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桐疏影 时间的孤儿(散文诗八章)

 

今晚,我的沉默在颤栗。...

时间的孤儿


古树,浓荫,小院。乳白色的炊烟袅袅升起。

熟悉的柴火味,喷香的饭菜香,亲切的小孩哭,在风中慢慢飘荡。

水田漠漠,一只白鹭,飞翔,又停下。

翠绿的树叶发出细微的声响,画面晃动。慢慢模糊的是稚嫩的面孔,苍老的容颜和小路上弓腰驼背的茕茕身影。

它曾经拥有温情,可挡不住日复一日的冷漠侵袭。它曾经四季花开,稼穑葱茏,可挡不住年复一年的离殇堆积。

不知何时,孩子长大,远离了村庄和田野;不知何时,父母老去,枯守着憔悴和岁月;不知何时,白鹭飞离,消失于茫茫暮色。

通往未来的路上,没了狗吠,没了炊烟,没了鸟语花香,甚至连路过的身影也如飞絮飘零。

我们来不及沉醉,来不及感叹,来不及思考,甚至来不及回忆。村庄、我们,还有梦,都被时间抛弃。

这世间,还有什么不是时间的孤儿?

“没有土地的村庄是缺乏温情的,不再耕种的农民是值得怀疑的。”被抛弃了,可充满欲望的人类的眼眸,还在极端务实地关注现实。一个民族的目光这样张望,看到的是可怕的黑洞。

那只白鹭飞过,我的眼睛享受过片刻的幻觉。
沉默的古镇
幽谧安然。如同一名清心寡欲的素面村妇。

绝不会涂脂抹粉,用艳光招引游客,成为喧嚣和贪婪的被消费品和被践踏者。

古镇外围,一片狼藉。推土机和挖掘机日夜不息,辛勤劳作。

据来过的同游者说:这样已有好几年了。突然,我就沉默了。

待开发,待挖掘,待重修,待仿古……待整容成功之后,许多的部门和个人会重新分配庞大的经济利益蛋糕。卸下或者摧毁残存的点点古意,粘金贴银自然会给我们带来耳目一新,而迷失的漂泊灵魂会在哪里安放?

无法预测的未来,像塘河这样的古镇,还会留下多少骨子里未被污染的风与月?

畅销书易读,盗版书易做。

阳光静静洒落街巷。街巷很安静。没有狂飙少年,没有胭脂少女,没有靡靡之音,没有镭射闪灯……我们一行默然游 走。看得见同行者头上的霜,脸上的盐。听得见走过市民的呼吸,村官的解说。这一切如此真实,又如此梦幻。明天,太阳还会照常升起。

把存在交给历史,把梦想交给未来。至于现在,为什么我们总是一步步茫然行走?

多情的诗人,被弃的游魂,在我们迟迟未归之际,我祈祷:塘河的波涛拍打我,我的脚踝,带着湿气走去,让泛白破残的青砖一块一块砌补我心上的空洞。

沉默的古镇,像祖母一样苍老。一曲老歌缠绕此生。请等等我,让我追赶上你慢慢消散的期许,并收拢于掌心,绘一幅故乡的掌纹图,可否,可否?
一个人的夏日黄昏
走过葡萄园,我习惯在竹林斜坡下那家独院前停下。

