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开出一“堂派" 慈惠堂瞽童教养所洋琴科

 

“墨丝眼镜亮光光,结伴而行慈惠堂。角色齐全生旦丑,不施粉墨就登场。轻敲檀板追潘郎,慢抚扬...



“墨丝眼镜亮光光,结伴而行慈惠堂。角色齐全生旦丑,不施粉墨就登场。

轻敲檀板追潘郎,慢抚扬琴拷红娘。何方优伶满城串,取下眼镜是瞽盲。”

这是民国时期成都奇人刘师亮先生所做一首竹枝词,说的就是慈惠堂瞽童教养所洋琴科的瞽童(即盲童)外出进行洋琴演出的情景,当年刘师亮先生就住在慈惠堂街10号“谐庐”,每天目睹街对面慈惠堂的盲童外出演出,想必感触很深。这些变化,均是尹昌龄先生接手慈惠堂之后的事情了。

1924年,尹昌龄先生受托管理慈惠堂时,可谓百废待兴,就单说瞽童教养所,尹昌龄接手“慈惠堂”的事务后,发现情况相当糟糕,如《慈惠堂特刊》中记载:“慈惠堂向即收养瞽童,所业算命、说书、唱道情(今之竹琴),请一老瞽教之。生计殊薄,衣不掩胫,接办之时仅有瞽童八九人,聚一黑室中。日随其师沿街卖唱或算命,至多得数百,其师复分其半,或终日无所得。将来结局仍是不能自活……”
尹昌龄先生像 (图片来自网络)

那究竟该怎么办?尹昌龄先生敏锐地发现,一个行业十分适合这些瞽童,就是洋琴表演。为何会有这个选择,我结合文献和当时实际,作出以下推论:首先有盲人学习音乐的传统,即“朦瞍奏工,古之遗法,音乐之事惟瞽为宜”;其次,洋琴在当时有广泛的群众基础,雅俗共赏,这个市场是很大的;第三,当时洋琴演出所得收不菲,如果艺成,这些瞽童的未来经济上是有保障的;最后,尹昌龄先生自己也十分精通音律,同时是一位剧作家,与当时的音乐届联系甚密,有良好的人脉资源。综上所述,便在“瞽童教养所”增设“音乐科”,让盲童学习“洋琴”便成了理所应当的事情。尹昌龄先生亲取“慈惠大成,发达永久,勉志未定,谋天之佑”这一十六字为班次名,从这名字便可得知,“洋琴科”寄托了这位老人多少的期望。
现代洋琴(图片来自网络)

让我们先对尹昌龄先生治下的“瞽童教养所”有一个初步的了解。

首先,我们明确瞽童教养所收养的为“贫而无告者”,所谓“无告者”,就是那些游离于国家福利体系之外瞽童(也就是盲童),所谓“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者。收养对象大多数为本地人,来自成都、华阳以及周边的新都、郫县、双流等地,少数来自四川其他地区。进所的瞽童年龄一般需在十岁以上,受经费、场地的限制,瞽童教养所收养人数40人为限。收养的程序一般是向瞽童教养所递交申请,可以本人自愿递交,也可以由相近之人递交,但无论哪种方式,必须有相关证明人作保,在瞽童教养所实地查报核夺之后收养。

其次,关于运行瞽童教养所全部经费开支,由教养所造经费预算表,报慈惠堂后领用,按照现在的说法,是享受全额拨款的单位。至于后期艺成后瞽童受雇所得的费用,提取十分之二作为公积金,支付添置衣物、修理器具的开支,至于剩余部分的分配,我会在后面再做解释。这里需要说明一点是,在瞽童教养所里,并非所有的瞽童都学习洋琴,教养所的技艺教授分为洋琴、竹琴、星命三组,后来增设了手工组,专门编制草鞋等手工制品。这道理我们想想就明白,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有音乐潜力,至于那些没有音乐潜力的瞽童,也需要“成一艺能自树立,不致流落”。

洋琴、竹琴、手工大家都能很容易明白,至于星命组或许有些疑惑。所谓星命,说通俗点就是算命先生,这是一个古老而有趣的职业,一般由盲人担任,主要是根据出生八字、姓名笔画、摸骨等很难用科学解释的手法,预测个人未来的运势,现在在各个寺庙外仍有不少操此职业的盲人,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当然也有一些信众,一般来说,这是一门不太上得了台面的职业。有文章记载尹昌龄上任后即废除了这门似乎不太光彩的课程,不过档案证实这门课程仍然作为选修课供瞽童学习,如果你洋琴、竹琴、手工统统不在行,而那时并没有兴起盲人按摩这一技艺,只有去做一名算命先生了,好歹能混口饭吃,而不是当街乞讨,让人不禁感慨谋生不易。

瞽童的学艺过程是一个长期且枯燥的过程,教养所特聘两名洋琴老师,每天的授课时间为八个小时,上午教授洋琴唱本,下午教授乐器,到了晚上还要对白天的课程进行温习。老师根据瞽童的性格、声音分班教授,分为生、旦、净、丑,各自专攻一门,如果你学有余力,属于学霸级别,也可以兼修几门。

