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第十四回-小说连载

刘二根相跟着傲日格勒来到了塔尔巴哈台永宏源茶货庄，经过傲日格勒的一番周折终于成为了茶货庄的理货徒弟。飘零逃命的日子结束了，新的生活已经开启。在这里又发生了什么，请细细查看品味。...

塔尔巴哈台自古就成为西域的繁华之地。当然自古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唐代的时候以三板斧名满天下的瓦岗山魔王大将军程咬金，就在这里征战过突厥贵族阿史那贺鲁的部落。到了辽宋末年，辽国被金国所灭，大将耶律大石率领残部翻越阿尔泰山，来到了塔尔巴哈台的也密立修筑城堡、耕作游牧，得到了修养生息机会。以这块宝地为根据地，一举打下了西辽九十年的江山，疆域扩展到了中亚等地，统治了当地各族游牧民族。契丹人的声威由此大震天下，自此西域及罗莎等藩属国游牧民族将东方来的统治者都称为克塔伊（契丹人）。再后来蒙古部落兴起，四方杀戮，祸及欧洲，天可汗分封领地时，将塔尔巴哈台这块宝地分封给了自己皇权的继承人窝阔台汗。自此这块土地成了蒙古铁骑的热土。直至蒙元分化，卫拉特蒙古人在西域兴起，准格尔部落再次在这里建立王汗大帐，塔尔巴哈台盛极一时，著名的（蒙古-卫拉特法典）就是在此地签署的。后来准格尔部落触犯天怒，被满清几代博格达汗围剿，最终被封为哈萨克中玉兹阿布赉汗的领地，后来土尔扈特蒙古人归来，乾隆博格达汗也将他们安顿在这里。

自此塔尔巴哈台设置参赞大臣，受伊犁将军府节制。乾隆末期国家贪腐成风，政体僵化保守，泱泱大清日渐衰落，至嘉庆、道光皇帝国力衰退之势已不可阻挡。罗莎国以蛮夷流寇之风四处侵土掠地。大清国又如破烂的风匣，四处漏风、内忧外困、自顾不暇。咸丰末年，在罗莎国洋毛子响马火药枪的威逼下，签订了《伊犁塔尔巴哈台通商章程》，塔尔巴哈台也成了西域首个面对外国的通商口岸，罗莎国的商人便在塔尔巴哈台开设洋行、钱庄、驮运货站，罗莎侨民也源源不断的来塔尔巴哈台置业生活。自此，自斜米至塔城道上，罗莎商人驼铃不绝于途。同时，在喀尔喀蒙古与罗莎国贸易往来大获其利的晋商大户也闻风而动，由于恰克图口岸的贸易受到海路贸易的冲击，生意逐渐萎缩，所以随着新口岸的开放，山陕商人开辟了自归化经科布多翻越阿尔泰山到达新疆古城子的大西路，源源不断的驼马商队沿着新开辟的商路，以山西商人的精明、干练、勤俭、勇于探索的精神和气度来到塔尔巴哈台这块贸易处女地，以贸易的方式和罗莎国商人在这里对弈征战，顿时塔尔巴哈台的商业战场上烽烟四起。

长泰班一行车马迎着夕阳进入了塔尔巴哈台，在城郊河南人开的赵家老店里打尖，二根和傲日格勒看是已经进入了城镇边缘，再也不好搅扰佟班主。二人等班主带领的徒弟们安顿好行李后，就和众人辞行。

二根眼睛红着对佟富态说：“佟班主，眼下已经到了塔尔巴哈台，我和兄弟傲日格勒准备就在这里和大家辞行，去城里投奔傲日格勒的舅舅。只是班主的救命之恩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报答，一路上要是没有班主和佳玉等好人，我们现在早都冻死在老风口的雪窝里面了。以后也不知道能奔个啥前途，现在我们就给班主磕个头，算是个谢意吧。”二人随即扑到在地锤头便磕。

