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鸟叶夕阳

蓝鸟(一) /陈晴川

日光城，一个阳光快乐的名字，却是孤独的代言。四面环山，一天到晚，天空灰蒙蒙。雨落，也是悄悄。一片叶子的飘落引起了蓝鸟的注意。那片叶子是整个冰林最肥沃，最鲜艳的叶。那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螺旋，然后之字形地飘落在了灰色的土地上，起了一声沙响。...

叶，出于土地，而扎根于土地。生在土地之上，落于土地之中。

——序言

I

蓝鸟望着远方的日光。酸涩的风中，一片片红叶正飘落。

日光城，一个阳光快乐的名字，却是孤独的代言。四面环山，他们正好在谷底。一天到晚，天空灰蒙蒙。雨落，也是悄悄。

早在十年前，一群核物理学家来到了这里。这里的土质结实，岩石断层的几率微乎其微。这正是建造地下核基地的最佳地选。于是，他们的头儿便向政府领了一金库钱，存在81区的地下。

很快，被拆迁的城中央马上出现了一个大圆坑，一车车的水泥钢筋玻璃日以继夜地往这里运。重型卡车的轰隆隆声扬起一片尘土，一只猫仓皇跑过街道，躲进了下水道。

八万六千四百秒并不慢。时间的老头儿不等人，一步步扎实地往前走去。十天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一年过去了。随着卡车进进出出的频率减少，城中心的大坑又被埋上了。但现在，人们的脚下却是千把万把核粒子在回旋加速器里一圈又一圈地奔跑。

核物理学家们便住在了城里。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刻不容缓地往城中央跑。到那里的一个贴着封条的“R线专线地铁站”走下去，通过一道道闸门，到了控制室。每天面对着一排排的按钮灯光和显示屏。控制室里挤得很，一个人顶多有半平方米的活动空间。人与人肩搭肩背靠背，却从来不说一句话。

城郊，有一个不怎么大的公园——说是公园，还不如说是草地。在公园中心，一汪泪滴状的湖边长满了冰树。日光城，在几千年的地质演变后，落下了一滴泪。

一片叶子的飘落引起了蓝鸟的注意。那片叶子是整个冰林最肥沃，最鲜艳的叶。那叶在空中打了几个螺旋，然后之字形地飘落在了灰色的土地上，起了一声沙响。

蓝鸟朝着天空发出叹息，咕咕。

II

秋，叶黄红，落于土地。

叶望着黄昏，光染了它。整片树林，就属它还是绿色的鲜艳。

公园里一片寂静，只听见秋蝉的喧哗，它们总是在安静的黄昏开始凄厉地唱歌。

蓝鸟是春天来的，当时她就落在这棵树上。离叶最近的位置。

那时候叶正不无怜爱地看着自己，它通体透着油油的绿意，在夕阳下舒展自己的身体，梳理自己丰富而细腻的叶脉。蓝鸟就来了。

她的个头比一般的鸟要大，除了头顶上有一簇彩虹色的翎毛，其他地方竟全部是蓝色，那种宝石的蓝色，闪亮，富有光泽，她在阳光里朝着叶的方向飞过来的时候，全身都镀着金光，像一个神圣的预言。叶几乎要晕眩。

叶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神圣的鸟。它目眩神迷。

蓝鸟轻轻拍打着翅膀，悄无声息地落在离叶最近的枝头。叶有机会看到蓝鸟的眼睛，哦，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像两颗熠熠生辉的宝石，又像眼前这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当她凝神看着你的时候，你会觉得她想跟你说很多很多很多的心里话。叶几乎要窒息了。

从春天，到夏天，到秋天两百多个黄昏。蓝鸟每个黄昏都在夕阳中飞来，轻轻落在离叶最近的位置，不偏不倚。从来不会有差错。

叶觉得，这样的巧合，是冥冥中某种精巧的设计和安排。它们一起看夕阳，看夕阳下的湖水，或者，蓝鸟看着天空，而叶，就看着蓝鸟。再这样并不交流的凝视中，时间，仿佛静止了。

直到这天黄昏，蓝鸟一直凝神眺望着秋天的黄昏，迷蒙着。仿佛陶醉在淡红色的秋阳中，又仿佛心思脱离了这绝美的形骸，回到了千年万年以前。

叶只好也呆呆地望着秋阳。虽然它并不知道，秋阳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它每天在这枝头，每天看着太阳升，看着太阳落。多少有点乏味了。可是今天不一样。它突然觉得，自己看了千万次的夕阳，有一种悲伤。

沙，树上又一片叶在空中打了个圈儿，落在了地上。

夕阳在一只鸟，一棵树和一片叶的剪影中，勾勒出了金色的轮廓。

这有一种像什么东西要告别的气氛。叶想。

没有人说话。只能听见光照着一片又一片的红叶落下。天空只有在这一时刻才变得绚丽。

蓝鸟要走了。

叶望了望蓝鸟，又收了回来。

蓝鸟深吸了一口气，咕——泪滴湖上回荡着蓝鸟的鸣声。

当叶再一次转头的时候，蓝鸟已经不在树枝上了。

一阵气流被打动的声音，蓝色的鸟扑腾着翅，往夕阳的方向飞去。不久后，她就会转向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