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论一个法盲的自我修养

 

她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妇女,只懂种地、干活,相反,她了解时事,知道应该怎么告状。...







电影《我不是潘金莲》上映之后,扮演法官王公道的大鹏很想知道观众会站在谁的角度上看问题,“因为这是一个没有坏人的电影”,所有人物都很难激发观者的爱憎。

农妇李雪莲觉得自己冤屈无比,为生二胎她与丈夫秦玉河假离婚,却不料离婚后丈夫竟然趁机另娶,为证明离婚是假,她走上告状之路。屡次受挫后本想找前夫讨一句真话,不料又被其冠以“潘金莲”的恶名。起初要证明离婚是假,后来又要洗刷坏的名声,李雪莲于是从镇里告到县里、市里,甚至申冤到北京的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结果不但没能“把假的说成假的”,还把法院庭长、院长、县长乃至市长拖下马来。后来她年年在“两会”时进京上访,成为家乡维稳的重点对象,每年都要与众官员上演围追堵截的一幕,竟持续10年。

在李雪莲的故事中,丈夫秦玉河的难处在于他需要经营新的生活,所以无法给李雪莲一个说法。而为官者们则觉得更冤,他们每一个人似乎都尽了全力处理此事,但都无法找出解决之道。

这让人想起这部作品的原著作者刘震云的一句话:“这世上所有事都经不起推敲,一推敲,每一件都藏着委屈。”一场家事经由官场的漩涡最后扶摇直上变成国事,作家最想探讨的是,“为什么一件事儿会由芝麻变成西瓜”,官司背后的生活逻辑让人深思。而李雪莲告状折射出的百态众生,以及各种层次的荒谬,正是导演冯小刚拍此片的原因。

有人会因此想起电影《秋菊打官司》,但李雪莲比秋菊走得更远,秋菊纠结的是一件真正的官司,而李雪莲执着的却是件解决不了的事,她荒诞官司中满是淋漓严肃的真实。
一个法盲的自我修养
26岁的王公道第一回见李雪莲时,还是镇上法庭的一个法官。李雪莲是跑了30多里路,背了半布袋芝麻,拎着一只老母鸡来到王公道门前的。李雪莲自称是王公道拐了不少弯的亲戚,希望他能帮着自己证明和秦玉河的离婚是假的。
王公道告诉她,法律程序上离了就是真离了,不存在假离婚的说法。李雪莲想的却是,“先打官司,证明这离婚是假的,再跟秦玉河个龟孙结回婚,然后再离婚”。王公道说李雪莲“瞎折腾”。李雪莲回说,“大家都这么说,但我觉得不是”。

这是李雪莲第一次同法律打交道。她身上法盲的特质暴露无遗。法律程序上,她其实完全理亏。但能够看出,她告状讲的不是法,而是情理真假。她是一个相信生活中寻常道理的人,当真与假“变拧巴”时,她相信代表和执掌理性的人能将这理儿拧回来。

从王公道那里败诉,李雪莲就对镇法院失了望。她觉得王公道将她的案子判错,是“贪赃枉法”,便开始了一级级地往上告。“这件事情太真实了”,一个曾经在政府纪委部门工作接待过上访群众的公务员告诉《方圆》记者:“工作过程中经常会遇见像李雪莲这样的群众,政策性的语言对她们解释不通,而要对着她们把一整套法律程序讲清楚,比断一件案子还难。”

信访类问题是永久性讨论的话题,有人说上访是读懂中国最重要路径。李雪莲告状的路上,一系列人物悉数登场。县法院院长荀正一是在酒后被李雪莲撞见,他的秘书打发她,“如果王公道案子审错,去找镇法院院长,如果王公道‘贪赃枉法’,该由检察院立案侦查”。

荀正一这边说的都对,但李雪莲不懂其中道理,告发的名单上,又多了荀正一的人名。县长史惟悯忙着开会,车子被李雪莲挡在了县政府的大门口,一听她连告四人包括她自己,便以 “替她喊县长”的借口跑回了办公室从后门溜走。此事的结果直接导致李雪莲头顶“冤”字,在市政府门口静坐3天。而她的存在却“严重影响了精神文明城市的建设”,市长蔡富邦一个由上及下的“交代”,李雪莲便被便服警察请去“喝茶”。

