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库水源地治污遭遇四“堵点”
严重阻碍了水库水源地污染治理和生态保护...
◆ 因上游水质差，注入官厅水库的都是Ⅴ类水或劣Ⅴ类水。但官厅水库80%的水面位于河北省怀来县境内，属于北京“飞地”，“北京市水务局在怀来县不能跨地区执法，尤其是和库区周边农民打交道，存在很大困难。”
◆ 污水处理厂的技术标准和环境水质标准严重脱节，环保部门按标准排放的水到了水库水源地却不达标
◆ 库区经济发展、民生改善与环保矛盾突出
◆ 法律不完善、落实不得力
◆ 附文：《引滦入津水库：水库水源地污染标本》
水源地库区变成了浑浊腥臭的“养鱼池”，无法满足城市安全供水要求，承载了一代人心血和记忆的引滦入津工程，到了功能丧失的境地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丨贾娜 娄辰 翟永冠 曹国厂 付光宇 李春惠 梁建强 关桂峰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在湖北、天津、山东等地调查了解到，法律不完善、落实不得力，库区经济发展、民生改善与环境保护矛盾突出，污水处理和水库水质要求严重脱节，再加上“多龙治水”带来的多部门协调难、责任落实难，四大“堵点”的存在，严重阻碍了水库水源地污染治理和生态保护。
堵点一：法律不完善落实不得力
法律法规是水源地保护的重要内容和关键环节，直接影响着水源开发利用和配置、水源地布置、水源地人类活动、饮用水源水质等一系列问题。
南开大学法学院副教授李晓兵告诉记者，目前我国有环境保护法、水法和《饮用水水源保护区污染防治管理规定》等法规文件；各地方政府则针对本地实际情况制订了专门的水源保护管理条例，如《天津市引滦水源污染防治管理条例》《上海市黄浦江上游水源保护条例》等，构成了我国多层次饮用水水源地保护法规体系。
“总的来说，我国现在缺乏专门的饮用水水源地保护法规。并且由于起草和颁布的机构不同，缺乏必要的协调，关系没有理顺，因此相关法规较为松散，且内容大都已显陈旧，在管理体制、水源保护区划分、水质保护目标、水源地保护措施、水源监测预警、突发事件紧急预案和公众参与等方面内容亟须完善。”李晓兵说。
法律法规在执行层面也存在诸多问题。以引滦入津工程的潘家口水库、大黑汀水库为例，记者采访发现，按照水法和水污染防治法等法律法规规定，国家建立饮用水水源保护区制度，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应划定饮用水水源保护区，依法采取措施防止水体污染，保证居民饮用水安全。但当地长期以来并未划定潘、大水库水源地保护区，库区水面有大量网箱养鱼，近年来水库污染日趋严重。
堵点二：“多龙治水”带来部门协调难、责任落实难
在目前的水源地管理体制中，“多龙治水”的特征比较明显，以多部门管理和行政区域为主的管理体制，割裂了饮用水水源地的管理过程，许多水源地存在轻管理、责任不明的状况。
卧虎山水库是泉城济南唯一的大型水库，2011年被划为济南市的水源地，承担着城市供水和泉水补源的任务。
但《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在卧虎山水库看到，水库西南角的泄洪口处，聚集着近千平方米黑乎乎的垃圾，完全遮挡了泄洪口的水面。在水库的西北角，同样有大面积的垃圾带。
▲济南卧虎山水库一角聚集的垃圾（本刊娄辰摄）
