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二日怀古

铁炉街道，每年四月八和十月十二的两次集会，很是隆重……很多年之后，集会的街道已经变了模样。...

铁炉街道，每年四月八和十月十二的两次集会，很是隆重。小时候，常常因为母亲只会给我一毛钱去上会（也就是赶集）而心生不满，因为有的小朋友能够从他妈妈那里得到五毛钱……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买回一盒象棋或者某种文具什么的。

在我小的时候，曾经拥有过一副军旗，那是外公买给我的，好像用了整个暑假早出晚归地挖草药、捉蝎子的钱。彼时的我，在一群孩子中间算是极其富有的，应该也有很神气的样子显摆。

很多年之后，集会的街道已经变了模样。电子喇叭机械性的循环叫卖替代了小贩竭斯底里的吆喝，这样唾沫星子便不会飞溅到饭勺碗里，颇似文明进步了许多；车来车往的繁华鼎沸，置换掉那时手提头顶摩肩擦踵的挨挨挤挤，这样以来留给小偷的机会也就更少了；早就没了秦腔戏或杂技团来热闹助兴一番的情景，即使当下时兴的歌舞团表演也不会来，这种项目或许如同会搞杂耍带卖狗皮膏药的江湖混混们一样，已经永远的消失在人们的视野里。

幸运的是，还能看见磕着旱烟锅在卖小板凳的手工木匠和大口大口吞食包子的老人，搽油糕炸麻糖蒸甑糕的小摊贩也在……回味飘香，不由得就勾引起我翻腾出那些隐藏在记忆深处，不曾遗落的画卷。

纳新叔的炮仗店正式开业，这才是我多年以后能在十月十二这天走进街道的缘由。在广州生活了近三十年的纳新叔是我三叔的朋友，也就是后来我能够跟着三叔他们去了广东的机缘起始。我们都是南下浪潮中波涛汹涌里的一份子，却没能成为抓住时机狠捞一笔大发其财的幸运儿。作为默默无闻葬身时代步伐里的大多数，我们值得为人称道的，或许是收获了一些不为常人所察觉的真情友谊。

也就是半年前的某个中午，纳新叔的家门被远道而来的客人推开。来者刘光田，是因为游逛兵马俑顺道，探望多年不见的好友。他俩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在广东四会穗兴表厂打工时认识的，多年前偶然间断了音讯，在这次会面之前其实有很多年都没联系上了。

“你和XX家里的地址，我是印在脑子里的，不会忘掉。”听纳新叔讲，刘光田当时是这样解说自己为何能够寻找上门的。

刘光田离开广东回到湖南浏阳老家，也曾深一脚浅一脚地混迹过好多年，直到一个特殊的机缘，他开办起烟花厂。白手起家到现在，企业运转良好，有了一些钱，也有时间来实践，去缅怀当初年少时那些情真意切的向往。纳新叔开了这个店面，大约与此有些些许关系。那一天，我们原先在广东混过的，也是多年不见的老友们坐在一起，很是怀念了当初。

钱，当然是个好东西。可以救人于危难，也可以帮扶朋友出火坑，更重要的，它能够让你实践最初的愿望和梦想。如果是讲情怀的人有了钱，为此付出就更值得记叙，因为被感动的，不仅仅只有他自己。

如今，我依然没钱，可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凡事伤心计较的孩子。现而今，更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愿心与努力。就像那些千里之外多年不见的朋友，某时的一句留言或问候，足以表达那些寄托在内心深处的真诚和牵挂。我们都会为念记着对方而高兴，不管现实中的处境好与不好，感觉上不都孤单，也不荒凉，总是很温暖。因为彼此两心知，有你在我心中，在永远的陪伴。

一个人会将另外一个人怀念许多年，这份感情，才可以称得上是弥足珍贵。今天，如此的多愁善感，还与另外一位老人有关。

有着上尉军衔现年已是九十五岁的国军抗战老兵周福康，每天以蹬着三轮车拣拾垃圾谋生。他的午饭是要等到镇子上唯一一幢写字楼的小白领们将吃剩的盒饭扔出来之后……看到他在马路边，一个便当一个便当地捞取面条捯饬进一个饭盒里，凑够满满的一碗，就开始大吃起来——仿佛看到了将来，就算老得什么也干不了，我也能够向他这样这样活下去，进而不觉已释然。

周福康老人其实是世家子弟，祖上与皇室贵族至交深厚，至今还住在当年乾隆皇帝御赐的“司马第”①老宅里。老人自四九年后，蒙受了长达三十三年的牢狱之灾，故而终身未娶。临别之前，老人颤抖着写下“边见须惠子”——年轻时的他们因何事相识于某地而何时开始相恋，深深的幸福感就如同连漪在心底激荡开来……袁立说，都想了这么多年，忘了她吧。

忘掉一个心爱的人，是很难的，亟须比活下去还要勇敢的勇气。是现实中的周福康，联想起曾带我走出困境②的寒山大士。

寒山大士活了一百二十岁，从年轻时赴京赶考落榜之后就归隐山林，自此再也没有回过家。寒山除了吃食松林野果，有时也能吃到拾得大士从寺院膳房馊水桶里打捞的残羹冷炙……我那时就在想，一个人竟然可以忍受寂寞那么久，真正的百年孤独会是什么滋味？

如果说大士没有值得怀念的情感，那便是完完全全地错了。真正令人落泪的（至少是我读到的时候被感动得哭了），是这样子的诗句：

多少年以后，你仍然出现在我的梦里，就像当初回眸颦首，只是情绪茫然。已经认不出来，是因为我老了吗？

记得你年轻时的容颜，是上天给予我今生最大的恩赐。庆幸的是：记忆里浮映着你，永远是最美时的模样。

备注：

①司马第，类似于黄帝御赐能够世袭的某种爵位。

②我当时备受抑郁的折磨，如今仔细想来，摔开这个症状的第一步，大约是读到寒山大士的传记故事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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