由于瞽童目不能视,所以教授唱本比较困难,加之瞽童来源复杂,且大多未受过教育,所以将唱词分为数段教授,“必俟一幕全行纯熟,方才教授他剧”,这还只是第一步,当瞽童把“剧本熟记了澈”,再进行第二步,进行乐器的练习,最后才是第三步,将唱词与乐器配合起来合唱,如此这般反复练习,达到“臻于精妙”的地步。对于这些孤苦伶仃、无人问津的瞽童,能获得这样的教育已然是非常难得,但瞽童教育所认为这样的教育还不够,另外聘请课外老师进行辅导。“特邀省城高旷之士,平日以洋琴自娱者若干人为本所监察员,每一星期来堂监试温习一边,有未协者随时指导,时或客演,使各瞽童环坐以听,俾资学步。”

有人或许有疑问,这些“洋琴自娱者”也就是洋琴爱好者,票友,他们的水平到底如何,别误人子弟。其实,在民国时期,洋琴具有相当广泛的群众基础,当时成都有句俗语叫“假斯文,唱洋琴”,可见洋琴在当时知识分子阶层的流行程度。洋琴唱词典雅,多以历史著名人物、事件入唱本,玩票者首先要具有相当的文化素养,才能领会其中精妙,不仅如此,当时票友自发组成的票社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比如友声雅集社、陶冶琴社、六合琴社、超弦琴社等等,票友们讨教洋琴名角,互相切磋学习,达到一个很高的水平。

顺便提一句,尹昌龄先生就是一名标准的票友,据说是洋琴名家李联生的忠实听众,还写过《离燕哀》(与赵熙的《情探》、冉樵子的《刀笔误》并称近代川剧三大名剧,由于涉及角色、人物、场景众多,现在川剧人才凋零,很难再现这种大戏了,这是题外话了)《龙舟会》等川剧剧目。

我们再来说一说前一段说的至于后期艺成后瞽童受雇所得的费用,除开提取十分之二作为公积金,支付添置衣物、修理器具的开支,至于剩余部分按照技艺的高下分别支付,你唱主角,分的就多一些,技艺不精者,分的当然少一些,每个瞽童都拥有自己的一个银行账户,每次表演结束后将分配所得随时计入账户,由慈惠堂代为保管,存入中国银行或者稳妥银号生息,“三月一取息,息又作本,又并生利”,除非有本人有重大事情,一般不提用这笔款项。等到这些瞽童长大成人,能够自立,便将这笔钱全数取出,作为安家立业的本金,着实令人感慨其考量之周翔。

当“学艺既成,可以自食其力”的时候,瞽童就可以提交离所志愿书,“甘愿退让后来,请予长假。”可以为后来者让出宝贵的名额。

除开基本的洋琴学习外,“瞽童教养所”也注重人的全面的发展,首先,“每日在一定时间内又规定集体讲话,教以为人处世之道,期能减,少其粗暴之言行,而培养其品德。”同时,“由于瞽童大多出自贫家,未受教育”,所以“每日在一定时间内斟酌实际需要,讲授普通常识”;并且早晚都安排体操课,“深呼吸五分钟,再操作两臂运动之柔软体操十分钟。晚就寝前又操作一次,以增强健康。”并每月进行由义务医师进行一次体格检查,每周对瞽童身体、衣物、住所进行一次检查;“每星期日瞽童淋浴一次,一、五两日饬换衣物,由工役洗涤一次”“瞽童每月食肉两次,日常菜蔬、饮料随时检查,注意卫生清洁。”从学习到生活,从健康到教育,照顾不可谓不周到。

但问题仍然是存在的,如刘希颜所长所说“瞽童均出自贫家,未受教育,其个性之异常,非吾人说可思议。因彼目不识天地直达,身不涉世途之艰,驻所稍久即欲不受约束”所谓“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瞽童教养所除开有严格的规章制度外,对于奖惩都有明确记载,设有“勤劳奖金和特别奖金”,对于“未准请长假自动离所者,除得收储金外,并按住所日期每月赔偿食米一双市斗”并设有自治小组,“照料学习时间与非学校时间的一切事务,使其逐渐进于自治。”对于屡教不改者,多次警告后只有开除,陈久锐、张勉学两位瞽童就因为“犯规窃物,屡戒不悛,被开除在案。”当然,这只是极端的个案了。

从民国十四年(1925年)到1950年的25年间,慈惠堂瞽童教养所洋琴科共开办十班,以“慈”字班为起点,到“志”字班为终点,25年间的时间培养了200余名洋琴艺人。虽然慈惠堂“瞽童教养所”已经成为历史,但“堂派”的血脉仍然在延续中。


以上照片2016年11月摄于大慈寺社区四川扬琴传承基地

后记:

关于本文标题最开始我拟为《成都近现代音乐职业教育的实验》,总觉不妥,一来觉着有些学术,二来觉着这题目有些隔鞋搔痒,并未着力,反复思量半天,改为《慈善育出一“堂派”》,也觉不妥,最后定为《慈善开出一“堂派”》。开者,开天辟地,无中生有,瞽童教养所洋琴班的出现正是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它的出现不仅改变了这些瞽童的命运,也改变了洋琴这个曲种,并在其历史上深深地烙下了“堂派”这个印记。

如今,这些瞽童大多已往生,洋琴这个当年红遍成都大街小巷的曲种也奄奄一息,不过,我们回头望向我们的先辈,有名者如尹昌龄、张澜,无名者如刘颜希,看着他们曾经走过的路,在唏嘘感慨之余,蓦然发现,我们走的正是同一条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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