卧虎山水库管理处副主任钱伯宁告诉记者，每年雨季过后，水库就成了纳污池，从上游锦绣川、锦云川、锦阳川和泉泸河等“三川一河”冲下来的垃圾，都聚集在水库里，黑压压的一大片，多的时候能覆盖数千平方米水面。这些垃圾不仅包括瓶瓶罐罐，甚至还包括旧冰箱、旧彩电。等这些垃圾带漂到库边，水库管理处就要雇用工程车清理，今年已经清理出了3000多立方米，后续还要再清理。
钱伯宁说，“作为水库管理部门，水库水质好坏的决定因素不是水库自身，而取决于上游沿岸的农业、生产生活情况，这些都不是水库管理部门能决定的。”
钱伯宁说，现在水库的主要污染源，第一是农业面源污染，老百姓普遍种植蔬菜，大肥大水，污染相当重。水库一级保护区里面还有1800亩菜地，这些菜地出来的水直接进入水库。水库管理部门对此无能为力，需要农业部门担负主责。
水库的另一个污染源是旅游业。钱伯宁告诉记者，卧虎山水库加上上游的“三川一河”，是周边居民旅游休闲的重要场所，由于垃圾收集处理不到位，卧虎山水库成了汇水区域内最大的垃圾桶。
在水库的东北角，瞭望记者看到一个排水沟，酱油色的污水直排水库，入库口处聚集了大量杂草等垃圾。沿着环库路向西几公里的库边有个小树林，是游客野炊的营地，这里遍地垃圾，有餐巾纸、水瓶、各种塑料袋、食品袋，还有腐烂的烤肉等。这个小树林距离水面仅二三十米，一旦下雨，这些垃圾都将直接冲进水库。
沿着锦绣川再往上游走，沿岸有不少农家乐，很多紧靠河岸，甚至有商家把餐桌摆进了河道里。
钱伯宁说，很多农家乐尽管污染严重，但有管理权的是地方政府，尽管多次协调，至今仍缺乏有效措施。
省内部门之间已难以协调，省际之间则更难。
官厅水库是新中国修建的第一个大型水利工程，总库容41.6亿立方米。
瞭望记者实地调研发现，近年来随着经济社会发展和城乡居民生活对水资源的需求日益增加，环境污染对库区生态的破坏时有发生。北京市官厅水库管理处副主任李光远说，官厅水库上游水质差，上游来水注入水库的都是Ⅴ类水或劣Ⅴ类水。
但官厅水库80%的水面位于河北省怀来县境内，水库管理处也在怀来县，属于北京的“飞地”。李光远说，“北京市水务局在怀来县不能跨地区执法，尤其是和库区周边农民打交道，存在很大困难。”
堵点三：库区经济发展、民生改善与环境保护矛盾突出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采访发现，在水库周边，为了保护水资源，会对工农业发展采取限制，这就造成了库区周边居民收入困难，甚至有的地方沿水库保护区可以形成一个环形的“贫困带”，库区经济发展民生改善与环境保护矛盾尖锐。
记者10月初在湖北省丹江口市采访时，当地正在清理水库网箱养鱼。市长李翔介绍，丹江口是渔业大市，网箱养鱼比较多，“巅峰时期丹江口水库及其周边水域有12万个网箱，每个网箱可以容纳5000斤鱼。经过长时间的工作，目前已经清理一半，剩下的6万个网箱也正在逐步清理。”
李翔说，“其实老百姓也不容易，为了保护水资源，只能限制产业发展，这给老百姓增收和生活质量改善带来不少难题。”
“工业有废水发展不了，农业有化肥发展不了，旅游业也是不好发展。”记者在丹江口市采访时，曾听到当地人这样的说法。丹江口市环保局局长魏庆九也说，当地是国家级扶贫开发重点区域，近一二十年来，为了发展产业，促进农民增收，先后发展造纸业、黄姜加工业，但是由于会对环境产生污染，都先后取缔了。近年来，当地又关闭了水泥厂、铝厂、钢厂、化肥厂等，“尤其是一个黄磷厂，效益很好，但是位于水库边上，只能关了，并且掘地三米把原厂址受污染的土壤也挪走了。”
堵点四：污水处理和水库水质要求严重脱节
为了切实保护水源地水质，丹江口水库周边乡镇都建起了污水处理厂，确保污水处理后达标排放。但有基层环保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污水处理厂的技术标准和环境水质标准严重脱节，给水库保护带来很大困难。