佟富态和佳玉等人赶紧上前搀扶起来，佟富态说：“二根，一看你们兄弟也是心底实在的后生，但凡有心的人遇到像你们一样困在雪窝里的人都会搭救的。老人们不都是说，但行好事，莫问前程么。我们也都是苦命的人家，救你们也不图啥谢不谢的。都在江湖上行走，我看这样吧，我这女儿佳玉，也没有个哥哥弟弟，让佳玉把你认个哥哥，以后有机会了就多来往，这个戏班子也是你们兄弟的半个家了。”

佟佳玉高兴的一甩辫子便咧着嘴笑着说：“这倒是好了，一路觉得二根哥就是实在的人，有了这个哥哥的情分，分开了，也有个念想了。”

佟富态斥责的对佳玉说：“姑娘家的笑不漏齿，你看你，呲牙咧嘴、大大咧咧的像个啥样子。”

二根也怔怔的看着佟佳玉傻笑，佟佳玉听到父亲的斥责脸红的底下头去了。二根和傲日格勒便别了众人，出了赵家老店，往城里走去了。远远的还听到佟佳玉喊道：“二根哥，有空来看妹子啊。”

听到远远的喊声，二根想起了海棠树下看自己写字的桂花，想起了跌落枯井的赵瘸子，想起了想起了哈熊沟唱古老史诗的特吾列爷爷，想起了想把他活劈了的满脸刀疤的赵天奎，想起了看着旁边带着他紧走慢赶的傲日格勒，这一路遇到了多少辛酸困苦的事情，又遇到了多少好心人啊。人生就像春娃子吆的驴车儿，一路上的沟洼坎坷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只要不松劲，再大的坡，再大的坎也能过得去。而现在新的生活就在眼前，需要他再鼓足勇气去拼搏，去争取。边想边走，二根心里顿时充满了感念和幸福，也充满了对新生活的向往和期冀。

塔尔巴哈台与哈萨克和罗莎通商以来市政发展尤为迅速，几年光景就由农牧集市发展成为西域边贸的中心。市镇中心有四条大街，十六条通街小巷构成。四条大街临街门面全是茶货店铺，票号馆驿，牛马骡车冲噻街巷，往来客商络绎不绝。茶布呢绒，日用百货应有尽有，已经形成八市三十六行生意买卖。国内客商的店铺都安置在西大街往东的临街店铺，罗莎国与哈萨克的国外客商都在北大街十字往西二里的地方，由以罗莎人为主，他们在这里开设呢绒皮毛店铺，在这里置业安家。大家把这里称为洋货大巴扎。

斯日古楞开设的永宏源茶货庄位于在塔尔巴哈台内城西大街与南大街交汇的位置，是个拐角处的临街店铺。生意人看待商铺的位置以金角银边烂巷尾来化等分级。人气是茶货生意的根本，虽然斯日古楞的茶货生意早已经转为大宗的外贸往来，只有很小一部分收入来源于店面零售业务，但是晋商学徒出生的斯日古楞还是特别在意门店人气的聚散。店铺人气的兴旺，是生意活跃长久的象征。

永宏源临街且位于拐角，在临街的西面和南面各开一扇店门。西面店门旁边开了能够并排进入两辆马车的街门。自街门往里是个三进的院落。一进街门便是一个大院落，坐北朝南一排青砖到顶的房屋有十数间之多，是伙计驼客住宿歇脚的地方。坐南朝北一溜全是敞门的大棚，便是堆放货物的库房，库房旁边是马圈和草料棚户。沿着院子中央的青砖路走到头儿，有一个红砖砌成的大门，漆红的门面，有鎏金的铜钉，狮牙悬勾着的门扣，上面的顶棚斗拱勾梁，装饰着深黄色的琉璃瓦。

