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卜恰的黄昏 还叫悟空诗选

 

闪亮的星原创诗歌选登︳还叫悟空诗选《恰卜恰的黄昏》恰卜恰四周有的是山,山上有的是草藏人的牛羊常常夜不...

闪亮的星
原创诗歌选登

︳ 还叫悟空诗选
《恰卜恰的黄昏》

恰卜恰四周有的是山,山上有的是草

藏人的牛羊常常夜不归宿

不像我,九点一过

就要徒步走回租住的民房

这时,天还没有黑下来

广场上的锅庄刚开始不久

我会停下来,听一听,看一看

偶尔,也会想一想哪面山坡上

有几头执拗的牦牛

结伴向着小城稀稀落落的灯火走来

【施世游】这首作品中,场景是缓慢移动的,视角是平视的,像铺了轨道车,人与自然,在这个黄昏是安静的,安详的。

《在诺拉草原》

驱车两小时,似乎就是为了

在诺拉草原迎风喝下

一杯杯青稞酒

平措的女人

偶尔转过身来看看

随后又低下头去

拔弄炉火

平措家的羊群

也是埋下头去

在湖边吃草

好像早就忘了

它们当中的一只

卧在搪瓷盘中

身上洒满了葱末

风中的哈达

发出低沉、轻快的啸声

【施世游】草原是阔大的,但这首有意思的是,着笔却在于细微,2个低头,1个葱末,最后2句送出一个旷远,使得文如其题。所谓细中见大,写得不使力,而自然。

《在沟后水库》

沟后水库延伸到什乃亥草原

就是浅浅的水滩了

不时有牛羊过来饮水

顺便把影子留下

它们在草原上吃草时

也能把影子留下

对于水里的影子

它们有时会瞪着眼看一会

对于草原上的

它们往往连看也不看

更大的影子

是天上的白云留下的

它们罩在其中,一样浑然不觉

【施世游】这首写的是实与虚,实的是肉体,虚的是影子,同时写的是知与不知,觉与未觉。作者的角度,其实就是牛羊的角度,把牛羊二字置换成作者,或者把我们置换成(做)牛(做)羊都是都是很有意思的解读。

《一只藏系羊》

看到它们的时候,并不知道它是哪一只

都是羊的模样,靠墙站立着,警觉地张望

其中,有一只分外镇定,弯弯的角

在泥地上投射出微凉的影子

直到卓玛把它拖住,我才确定就是它了

它挣扎,它冲撞,可是无济于事

她熟练地把它捆上,扔进捷达的后备箱

车子往格尔木方向驶去

窗外掠过一片又一片衰颓的草场

路不好走,不时听到它和车体的撞击

正午时分,车在下曲沟停下来

他们把它栓在一棵榆树上

硕大的树荫里,它撒了泡尿

他们吃饭,喝茶,聊天。歇息够了

又把它捆上,用绳子勒紧它的口鼻

它蹬了蹬腿,又撒了泡尿

自始自终,都没有吭过一声

完全不像鲁西南的山羊,在贩卖途中

就一长一短地叫,听起来像小孩子的哭嚎

【施世游】写得冷静、从容,生于安静而死于不觉,警觉是不觉,挣扎是本能,后备箱中的安静是本性,蹬腿撒尿是本相,人也如此。这首诗成功在于不动声色的悲悯。

《九月八日下午,天气阴》

爬上来,就下不去了。过不了多久

这些藤蔓就会枯死在窗台上

我不会主动推开窗子,帮它们一把

卓玛咬着嘴唇,好像有很多埋怨

电水壶开了,嘶嘶作响

我欠欠身子,她也欠欠身子

白白的水汽蒸腾上来——

聚合、弥散,弥散、聚合

天又阴了,巨大的围栏落下来

风掠过几道门槛,吹来牛羊的气息

【施世游】聚合、弥散,弥散、聚合,2个人,藤蔓是安静的,电水壶是以响衬静的,欠身是无声的,牛羊气息也是无声的,天气阴而环境静,所以那一处咬着嘴唇,也是静的,好像有很多埋怨,注意是好像,可以理解为反笔,也可以理解为小情绪,和“嘶嘶”、“欠”、“蒸腾”一同又构成了静中的动。我们读纯静的作品反而会像一颗石子投入湖中,反而是这样的静中有动,是越读越静,被安静包围的阅读感。