官山镇位于丹江口水库上游，记者在该镇污水处理厂看到，当地的生活污水，都要以Ⅰ级B的标准处理后，排放进入官山河，最后汇入丹江口水库。
但经过合格处理的污水，排到环境中仍然是劣Ⅴ类，对地表水体、地下水体都有不同程度污染。“污水处理厂最严格的标准是Ⅰ级A，要求COD不能超过50毫克/升，氨氮夏天为5毫克/升、冬天为8毫克/升。但河流环境水最差的Ⅴ类水，COD标准是40毫克/升、氨氮标准是2毫克/升，而水源地的水质标准则更严格。”魏庆九说，“环保部门按照标准进行监管，只要污水经过处理后达到标准，你就得让人家排放，但这样的水质到了河流里就不达标，到了水库水源地就更不达标了。”
魏庆九等基层环保工作人员表示，目前污水处理厂处理排放标准和环境水质标准不统一，在一些水库水源地已经成为污染治理和环境保护的重要障碍。并且标准体系不一，很难反映污染治理成效，人为增加了流域治理的难度，也不利于协同治污。
基层建议，应尽快实现标准对接，分年限、分行业、分阶段逐步推进，并且加大资金和技术支持，让水库水源地免受污水处理厂“二次污染”之苦。LW
刊于《瞭望》2016年第47期；原题《打通水库水源地治污四“堵点”》，文章有编辑，原文见文末【阅读原文】
为解决天津市饮用水不足的问题，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我国启动了引滦入津工程，将河北省境内的滦河水跨流域引入天津市。水源地位于河北省唐山市迁西县与承德市宽城满族自治县交界处的潘家口水库，由潘家口水库放水，沿滦河流入大黑汀水库调节，再流入天津于桥水库。
但《瞭望》新闻周刊记者近期沿引滦入津工程一线采访发现，水源地库区变成了浑浊腥臭的“养鱼池”，由于水质不断恶化，现已无法满足城市安全供水要求，承载了一代人心血和记忆的引滦入津工程，如今到了功能丧失的境地。
千万人饮水安全面临威胁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日前在位于引滦入津工程下游的天津于桥水库看到，正在暴发蓝藻的库区内漂浮着一缕缕绿色藻类，布满了整个水面。
天津市引滦工程于桥水库管理处副处长程君敏告诉记者，“现在还不算严重，今年7月份时藻是现在10倍的量，面积约占水库总面积的90%，整个水域像被泼了一层绿油漆一样。”
2015年，于桥水库水质开始出现恶化趋势。今年以来，水库藻密度及各项超标指标均无好转，水质再次恶化，1～3月份硅藻暴发，6～9月份蓝藻暴发，水质为劣Ⅴ类，各自来水厂处理达到极限，甚至造成滤池堵塞，水质已无法达到城市安全供水要求。
专家指出，于桥水库主要污染源来自上游潘家口水库和大黑汀水库。长期以来，由于上游营养物汇入远远超出水库自净能力，水体始终处于富营养状态，对水库生态系统造成严重破坏。
“三个水库是‘一损俱损’”，天津市引滦工程管理处副处长李继明说，生态系统的破坏不是一天两天的问题，上游长期污染积累，下游整天担惊受怕。以前总喊“狼来了”，结果现在“狼”真来了。
“目前，天津已将城市原引滦水供水区域全部切换为引江水供水，优化引江应急供水调度，确保城市供水安全。”天津市水务局水资源处处长金锐表示，同时向水利部汇报，请求增加南水北调中线年度用水指标，从计划4.5亿立方米调增至8.56亿立方米。
在南水北调中线通水前，引滦入津一直是天津一千多万人口唯一的饮水来源。天津市水利科学研究院副院长李保国认为，天津作为人口超过千万的超特大城市，双水源保障极有必要。现在引滦水不能用，城市就面临单水源风险，一旦引江水出现问题或者无法满足用量，将会严重影响经济发展和社会稳定。
水源地成“养鱼池”