一进这个大门就是二进院落，里面坐北朝南的是一座两廊出水的拔廊红砖大瓦房，正门两旁支撑廊檐的漆红柱子足有一人合抱粗细，下面的柱顶石经过精心的雕刻，四面都是虎头像四个方向呲着獠牙。拔廊房子从正面进去是一间大堂屋，里面设着香案供桌，两旁拜访着太师椅。堂屋四个角上各有一个垂着绣花门帘的厢房，厢房里面各设暖炕铺盖、家用之物、一应俱全。出了正门，拔廊两旁则有两间耳房。这个二进的院子便是永弘源的东家斯日古楞一家的住所。西耳房靠大门，门庭冲东南，采光取暖都好，住的是大掌柜王友祥。东耳房在院落里头，进出东耳房的人，在正房都能看到，位置安全可靠，住的是二掌柜，也是财务掌柜刘东兴。这两个掌柜的都是斯日古楞从学生意的山西榆次专门聘请而来。拔廊正房的对面一半是菜园，一半是花园，花园里面有八角的小亭子。菜园子里面种植了应季的蔬菜，主要是萝卜、白菜、土豆、南瓜、韭菜等。花园里面种植了牵牛、海纳、西番莲，还有几颗苹果和山杏。在二进院子的东南角上有一扇拱顶的垂花月亮门，进了月亮门便看到院子里面有一幢不大的青砖小二楼，是东家的两个千金的住所。院子不大但都青砖铺地，干净整洁，廊檐下摆满了栽种着花卉的陶瓷花盆。

斯日古楞约摸有五十岁上下，个头不高，身材微胖，面似银盆，圆脸盘上有两道浅眉毛，眉毛下面一双雄鹰圆眼，带着金丝框石头镜片的圆眼镜，安详中透着精明，额头及两鬓刮得青白，后脑勺垂着一条油黑粗亮的辫子。上身穿着绸布的长衫，外面套着巴图鲁的背心，脚上穿着软牛皮的靴子。见到谁都是一副油光满面的笑脸，给人阳光安详、亲切和蔼的感觉。由于十五岁便到山西榆次的常家大德玉茶票商号学生意。从端茶倒水、洒扫庭除的小学徒一直到有了身股的恰克图分号掌柜，一晃就是二十五年。四十岁带着挣来的家资和学得一身的生意经，回到家乡塔尔巴哈台自创了商号，在这里又是十年奋斗才算是稳住了生意家业。虽然他是正宗的土尔扈特蒙族人，但是在山西学商半辈子，从面相、言谈中已经看不到蒙族的影子，更多的是慈祥和蔼中透出来的山西生意人的精明。无论和谁说话都是笑脸相谈、分寸有加、长短恰当，让人听得舒坦合适。即便是教训徒弟也是循序渐进、张弛有度，谈过失之前先谈功劳，即便没有功劳，也先谈苦劳，让徒弟心里一热，再逐步切入过失，往往师傅还没有谈到过失，徒弟自己已经领悟在先。这样的谈话总是让人觉得是非过错都是自己领悟出来的，师傅只是循循善诱，徒弟自然也就心悦诚服，改过自新了。店铺生意都是提前立好规矩，个人按照规矩办事，规矩定的宽松有度。犯了规矩，无论何人，从大掌柜到一年的小学徒都按照规矩自己领罚，恁谁也不许说私情。

傲日格勒领着二根走到永宏源商号的时候，已经过了掌灯的时间，天色已然黑透了，大街上行人却依旧很多。各个商号的街门仍旧大开着，人们熙熙攘攘的在收拾整理。永宏源临街门面的店铺已经上了门板，闭了窗户。大街门虚掩着，里面的伙计都收拾完了当天的活计，在洗刷更衣、准备吃饭。傲日格勒由于以前来过舅舅家，所以推开街门，向街门旁边看守仓库和马厩的理货师傅老赵打了招呼，便带着二根径直向二进院子走去了。

斯日古楞一家正在准备吃晚饭，看到傲日格勒带着个陌生的年轻人进了门。傲日格勒见舅舅一家都在，便赶紧拱手施礼，一一称呼，舅妈看到外甥来了，亲昵的过来亲吻拥抱。斯日古楞也笑嘻嘻的招呼着他们上桌吃饭。

斯日古楞依旧微笑着说道：“按照上次约定的时间应该昨天就到了，怎么耽搁到了今天。还有这位年轻人是谁？好像在其他商号或者驼客队伍中也没有见到过啊。”

