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散板‖储彪

 

立秋以后,滴答滴答的钟摆似乎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刚到傍晚6时,原本悬在西天的夏日骄阳,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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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散板


立秋以后,滴答滴答的钟摆似乎一下子加快了速度,刚到傍晚6时,原本悬在西天的夏日骄阳,像一只泄了气的皮球,早就躲进苍茫的暮色之中,不由人伫足西望,心生叹息。我突然感念起夏日骄阳的好来,觉得它不仅有热度,而且愣是在四季的轮回里,把白白的天光一寸寸拉长了。白天长了,理所当然的,人的光华就长了,房前屋后的枝枝叶叶花花朵朵俊美得也长了。可这些,夏天感觉不到,夏天有太多的光太多的热,夏天有太浓的绿太香的花,反而感觉不到。就像初恋,那么安静的一个女孩,那么纯真的一份感情,因一言不合,说放弃就放弃了,说伤害就伤害了,连眼都不带眨一下,连头都不带回一下,就那么高高昂着,说走就走了。打碎的瓷器可以复原,走远的夏日可以轮回,放弃的初恋流逝的光阴怎么办?有人说可以穿越。那是幻想,除了科幻大片,至今还无人能够实现穿越。有人说人生可以轮回。那是宗教,是信仰,人可以在宗教里忏悔,在信仰中寻求人性救赎和心灵慰藉,仅此而已。我倒是喜欢这句话,秋天是成熟的季节。没有秋天,人不会感念夏天,眷念春天,当然也就不会收获成熟,不会谋划冬天,不会在初秋的日子里早早备下粮食、柴禾和厚厚的棉衣,不会把房子修好,门窗糊好,准备度过人生季节里寒冷而又漫长的一个个冬日。
从一片落叶,能够捕捉到秋天的来临;从一丝丝一缕缕缩短的天光里,从长一声短一声的虫声里,也能够感知到夏日的远去。时光匆匆,走得太急太快,太过匆忙,仿佛只眨一眨眼睛,便到了秋天;仿佛只飘走一片云彩,我头上的白发,便像春天的白茅草一样,噌噌噌跟着冒上来,根本就不顾忌我的心情,根本就不听妻子为我染发时,那染发膏一样浓稠的叹息。

这几日,我陷入秋的状态,一如陷入小说创作时的那个特定状态,有些癔怔,有些痴憨,时不时总会伸出手来,东边挡一下,西边扯一把,试图把季节拦下来,让光阴慢下来,试图只留住春天夏天,让人生总是止步于青年和壮年,试图让绿的仍绿,艳的仍艳。其实风还是风,雨还是雨。可现如今的风虽然尚不凌厉,现如今的雨虽然尚不刺骨,终究,这风已不是那风,这雨也不是那雨了。

小时候母亲说过许多话,许许多多的话早已被忘得一干二净。可是,秋天来了,我也五十好几,奔六十的人了,母亲的一句话,仿佛上苍的眷顾,突然又让我想起来了。妈妈说,四儿啊,小蝌蚪会掉尾巴,你会长大,妈妈也会老成一堆黄土的。那时候我才七八岁,满缸满盆复杂的事都懂了,而母亲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令我好生迷惘。我见过老的树老的房,当然也见过老掉了牙老弯了腰的爷爷奶奶,就是不明白妈妈老了,怎么会老成一堆黄土。后来,我终于明白了母亲的话,因为老人家真就成为了一堆黄土。那一年,母亲还没有我现在的年龄大。当然,她不是老的,而是病成了一堆黄土。
时针滴滴答答运转,河水哗哗啦啦流淌,似乎都在告诉世人,珍情啊珍惜!都说要珍惜,却又大把大把挥霍,大把大把浪费。似乎是,非得到了秋天,到了百草凋敝树叶飘零的时候才突然悟道,才开始惊醒,才在这种彻悟里感时伤秋,变得沉郁而厚重起来。这,也许正秋天的力量吧。