直到李雪莲申冤到了人代会现场,她的诉求又很幸运地被首长听到,该首长在李雪莲所在省讨论会上的震怒,最终结束并影响了从县到省相关各级官员的政治前途时,这一系列人物这才想起有李雪莲的存在。



演员范冰冰认为她扮演的李雪莲是一个典型的当代农村妇女的形象,她的文化知识不多,但是社会知识很多。她很聪明,这条路行不通,知道应该走哪条路。所以她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妇女,只懂种地、干活,相反,她了解时事,知道应该怎么告状,这是属于李雪莲的自我修养。
官场现形记
11月7日,在清华大学新清华学堂举行的对谈会上,导演冯小刚说起李雪莲的故事,他认为:“这故事在很多国家不可能出现,这是一个中国人特有的法治故事。我们原来是一个人情社会,过去的领导都叫‘父母官’,农村都是有什么事儿找领导,没有找法院的。但现在要法治化了,人在两种观念间过渡,一个人情社会走向法治社会,中间就产生了这样的故事。”
电影中,事件真由“芝麻变西瓜”,是从各级领导罢免之后,新的领导班子上台,10年的时间里,所有人对李雪莲的态度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又到了开两会的时间,当上镇法院院长的王公道拎着猪腿登门求见李雪莲,同当初李雪莲对自己一样,认起了亲戚。他担心李雪莲再上京告状,他的乌纱帽在李雪莲手里攥着。

李雪莲进京告状的最后结果到底是什么,其实谁也不知道,但对于新上任的官员们来说,这事就是悬在他们乌纱帽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县长郑重不相信李雪莲“今年不想告状”的真话,让她签一份保证书,并告诉她如果违约,要承担法律的责任。市长马文彬有两套话语体系,一套用于场面,一套用于操作。场面上,他告诫郑重要举一反三,体察群众之需。“领教”过李雪莲的固执之后,他说的是“不同性质的事情,要用不同的方法对待”。这些人事颠覆了李雪莲真实的内心,逼着她将上访之事进行到底。

与其说这是一部“官场现形记”,倒不如说是官员们的无奈史。李雪莲的缠访显然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面对李雪莲,官员们实在是不知道从哪里下手,他们不穷凶极恶,也不利欲熏心,都想帮着李雪莲解决问题,但问题却永远解决不了。

“问题就出在他们想帮她,但又没有人真正用自己的能力或真心去帮她。就像导演讲的,中国是个人情社会,我们想让它变成一个法治社会,这是一个巨大的转变,但这些转变,是需要有人牺牲、妥协和改变的。到底要怎么改变,每个看完电影的人都有心里的想法吧。”范冰冰说。

电影中,圆形画幅的运用,加深了象征社会世象的隐喻功能。当李雪莲坐着大巴穿过隧道来到北京,画面由圆变方,李雪莲来到了一个到处是规制的时代,她触碰到了坚硬制度的纹理,而人情不断在制度中冲撞,溅起矛盾的火花,那芝麻变西瓜的声音,最终被人们遗忘。

用荒诞对抗荒诞
电影结尾,李雪莲在北京开了骨汤馆,当她再次遇到因她之事而罢职的史县长,对方已是木器厂老板,日子过得忙碌而富足。对于过往,两人一笑而过,让往事随风了。

然而小说中的结尾似乎更容易被人们接受。作家早已在正文内给出自己的答案。故事最后,主角变成了落马史县长,结结实实上演了假告状真游戏的一幕:春运时节一票难求,李雪莲践行20年而不得的教训启发了史县长:困在北京的他举起“申冤”大牌,便顺利被人一路护送回家,还打上了一桌重要的麻将。



李雪莲无意搅乱规则而不得,老史有意利用了规则而受益。这个社会,用荒诞对抗荒诞,也许是唯一的道路。
编辑丨肖玲燕
设计丨刘岩
文丨毛亚楠
投稿邮箱:277022660@qq.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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