一乡间老翁,坐于院内苦瓜架下。一杯茶,慢慢泡开岁月的记忆。一把蒲扇,缓缓驱赶心灵的燥狂。七八只鸡鸭,觅食泥土和虫子,自得其乐。

头顶,十几条白玉苦瓜,像悬空而下的记忆,又像逆流向天的梦想。淡淡银光,在夜色里散发着苦涩而清新的气息。几只欢蝶儿,在花朵间飞来飞去。

脚下的小狗,一动不动。吐着长舌头,伸着大耳朵。和他一起享受川剧、蝉鸣和甜美的风。

一段空白,一段流水。他在清洗记忆,同时也在结瓜。

谁也无法阻止七十年甚至更久远的时光,翻山越岭终于栖息于安静的小院。

一个人的天,空。一个人的夏,凉。

花,想怎么开,就怎么开。瓜,爱怎么结,就怎么结。一场黄葛兰雨淅淅沥沥,花香,四处流淌。

天色渐渐黯淡,时间正在消逝。

他活着,仿佛与这个世界的一切无关。
黄昏之光
黄昏时,两个人朝着大自然走去。

一处安静的水库,四周是逶迤葱绿的秧地。烟霞满天,白鹭翱翔。林后,破旧的大院,房前屋后开满野花。几只鸡在草丛间啄食。

说话,大笑,发疯,有时又沉默,只是走路,一直往前走。迎着凉风,眼睛漫游。心灵飞舞,想念。旧事,旧友,旧时光。夕光在吻别最后的山峦。枇杷黄了。梨子树挂满饱满的青果。植物的香气直往心里钻。蝴蝶停在你的发梢。静谧中,仿佛有人身后走来,唤你的小名。像老黄桷树走丢的叶子,这个春天,又一次回到枝头,带着浅红的笑靥。

是的,这是简单的日子,简单的心情。漂泊许多年,容颜沧桑。脚步不再轻松,心情不再透明。黄昏之光,从屋脊慢慢消失,走过铺满厚厚落叶的竹林,黄色的小野花,追赶着脚步。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墩让你小坐,曾经牧羊的老人,割草的小女孩,都有过的童年和少年时光,早已消失。

没有欺骗、没有蛊惑、没有算计的王国。小河流水浅,青草碧如蓝。走到河边,浇水洗脸,洗手,濯足,拍打身上岁月留下的尘埃。抚摸江湖险恶烙下的伤疤。忘了卑鄙、恶俗,忘了敲诈、诽谤。一只走失的小羊,饮完水,不必沉溺,也不必害怕暮色。此刻,只是一个懂得并沉醉简单美好的人。

身边的人走过来,牵你的手。走,我们回家了。被爱,也爱着。宠爱,暮色一样包围你。此刻,你是青草的伙伴,是霞光的知己,你是他一生看不够的风景。

被遗弃的青窗透出暖暖的光。柔柔的,却心怀良善。不管红尘霓虹如何缤纷,不管世人行色如何匆匆。月光还未降临,慢慢走下去。

有一盏灯,一定在等你。有个人,一直在爱你。
四面山


穿过夕阳,安静的湖水寂然行舟。垂钓者拖着看不见的长线回岸,慢拾渔具和几尾小鱼,也慢拾暮色、云水和心绪。

土地怀抱的青绿丝丝作响,竭力而上。和着草丛里的蝉虫唧唧,复唧唧。大化借流光涂抹天色,渐深,渐浓。我亦寂寂,感谢谁带走了夏日午后的燥热和疯狂。

“回家宵夜咯,酸豇豆下凉粥!”

此时四面皆山,山围暮村。山中小住有些时日,循草径嗖嗖回来。清风习习,树影憧憧。红尘日子,看起来,更像一张未曾拍好的模糊胶片。鸡鸭归巢,孩子呼咏。这情景,恍若许多年前的童年。藏于心底太深,岁月的土掘了一层又一层。记忆的尘,扫了又扫。恍惚间,才发现,行年已远,而心已丢失。

凉粥已上桌,咸菜,肉末豇豆,凉拌腾腾菜。喝两碗下肚,清爽宜人。之后,坐在石凳上,看四周山峦起伏,星月在天。神在为我们点灯。而我们早已接受黑暗,且在沉溺中诅咒。其实,既然不习惯仰望天空,又何必总是纠结于脚下缠绕的藤蔓?