傲日格勒看了看低着头的二根说道：“是啊，按照原定的打算，昨天中午应该就到了，可是我们在老风口遇到了暴风雪，这次的暴风雪来的太过凶险了，一时三刻便将我们刮得滚落马下，睁不开眼睛，也喘不上来气，我们就躲在了山坳的大石头旁边。后来就睡过去了，要不是路过的戏班子的车马队伍救了我们，现在我们早都成了雪堆里的冻死鬼了。马匹骡子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一路上是搭戏班子的驴车子才来到塔尔巴哈台的。这个兄弟叫刘二根，是哈熊沟特吾列大叔的小儿子阿热斯坦别克介绍来的朋友，他们在哈熊沟遇到了响马，联手杀退了响马。由于二根兄弟是个汉人，草原毕竟不是他的家，他又是个落难的孤儿，总是要寻个活路，所以就来和布克赛尔投奔了我。我就想着反正舅舅这边也需要人手，我就带着二根兄弟一起来这边在舅舅家当个小学徒，学学生意，以后也好有个饭碗。”

斯日古楞听傲日格勒说到最后，油光发亮微笑的脸上稍稍抽搐了一下，眉毛稍微一紧，但马上就疏松缓和，又换上了微笑的脸庞。傲日格勒滔滔不绝的说着，根本没有察觉，但是二根无意中偷眼看到了斯日古楞表情的变化，赶紧又低头悄悄的听着。

斯日古楞招呼着二人吃饭，然后又说道：“我说呢，原来是在玛依塔斯山谷遇到了暴风雪。傲日格勒啊，不是我说你，这个小兄弟是外地人，但你是当地人，又是蒙古人，咋会弄出这么凶险的事情来啊，你也是太大意了，自小就说了你多少遍，万事要考虑周全了。你看你，这么大了还是不让人放心。好了，其他的先不说了，你们好好吃饭。吃饱了饭，我安排你们在前院客房里面好好休息。”

斯日古楞依旧热情的招呼着二根和外甥吃这吃那。见他们都吃饱了饭，就说：“傲日格勒，你带着小兄弟去前院找库房的老赵给你们安排个客房，把铺盖都拿双份的，入了二秋，半夜就跟冬天一样。你安顿小兄弟歇息了，你再过来，你舅妈想你的很，你好好陪你舅妈聊聊天。”

傲日格勒带着二根回到前院，一路上还对二根说：“二根兄弟，你看我舅舅是个热心人吧，今晚你就好好休息，明天开始咱就当小徒弟学生意了。”

二根看了看傲日格勒，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就不住的点头。等安排了客房，二根见傲日格勒要走，就对他说：“傲日大哥，学徒的事情如果舅舅那边不方便就算了，我再寻其他的路子。”

傲日格勒马上说：“兄弟你说的啥话啊，我舅舅啥人你也看到了，学徒的事情在他那儿就是尕尕的事情。还莫说你是我的安达介绍来的朋友，这一路我们历经了生死，说起来也是生死兄弟了。这事还能有茬子？”

傲日格勒便回舅舅的房间，见到舅妈并不在堂屋，却见到舅舅和茶货庄的大掌柜王友祥分坐在桌子两旁的太师椅上喝茶抽烟。

斯日古楞见傲日格勒独自回来了，便说道：“你过来坐，和舅舅还有王掌柜的聊几句话。”

傲日格勒正纳闷，刚想说去见舅妈和妹妹们。斯日古楞却已经开口了说道：“傲日格勒你们一路过来遇到暴风雪，这个是天灾，但作为草原民族，遇到是正常，却也应该懂得躲避，要是真出 个三长两短，我可咋向我的姐姐交待啊。不过现在没事就好。另外，我知道你小子打小就爱行侠仗义，在那达慕大会上喜好结识安达，这样豪爽的脾气我很喜欢。就像你和这个刘二根，虽然你也不大知道他的出身家事，你能够搭救他，这个做的就很好，江湖之上大家相互帮助是应该的。就是我不知道你结识的安达，在相互介绍朋友的时候有没有一些规矩，比如说，那个阿热斯坦别克给你介绍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才能当作兄弟般的朋友。”