《登巴的女人》

阳光推着它们,向着山的那边慢慢走去

就要翻过山脊了,一大群云彩

围拢过来,它们又原路折回

脚下的草大都黄了

跟山体的颜色越来越接近

牛羊、云彩,保留了原有的颜色

登巴的女人包裹得紧紧的

就连眼睛,也躲在墨镜后面

只有一双手裸露着

黧黑,泛红,不停捻着一串念珠

它们吸吮着她的血,它们应该是温暖的

【施世游】这个作品这首里面精彩处,在于动词,“推”“走”“翻”“围拢”“折回”“包裹”“躲”,最后一个是惊人的“吮吸”,收尾却是形容词“温暖”(这句逻辑是倒反过来的,应该是想到温暖,再联想吮吸,一个倒反就成了技艺了),拟人是最容易把诗歌写的变轻,变浮,而这个作品通篇大部分拟人,最后一句却照亮了整首作品。

《仁青卓玛的红拖鞋》

你走后,我就把你穿过的

那双红拖鞋

整齐地码放在床下

这是我这辈子给女人

买的惟一一双拖鞋

每天晚上回来

我都会看它们两眼

有时,还会把脱下的

鞋子跟它们摆在一起

每天早上起来

也会看它们两眼

这几天它们有些散乱

那是因为晚上回来

我都会用脚碰一碰它们

它们毫无反应

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不像你,我一碰

就会用小拳头使劲擂我

【施世游】这首作品,和前面的作品不同之处在于,作者的情感回到了文字中,在鞋中,鞋子是活的(人的部分),而在文本构成上,结尾是过去的场景写成是阅读时正发生的场景,开头是正发生或顺延到现在时的场景,却处处成为是过去的场景。写的轻巧,灵动而又真实可信,男女之间亲密的友情(相当难写)。

《暂居之地》

落在树梢上的雪再次飘落,一群男女躲在山脚下维桑

烟、雪、一群早产的牛羊,在哲耶寺上空相遇

仁青低着头,像在诵祷、流泪,又像在哼唱

拉姆措呛了一下,咳嗽就没再停过

一个人走得越远,就越害怕身后的影子

除了仁青旺姆和拉姆措反复念叨的那句经文

哲耶寺背面是阴郁的群山,南来的风抽打着经幡

一群群牦牛在山坡上聚集,形同又一座又一座寺院

这是辩经的时辰,一张张青紫的嘴巴腾空而起

在三月,我们都是些以手语说话的人

【施世游】雪、牛羊、经文、群山、寺院、经幡,这首诗具备了应该具备的地域特征,诵祷=流泪=哼唱,是反复的,是群的,是一座又一座的,是一张张的,暂居之地,无语言表,作者这首是写给“你”看的,但又怕“你”看不懂,所以议论也就相对多了。

《麦田尽头的天国》

风吹过后,麦子、下午五点的云

留下了它的形状

田埂上,老贡布

独自一人走向麦田的尽头

那里一片通明

好像有什么在燃烧

他一直走下去

似乎在天黑之前

就能加入——

那一场遥远、盛大的火焰

【施世游】这首五段,每段2行,第1段大的场景,第2段人物近景,第3段近景中的远景,第4短镜头在动,第5段人物和景合一,云变霞,霞变火焰,火焰最后熄灭,一个人就这样老了。

《越过雪线的羊》

再往上去,就有雪了。总有那么一些羊

喜欢去雪地里觅食,也许雪线以下

草太绿了。贡布说:这样的羊

都是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

它们去那里,只是为了找见回家的路

贡布还说:在五月,这样的羊

是最好吃的。天色暗下来了

它们,一步,一回头

重新回到羊群里,我看它们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些白色的羊

【施世游】这首作品和08那首一样的地方,在于有“醒人”句。但不一样的地方是不但有“醒人”句,还有紧随而来的“厉荏”句,五月草嫰雪融天上的星星转世来的最好吃,没吃之前,我们可以赞美它们,可以和他们一样正常生活觅食,不显特别之处。

《恰拉诺日的初冬》

日暮时分,由于光线的原因,恰拉诺日草原看起来更广阔了。

目力所及的雪山,退到地平线那儿。

它们在给这个帐子腾地儿。

央金拉姆的影子越来越长,

她每走一步,似乎都可以牵动所有的枯草。

此时,惟一不动的是天空,

像一只硕大的手,把能按住的都按住了,

除了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正以哈达的形状,远离人间——

【施世游】悟空的作品视角以平视、远视居多,而这首却多了仰视,平视、远视、俯视和仰视相结合,特别是最后三句,仰俯仰,作者的位置在移动还是天空地面被作者移动?灵魂如烟按不住!