明天就回山下。这遇见的暮景山岚,不知下次会遇见谁。我忘了,人生是场邂逅,总会有意想不到的风景。旖旎,或炎凉。但,不可贪恋。贪恋即错误,一旦触及,人性就会熏染,溺陷。

空空地来,空空地归。人生在前。杯子盛满白水,俯身端起,一饮而尽。卧眠,此夜,此生。
猫耳朵
在乡间,在五月。

自然之一切,美到毫无意义。

你若追赶,就追赶一场大雨吧。像风,撵着乌云远去。抵达这里时,天空干净,光芒豪迈。

炊烟里升起温暖。碎石小路上,一个小女孩奔跑而来,手里举着一把猫耳朵花。她自言自语,抒情,背诗,讲故事。

她长大了。从破旧的小院走出,跨过颓废篱墙,爬过纵横沟坎,在无边原野,张开翅膀,在夜色里飞。

这片土地上,她就这么等待,生长,开花,凋谢,直到死亡。

朴实而灿烂,活着,爱着,老着。这被遗忘的真实。

当我们不断远离,她还在那片土地上狂野活着。

暮晚,我又一次见着她了。像见着童年的逆光,另一版人生。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欣赏,陶醉,漫步,然后大步流星走着,再后来忍不住奔跑起来,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像女孩一样学会了飞。

瞬间穿越时空,消失于无垠……

她在我身后,淡淡笑着。黄昏的大地,一片金黄。
曼陀罗
挣脱被时间猛兽擒住的绝望和爱。站在黄泉路边,预测你们不可知的生与死。

黑暗中,她倒提千笼灯盏。弃绝红尘,逆行时光,奔赴地狱。

她是万年老妖。老,才不怕呢!风中,她摇动扶铃,带着雪色花蜜,念着轮回难解的咒语,让路过的魂魄如蛇滑行。她裁去他们的头颅,让他们在遇见的刹那,惊吓至呆。

而她是贞静处子,含情脉脉。如水的目光,叙述着旧时月色、枕边往事。

她拨弄着欲望的魔香,勾引猎物。

她感动于自己的故事,和前世流下的泪。让你沉湎于美好,耽溺于幻想。然后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是毒花。

月光下,我撞上路边的她。她双眸微阖,花铃击响,雾如水泻。

我听见她幽微的叹息:美,从来都充满危险。
唱歌的青蛙
栽下不久的秧苗,将黄昏光秃秃的脑袋植满青丝。

大地的怀抱,关着一湾一湾的歌唱。

咯咯,咯咯咯咯,咯咯咯……

清亮的水中,疏松的田埂,浓密的稻叶间,蛙们孤独着自己的热闹。

独唱、合唱、领唱、轮唱……音乐清脆响亮,又磅礴起伏。寂静中透着快乐,喧嚣中裹着稚趣。

它们举着小鼓,敲响空旷寂然的时空。

风,轻轻走来,撩拨着远去的记忆。

无人的世界,不知不觉,我变回调皮孩子,忍不住也跟着学唱起来。

突然,它们又沉默。我喊:蛙们,预备,唱!

一瞬间,合唱响起。

仿佛,我们,心有灵犀。

淡烟笼罩,田间有着最浪漫、最纯真、最美妙的音乐。

记得童年,白天,有人用竹竿垂钓。夜晚,有人打手电捕杀。将捉到的青蛙拧到街上叫卖。蛙们被剥去漂亮的绿外衣,露出雪白如玉的胴体,歌声顿失。其状惊悚,其美惨烈。我站在街角,远远看着。善良和美好剥光后露出狰狞的欲望,我吓得大哭。

在时间的殿堂上,五月,从来都稻波荡漾,月色皎洁,星光淡淡。

美,遇见残忍,时光喑哑。记忆里那片颤栗的雪色,连同心中的歌声,统统被捕蛙人远道而来的强光谋杀。

今晚,我的沉默在颤栗。
文 / 梦桐疏影
图片 / 网络
编辑 /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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