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比自我放逐更糟的了

如果说主动赎卖自己的尊严，已经很可怜的话，那么，让更小的孩子代替自己兜售脸面，更是可怜中的可怜了...





（Agustin Paillet作品）

昨天下午，我从外地出差回北京。在高铁站候车厅，我正与一位老师打电话时，一个小姑娘把一张卡片放到我眼前。我不知道她要干嘛，也没来得及看，再加上我当时又很着急，我随意挥了挥手，示意我在忙着，小姑娘走了。后来，我讲完电话，发现那位姑娘还在离我不远的地方，把那张卡片一次又一次地出示给候车的人。

我开始注意那个姑娘。她20出头的样子，一米六左右，眼睛大大的，收拾得很干净，上身穿着一件银色棉衣，下身着一件蓝色牛仔裤，肩上斜挂一个粉色背包。我不明白她在做什么，只见她在高铁站侯车厅里来回穿梭，依次将卡片给人看。偷偷靠近后，我发现那张卡片最上面有几个字：爱心助残日。这几个字下面还有几行小字，但我看不清楚了。姑娘走到每一个人面前，就把卡片放在那个人的眼前，从左到右指着下面的前两行小字。原来，她是个哑巴。我想，下面小字的大意就是希望人们都发扬爱心，向她伸出爱的双手吧。姑娘在大厅里依次寻觅可能为自己掏腰包的目标。无论别人在看书、打电话、吃东西，还是发呆，她都会毫不迟疑地走上去，把那张卡片出示给他们。许多人正忙着自己的事情，看都不会看一眼，摆一摆手就把她打发了。还有些人会扫上一眼，看到卡片上写的东西后，下意识地拒绝了。我注意到，大概在十分钟内，有三个人打开钱包，给姑娘掏出了钱。其中一个给了10块钱，另外两位没看清楚。

再后来，小姑娘走远了，我看不到了。

在整个过程中，有一件事让我很惊讶。我对小女孩乞讨这一事件本身并没有太惊讶，我惊讶的是被拒绝后，女孩儿那既淡漠，又毫不在意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又云淡风清地将目标转向下一个人了。我想，如果换作是我。在任何情况下，被别人一次次冷漠拒绝后，我都做不到那位姑娘的坦然。面对别人的冷漠、不耐烦，甚至嫌恶，我会感到羞耻，会收手，会离开。但候车厅里人们的态度好像丝毫没能影响到姑娘的情绪。她依然耐心地投身到下一次的寻找当中。

那位姑娘在车站大厅来回穿梭，不卑不抗，没有怯懦，没有羞涩，我感觉到了她的与众不同，但却无法用内心强大去形容她。总觉得那个词用在这种情境下有些不合时宜。我有些好奇，好奇姑娘如何看待自己的行为本身。我不知道，在她的意识当中，是不是也认为，她的缺陷使得她向别人伸手讨要这件事变得合情合理，没什么值得羞惭的。

我知道，在不了解别人苦难的基础上，对别人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都是不负责任的，甚至是粗暴的。但我内心却十分确认一件事，除非是真的活不下去了，否则，主动伸手向别人讨要东西就是把自己变得低人一等了。这种低人一等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你主动选择的。而这，恰恰是生而为人，最下等的选择。因为，当你向别人讨要东西时，你便主动抛弃了维护自己在这个社会上位置的所有骄傲。别人也不会再拿平等的眼光看你。

但眼前的这个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艰难得挺不下去了。

与此同时，我不禁想起了之前在北京地铁上经历的一件事。拥挤的地铁上，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带着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儿沿车厢乞讨。但诡异的是，不是女人在乞讨，而是那个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手上拿一个酒盒，跟着女人走。女人什么都不说，女孩儿主动将盒子伸向每一位地铁上的乘客。面对别人的拒绝，小女孩儿也依然脸不变色地继续往前走，看不出半点受伤的表情。

这件事已经过去许久了，但我总会时不时想起来，我觉得它挑战了我内心的一些东西。我相信，那么小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她的行为意味着什么，一定是跟着她的女人要求她那么做的。我一直在怀疑那个女人与小女孩儿的关系。我不愿意承认她们是母女关系，因为我很难相信亲生母亲会那样做。看到那一老一女，我深深的感到了悲伤。那个女人分明是在利用小女孩儿，利用她社会意识的不完善，从而轻易地出卖她的尊严。同时她也在欺骗众人。她利用人们对于幼小者的怜悯与同情，借小女孩儿的战利品满足自己的私欲，这就是一种欺骗。

我在想，如果有一天，小女孩儿的自我意识觉醒了，她会不会恨那个女人？恨她在自己无知时，把自己的灵魂与尊严出卖给了魔鬼。但同时，我又有些担忧，这个小姑娘会有自我觉醒的机会吗？她有契机脱离周遭的环境吗？

如果说高铁站的姑娘主动赎卖自己的尊严，已经很可怜的话，那么，地铁上的女人让更小的孩子代替自己兜售脸面，更是可怜中的可怜了。

我对于以乞讨为生的人没有任何偏见，他们都有各自的难处与不得已。但无论如何，看到拥有灵动生命、无限希望的年轻人、小孩子也加入了乞讨的洪流时，我心里还是隐隐有些不舒服。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自身有能力，却选择以乞讨为生的人，已经放弃了自我救赎、自我超越的一切可能。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让你更有力量，只有你自己才能努力闯入人群，建立你在群体当中的位置。可是你连这个每个人都有机会靠努力赢取位置都不愿意要了，你的一生还有什么值得追逐的呢？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没人的自我放逐更糟糕的事了。

    关注 踽踽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