《净瓶》

一刀下去,他割开了他的头皮,然后一揭,整张脸没有了。

一锤下去,他敲碎了他的头,眼睛、鼻子,嘴巴没有了。

亲人、朋友默不出声,围在四周,成为一个瓶子的四壁。

几只秃鹫在半空盘旋着——

叼走那个人最后一块骨头碴子的,将成为最合适的瓶塞。

【施世游】文字在这首中达到了“遁入”,标题在这首中得以“皈依”,遇佛杀佛了(通通放下意),恭喜悟空成为斗战胜佛。这首大家多读几遍,读到残忍说明你心软而内心不强大,读到心痛说明你悲悯被催生,读到彻悟说明你澄明了。

《两个见证人》

喝完这杯酒,梧桐叶子就该落光了

落光了好啊,落光了就省心了

这棵树上的最后几片叶子

已经在枝头摇晃了好长时间

现在,它们终于离开了

在窗台上耽搁了一下

翻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见证这一幕的,除我之外

还有对面桑诺寺的一个喇嘛

隔着一条马路——

他冲我笑了笑,我冲他也笑了笑

【施世游】落光=省心,光=喇嘛。枝头摇晃=年老=容易摔跟头=离开人间。入世,满目悲怆;

出世,尽是拈花一笑。

《在青海的无名小站》

车厢里的光一半来自窗外,一半来自那些早早亮起来的灯

靠着椅背的女人,蜷起乌鸦的脚

脸颊红润的孩子,正玩一只塑料甲虫

他一会儿让它飞,一会儿让它爬,一会儿又让它做梦

戴帽子的男人,不时把帽子摘下来,理一理头发

黄昏时分,一个落难的星球,包裹在露水里

一扇门无声开启,乌鸦、甲虫

男人、女人、孩子湿漉漉地,一个接一个,跳将下来——

【施世游】这个作品会让很多人想起庞德的那首《地铁车站》,异曲同工。但悟空的特色还是明显的,场景开始,然后铺陈,再一个跌宕,最后收拢。读者,我把结构都告诉你了。

《落在墓碑上的雪,最先化掉》

城外的小山包上,有大片大片的墓碑

覆于其上的雪,已率先化掉

死去的藏人仿佛有历久不衰的余温

每到初春的时候,就释放出来

两只羊不知是上山,还是下山

在那些墓碑中间,来往晃荡

来自什乃亥草原的阳光,经过了它们

止步于恰卜恰小镇一扇紧闭的窗前

【施世游】冷热的对比,余温是个恰到妙处的虚笔。羊啊,无知无觉,一想到羊我们总会想到很多,悟空找到了一个好载体!并把这个载体置放在了一个打开又合拢的场景中。要解读悟空的作品,很有必要解读羊是一种什么动物。

《恰卜恰城外的草山,开始返青了》

丹增家的羊从这面山坡,一直吃向另一面山坡

山坳处,草长得快一些,绿一些

它们吃得慢一些

因而停留得时间就长一些

那些吃饱了的

或卧,或戏,或干脆隐身到云间漂着

它们应该做一些事情啊

就像我,在午后的这段时间

抽完一支烟,再抽一支烟

就算,站在墓碑上往下瞭望,那也是好的

恰卜恰街头,也有羊只混迹于人群

【施世游】这是一首典型的以己之心度羊之腹。吃与被吃,人吃羊,羊吃草,人混迹于羊(人性的羊),羊混迹于人(羊性的人),该做的也许就是休息,停下来思念下亡者,或者思考下好像无关痛痒的生死。

《在张掖到西宁的大巴上》

出城半小时,有人拦车

三十只剥掉皮的羊被装上车顶

中途,又上来一些人

在过道里,安静地坐下

路,越走越高——

远处,有星光和藏人的灯火

那些羊应该看得更清楚

剖开的胸腔,如深陷的眼窝

足以吸纳任何东西

包括这辆大巴

包括不时把头斜靠

在我肩上的陌生男子

以及他轻微的鼾声

它们到底会把我们带到哪里

是星空,还是西宁

或者,别的什么地方

不时闪过的路标

像一张张脸在无声尖叫

凌晨两点,车戛然到站

它们纷纷跳下来

先于我们消失在西宁的夜色中

【施世游】剥掉皮的羊,作者避开写羊的脸,而把路标写成了脸。胸腔写成了眼窝,是谁的眼窝?吸纳二字是字眼,“它们到底会把我们带到哪里”是气眼,突然把作品的纵深就打开了,随后的场景中又慢慢合拢,推远。对生灵应该是敬畏的,但在生活面前,我们往往拉低了自己,变得冷漠。这种冷漠仿若是与生俱来的,甚至是面对生灵的死亡,我们大多忽略、逃避、遗忘了整个过程,而只记住了触目惊心的结果。

作者简介:还叫悟空,本名张灿枫,山东济宁人,执业律师。

2007年春开始学诗,二0一二年四月获第四届中国诗歌·突围年度诗人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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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黎明的酒杯
本期采编:兰戈
题图摄影:黎明的酒杯
点击阅读原文可查看上期“塞上草原闻见 ‖ 青湖钓徒古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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