有同桌,但是少年一直坐在她后面啊。

初中毕业后,博雅没有上高中,而是上了职业中专,但是少年,每周都会来看她啊。

长大后,离开小镇后,少年一直都在她身边啊。

她怎么会忘记了呢? 他是思凡啊。她怎么忘记了呢?

她终于哭了起来,从小到大第一次,大声哭了起来。她看到长大了的思凡,依然紧握着她的手, 就在她面前,从未曾离开,眼神温柔注视着自己。她放声大哭,躲进思凡的怀里大哭。思凡紧紧搂着她,吻着她耳边的头发。她能闻到他怀里的味道,从小到大一直以来的味道。夜空的流星雨还没有停止,整个海天流光溢彩,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一男一女。

“博雅,博雅......不要难过。”

在她 7 岁那年,她母亲病重,弥留之际,在她耳边轻轻说着: “博雅,你会长大,你要学会去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