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念茶话 年少，是一场冰冻湖底的自我爆裂

可我喜欢这年少的愁，是的，大多时候，它让我时高时低，阴晴不定，但也因为它如此地变动着，冲击着，爆裂着，才让我知道，自己的可能性仍然无限……...

北方的家乡已经下过几场大雪，童年的这个时候，会和家人去附近结着深深冰层的湖水边滑冰刀，小小的利面切割在厚实寒凉的冰层上，还可以看见远处有打鱼的村民在炸冰，投入水下深处的水炸弹急速炸开，将沉寂冰层下的世界搅得翻来覆去，如同深幽的水域进行了一场深刻的自我爆裂，童年的我对这样的情景大为惊叹，内心对沉寂湖水潜藏着如此力量的满满敬佩。昨晚去看了李安的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60帧的画面定是不及120帧的效果，而看李安的电影，我特别喜欢的部分，是他如何拍一个人的故事。

第一次被他故事里的人打动，是看《色戒》。在政治势力风起云涌的混乱世道里，王佳芝的世界中包括的从不是家国恩仇，只是爱与被爱。父亲带着弟弟去了英国，她跟随学校去香港读书，战火纷纷的年代，人的孤独渺小感被无尽的放大着。

读书，是那时候她唯一的慰藉，被同学拉入话剧社，这是她作为女主角第一次被身边的人喜爱着需要着，这样的感觉让她快乐，庆功宴之后，忍不住将手伸出下着雨的巴士外，感受着生命的细微喜悦。

后面事情败露，大家落荒而散，战时上海的她再次孤独地活着，直到再次扮演麦太太，一曲《天涯歌女》，让麦太太走进易先生重重设防的心，其实这时候的王佳芝已经是麦太太了，她的心里也住进了一个易先生。最后的收网任务里，看着易先生为自己满心爱怜地做好了一颗鸽子蛋戒指，一个易太太要了很多次，易先生都没有买给她的巨型钻石。她心里的理智全部让渡给情感，一句因挣扎纠结过甚而干涩地脱口而出的：快走，喷发着她全部的爱。《色戒》的这个故事里，李安没有在讲战时的中国，只讲了一个女孩和她的爱与抉择。看《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依然没有感觉是在看李安对战争的态度，甚至最吸引我的也不是最新的电影技术，而是一个迷茫的少年，如何在经历这个世界的种种中建立自己的价值感，并用自己的判断和感受去处理和家人，爱人，战友，以及这个社会的关系。

大概每个美国人都有一个看待战争的态度，面对战场归来的战士，他们的反应形形色色，也许会恭维你感谢你，说着多么理解你的话，或是猎奇地让你讲述战争里的细节和武器，或是用自己的资源上演虚张声势的排场，彰显对这个世界的控制。在一天中，面对这声色犬马的地方，与方方面面立场的人相对，林恩从开始的时候总是试着去将人们想听的东西说给他们听，慢慢地开始在喜欢的女孩和班长的言语行为影响下找到自己的感受和立场。

在接受采访的时候，他告诉咄咄逼问的记者们，和歹徒近身肉搏的瞬间，根本没有精力去感受当时的感觉。在面对想要用低廉的价格收买他们故事的人，大声地说着对方错了，对方根本没有看到事情的真相，拒绝有一点总比没有好的观点。直到最后，在用病退的方式离开还是继续和猪一样的队友生死一线，他选择了，在那个时刻，对他来说是自己想要的那个选择。人年少的时候，常常迷茫，因为世界的广大和纷纷常常让人不知如何去看去想去判断。林恩从家乡走出来，被带入伊拉克的战场里，那是需要时刻紧绷并怀疑自己行为合理性的地方，蘑菇、班长、经纪人……太多人告诉他要去怎样看这个世界；父亲，姐姐，医生……太多人左右他要如何做出选择。

最后，他选择继续回到战场，生死由命，如死去的战友所说，那颗射向他自己的子弹，其实早已出膛，而命运自会选择他是否被击中。而作为他自己，他选择了独自去消化战争带来的复杂情绪，他选择回到战场继续做他擅长的事情。也意味着选择了让内疚的姐姐继续提心吊胆，让刚刚喜欢的女生悄悄从身边溜掉。但我们看到，一个曾经迷惘的厮混在德州的男孩，开始学会如何暂时放下不想失去的人，面对内心的恐惧和扭曲，做一个自己认为对的抉择。



生命常常在年少的时候陷入不知道因何而起的恐惧和迷惘里。

最近在读着里尔克类似于自传性的小说《布里格手记》，里面记录了男主人公布里格刚刚去到巴黎学习时候写下的日记：“我想，我得开始做点什么了。现在，我学着看，我28岁，几乎一事无成。……可太早动笔，写不出什么诗来，得等，一辈子都要去搜集意义和甜蜜，也许那会是漫长的一生，然后，在尽头，或许能写出十行好诗。诗不像人们所想的那样，不是感觉---而是经验。”

看过里尔克诗集的人，大概少有人想过，年少的里尔克原来也是这样一天天发愁着的迷惘着的青年啊。也许随着年龄的增长，岁月叠加在我们身上的东西会越来越多，到那时候，年少的愁思会显得不值一提。

那时候，我们也许会笑自己年少爱情的傻气；那时候，我们已经有了坚定的世界观看事情；那时候，我们会知道自己到底可不可以写出那一两行的诗歌……

可我喜欢这年少的愁，是的，大多时候，它让我时高时低，阴晴不定，但也因为它如此地变动着，冲击着，爆裂着，才让我知道，自己的可能性仍然无限，我依然有选择去如何地爱人，如何地看世界，如何地发觉自己潜藏的能力。随时准备着一场沉默许久后的冰湖爆裂，它一定为此熬过了一整个冬季的酷寒。



注：文中配图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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