李商隐写无题,写锦瑟,如果不写乐游原,就没有人生的大情怀大悲悯,也就没有诗人的大境界大格局。“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才区区二十个字,没有五十年以上的生命历程,没有全身的酸疼,老眼的昏花,头发的花白,是理解不了的。有人说,这首诗太过消沉。消沉吗?不消沉。夕阳那么绚丽多彩,终究也抵不过西下的命运,终究难以抗拒黑夜的侵蚀。生命是那么美好,终究也抵不过时光的消磨,终究难以保持恒久的静好。李商隐的登高自语,只不过写出了秋日向晚里的人生感悟,写出了夕阳西下时的生命状态,写出了一位歌者的无奈与苍凉。壮美的夕阳,老去的夕阳,西下的夕阳,注定了这首诗的不同凡响,注定了这位朦胧而又多情的诗人,成为大唐诗歌璀璨星空里一抹别致而又亮丽的风景。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其实,秋天是最公平的,不光让人感伤,还给人带来丰厚的秋实。

秋风一扫,树叶落了,大豆却成熟了。圆滚滚的大豆,从弯月似的豆荚里炸开、滚落,给人带来一片金澄澄的喜悦。小时候的秋天好像特别冷,风也特别大,打着旋儿在收割后的豆地里转,把一帮用竹耙搂豆叶的孩子吓得抱头鼠窜。大人们都说,那风是鬼变的,专门来抓孩子的魂。只有抓到孩子的魂,鬼才可以转世投胎。所以孩子们一见到旋风,既害怕又兴奋,大喊大叫着掉沟里淹死的怀礼来了,边躲着旋风跑,边频频扭头看,试图从旋风里找出怀礼的眉眼和手脚来。豆叶可以喂羊、烧锅,还可以派上更大的用场。我们家里穷,喂不起羊,也舍不得烧锅,每年都是用又大又厚的土坯,围成床框,将孩子们搂来的豆叶一筐筐倒进去,铺平,压实,足有二尺厚,上面铺上苇席,就是柔软暖和的大冬床了。兄弟姊妹几个挤在一床,听着屋外呼呼的寒风,你蹬我一脚,我挠你一把,怕大人听见,缩进被窝里吃吃地偷笑,最是温暖。

还有地里的棉花,如天上落下的云朵,一团一团白在秋原。摘棉花的几乎全是妇女,她们一朵朵摘下来,扯着儿女,挎着荆条筐,将棉花从地里送进生产队里的大仓库。棉花的雪白、柔软,不仅是孩子们的宝贝,也是少女少妇的最爱。她们围在棉堆下,毛绒绒的花团捂在脸上,搂在怀里,扑闪着水灵灵的眼晴,低声细语着心底的私秘,格外的柔情。
秋天的公平还体现在风景上。小时候,淮北平原上果树稀少,却到处都是向日葵。一棵棵向日葵粗壮、高大,满盘的黄花,不论你是否累是否饿,也不管你是否刚刚被老师拎了眼皮拧了耳朵,都是阳光而又喜庆地向着你金灿灿的笑。中秋节那天夜里,孩子们三五成群,结伴去掰别人家门前屋畔熟透了的向日葵。而那家人既不能逮人,也不许骂人,因为这在我们阜阳农村是一种民俗,叫摸秋。当然也有大闺女小媳妇,在摸秋之夜抄小道溜出去,收获大豆和花生的同时,还猎获了野趣和风情。

现在的淮北平原上,向日葵已经非常稀罕,各种果树倒是多了起来。石榴最衬得起金秋的气质,外表上的富丽自不用说,剥开皮,内里的光华剔透与满满实实的厚重,是令人眼前一亮,心生感动的。现在的农家,几乎家家都是小楼房,楼前也都建成一个敞亮的大院子。阜阳人不似南方人精细,院子里没有花没有草,也没有各种精巧的小摆设。但栽上一棵石榴树则是必须的,因为石榴多籽,预示着多子多孙。前些年计划生育那么严,其实严下来管得住的还是那些吃官饷的人,是那些体制内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人。而农村家庭依然两个三个,乃至于四个五个孩子照样生。没有办法,农村就是喜欢石榴树,农村就是讲究多子多孙,你计划你的,我生我的。

现时的农家已经鲜见独木的院落,据说一木围于院内恰恰构成了一个“困”字,谁愿意在困厄中生活呢。所以大院里几乎家家都有两棵树,一棵是石榴树,还有一棵当然不像鲁迅先生家里,不能还是石榴树,肯定得是柿子树。上世纪九十年代秋季我去陕西旅游,发现沿途的柿子树真叫一个多。秋风已将柿叶扫个精光,只有满树的红灯笼,暖在瘦骨嶙峋的枝桠,暖在秋寒阵阵的天空。导游告诉我,那叫灯笼柿。我们这儿没有灯笼柿,太小,不够气派,我们这儿最多的,还是那种像两扇石磨叠在起的,一个足有半斤重的磨盘柿。柿子是最能哄托气氛的秋果,满枝的黄,满挂的红,昭示着岁月的丰盈和成熟。农家大院里,家家的柿子树上都是满天的小太阳。柿子多得吃不了,索性大都留在树上,红红火火的,既养眼,又喜庆。招来一群群小鸟,叽叽喳喳来啄食。鸟在树上吵,孩子们在树下疯,爷爷奶奶眯着眼睛不住地瞟瞟树上,瞄瞄树下,感觉比阜阳大戏院还热闹。