《瞭望》新闻周刊记者在潘家口水库采访时看到，水面上密布着大小不一的养鱼网箱，绵延十几公里蔚为“壮观”，水体呈现浑浊黑色，犹如酱油一般，不时散发着恶臭。下游的大黑汀水库情况更为恶劣，养鱼网箱更加密集，远远看去，库区只见网箱，不见水面。
据水利部海河水利委员会和当地相关部门统计，潘家口和大黑汀水库各类网箱约有5.2万个。水利部海委海河流域水资源保护局数据显示，2016年1～4月，潘家口水库、大黑汀水库水质均为劣Ⅴ类，5～7月，潘家口水库水质为Ⅴ类，大黑汀水库水质仍为劣Ⅴ类。造成水质差的主要原因是库区内网箱养鱼投饵、投药及鱼类的排泄物对水体形成直接污染。
潘家口水库和大黑汀水库养殖户介绍，库区渔民网箱内养殖了大量的草鱼、鲤鱼等投饵性鱼类，鱼只能吃掉投放饵料的30%，剩下的都沉入库底。据不完全统计，库区一年投放饵料100多万吨。由于长期投饵和饲养，水库底已经积累了1米多深的残余饵料和鱼粪便。而在微生物的作用下，还会产生大量的甲烷、硫化氢、氨气等气体。
记者采访发现，虽然已经明确了网箱养鱼是造成引滦水源污染的“罪魁祸首”，但截至目前，潘家口水库和大黑汀水库作为饮用水水源地的法律地位尚未明确，也未制定相关的饮用水水源地保护管理办法，取缔网箱养鱼、管理保护等工作无法可依。
此外，引滦水源保护跨省生态补偿机制尚未建立，上下游利益关系仍未理顺。
走访中，引滦所涉地区部分相关部门、企业、群众向记者反映，一旦划定水源地保护区，势必将采取更为严格的环境保护措施，会影响到部分群体的利益。在库区投资网箱养鱼是当地不少居民的生活收入来源，这些群体对于补偿及日后生计的诉求十分强烈。
顶层设计、协同治理综合施策
在于桥水库采访时记者也注意到，在果河南北两侧正在建设入库河口湿地工程。程君敏介绍，在建的是国内乃至亚洲最大的湿地，面积22平方公里，投资5.82亿元，预计今年底竣工，明年汛期初步发挥消解氮磷、过滤净化作用。“但这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很被动，治标难治本。”
多位受访的相关部门负责人及专家建议，应尽快落实治本之策。
一是按照水污染防治法规定，环境保护部门尽快划定潘家口水库和大黑汀水库饮用水水源保护区，明确潘大水库的法律地位，依法保护饮用水水源地。
同时河北省应尽快完成水库网箱清理工作，降低内源污染。据了解，目前承德市、唐山市均已开始网箱养殖全面取缔清理工作。
二是引滦水源地保护缺乏跨区域、跨部门的协调机制，仅依靠流域机构协调，难以形成合力共管的保护局面，尤其是一些重大决策和保护措施难以有效落实。天津市水务局水资源处调研员杨应健建议，将引滦水源保护纳入京津冀协同发展战略规划，成立国家层面的引滦水资源保护领导机构，完善保护协作机制，发挥沟通协调作用。
三是尽快推动建立并完善由中央财政引导、地区间横向补偿为主的滦河流域生态补偿机制，特别是生态补偿资金多元化运作与保障机制，促水源地产业结构转型。宽城县移民办主任张志武说，可以通过受益地区安置一批，发展生产安置一批，生态移民安置一批的途径分批化解矛盾。比如，天津作为受益地区为河北培育人才提供平台，投资企业提供就业岗位，为库区居民解决生计。
相关专家表示，当地政府一方面应主动作为，积极发展产业安置就业；另一方面，可借鉴千岛湖保护模式，取缔网箱养鱼后向水库散养鱼苗，发放捕捞证，允许渔民捕捞，既保证生态环境又能满足部分渔民生活。LW
刊于《瞭望》2016年第4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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