淮北平原上最多的树其实不是果树,当是那种又直又高,叶面如手掌一样大的白杨树。茅盾先生曾写过一篇《白杨礼赞》,歌颂了北方农民,赞扬了中华民族质朴、坚强和力求上进的精神,成为先生传世不多的散文名篇之一。白杨是经济树种,树皮可以造纸,树干可以做火柴杆,可以制成各种时兴板材,曾经红火过几年。不过现在栽种太多,把其他树种伐去,几乎是一夜之间全换成了白杨,反而导致杨树价格的暴跌。但杨树的落叶,却很是华美。入秋以后,白杨的绿叶便快速泛出黄的底色来,并且是梯度感强烈的绿退黄进,只待黄成了咖啡味儿,才在哗哗的风中,不失礼仪地翩然而下。许多风华的树种一经霜寒,无不显露出萎顿和憔悴,唯有杨树亭亭玉立在那儿,尤如历经沧桑的大家闺秀,依然保持着女人的尊贵与优雅,不由人肃然起敬,暗自喟叹生命的坚韧和血脉的高矜。



秋是草木凋零的季节,这一点,小时候感知不到,青壮年时代也感知不到,只有到了五六十岁以后才猛然间感知并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才对柳永八声甘州中的“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唯有长江水,无语东流”有了共鸣,产生共振,找到某种情感上的契合。事实上,读书不仅要有文化打底,而且是需要岁月的风尘和砥砺的。早年读唐诗宋词,尤如懵懵然之小儿,虽也喜欢少女的曼妙,终究是不懂其韵味,不解其风情的。如今不仅仅懂了,而且眼界也高远了许多,秋的愁绪和哀伤在现代社会的发展,物质文明的进步中,已经大大淡化和弱化,我们都能以豁达的心态看秋天,看秋天的草木,并从中发现秋的美来。
去年金秋十月丹桂飘香的时候,我们这些中学毕业了四十年的同学,又搞了一次规模盛大的聚会。不论天南地北,不管路途远近,能去的基本上都去了。有同学带去的见面礼,居然是一帧泛黄的小学毕业照片。同学们指指点点,争相传看,一百多人竟没有几个能够准确无误地找出当年的自己。岁月真真是不能饶人啊,那一张张童稚的小脸,怎么就打磨成如今的皮糙肉厚、沟壑纵横呢。岁月,岁月!有同学哭了,有同学笑了,更多的则是呆在了那里。

聚会甫一结束,我立即转道去合肥儿子家中看孙女,陪着她玩耍,看着她学习,拉着她饭后去散步。秋月下的爷儿俩,身披清凉如水的月波,感觉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如神赐,都在传递秋夜里的暖意。

从合肥回到家里,我忽然有一种神授的禅意,摸摸这儿,瞅瞅那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怎么看怎么好。拉过妻子粗糙的老手,捋捋妻子霜染的枯发,也是怎么看怎么好。感觉像初恋,像新婚,院里院外,整个儿,都沐浴在温暖如春的秋阳里。

而今工作之余读读书,写写东西,撇开了功利和是非,避开了热闹和喧嚣,这份安静,我很喜欢,也十分享受。这种几近于魏晋文人的慢节奏,这种渐趋于沉静的身心状态,枕畔的书知道,案上的笔知道,秋夜的月华知道,院里的小草小虫也知道。絮絮叨叨写下这篇如戏曲中散板一样的零散小文,除了表达自己的心迹,当然也是想让更多的朋友们不仅知道,而且能够体味到我这份秋日的宁静和闲适。(4235字)

作者简介:储彪,男,现年56岁,安徽省阜阳市人,任职于安徽省利辛县地税局。2012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在《安徽文学》等纸媒发表中短篇小说《剩饭》、散文《才女三恨》等120余万字,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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