傲日格勒听舅舅这么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还以为舅舅仍旧在为暴风雪的事情操心呢，也就没有多想，接茬说话：“舅舅和掌柜的做生意久了，世面江湖都见得多了。我们蒙古人结识的安达，那是过命的兄弟。同时，我的安达在给我介绍他的朋友，你要说没规矩，好像也有点规矩，也就是他介绍的人他必须是知道根底的，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不是个讲义气的人，还是个小人，要不然他把一个不知道家世根底、脾气秉性的人，介绍给我，万一是个狼心狗肺的恶人，害了我，这样我这个安达的脸面就丢到阿尔泰山上去了，他以后还咋么在那达慕大会上见弟兄们呢。舅舅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斯日古楞点着头说：“嗯，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也就是说，你要做什么事情，就需要清楚你要做的这个事情的规矩是什么样的，知道了规矩，也就才能办好事情，就不会好心办了坏事，对不对？”

傲日格勒忙点头说：“舅舅说的对的呢，就是这么个道理。没有规矩，我们那些草原上结的安达做事情不都乱了套了么。”

斯日古楞笑着点点头，看看抽烟的王掌柜，王掌柜磕了磕烟斗，清了清嗓子说道：“傲日小兄弟，刚才你一说我才知道了你们结识安达，以及安达之间介绍朋友还有这么多的规矩。不知道小兄弟你是否知道我们货栈茶庄收学徒的规矩是什么样的？”

傲日格勒怔了一下，看着这个个头一般，身材略微发福，大脑门，尖下颌，一脸姜黄色的中年人。这个王掌柜是他舅舅作为东家聘请来的商号掌柜，以前来也见过，是个心直口快热心肠的人。今天这样谈话，他却不知道是有什么用意。就直言往下接话：“哦，那还真不知道货站茶庄收学徒的还有什么规矩，王掌柜的正好给我好好讲讲。”

王掌柜一脸笑容的看着傲日格勒说：“我和你舅舅都是在晋商的茶票庄学生意出身，当然我们的规矩都是按照山陕会馆的章程规矩定的。我们学生意的时候，不是谁想去哪家店铺当学徒都行的。如果你想去哪家茶庄票号当学徒，必须得有媒人、保人。由父母委托媒人去见东家，说明来意，介绍清楚学徒的家事及亲属的社会江湖关系，上下得拔开五服的亲属关系，知道是正派人家的子弟，倒也不惧贫寒，关键是家世宗亲的人品都可靠。如果东家同意了，选定日子，由媒人引着父母和保人去东家见面，先要有一个时辰的单独面谈。这个也是面试，东家和掌柜的看看后生的才学、思维、谈吐等等。如果觉得是个学生意的料，然后再摆拜师酒席，由账房书记掌笔，记录亲属的社会关系，主要职业，然后约定学徒期限，以及学徒中不得随意探亲，不得谈婚论嫁，不得违反商号的各项规定。同时，还约定如果学徒期间突发疾病或者出现意外身亡，都由自己负责。再就是自学徒之日起，只许东辞伙，不许伙辞东。最后，由学徒的父母，保人一起签字、按手印，东家再签字，各人一份。最后，磕了拜师头，敬了拜师酒才算是礼成了，可以进门开始学徒。这个就是咱们山陕会馆规定的规矩，大清国只要有山陕会馆，有晋陕商人的地方都是按照这个规矩在办事。还有就是，如果一家辞退的伙计，其他同行商号盖不能接纳，否则会馆则出面调停惩罚。斯日古楞东家，你看我这样大概给外甥介绍一下行吗？”

斯日古楞接茬说道：“傲日格勒，我把王掌柜的请过来跟你谈这些，就是想让你知道做事都得懂规矩，各行各路都有自己的规矩，如果坏了规矩，那么你在这个行当就干不长久。即便是你来当学徒，学生意，我做舅舅的也不敢大意，该按照规矩办得也要按照规矩办理，得请人媒人、保人，得签字画押，该过的手续还是要过。你带来的刘二根，你可是了解他的家世情形？祖籍何处，父母是否健在，五服内的叔伯兄弟都是干什么的？”

傲日格勒才算是明白了舅舅和王掌柜绕了这么大圈子要说的事情。突然想起他安顿住宿时二根对他说过的话，二根可能吃饭的时候已经看出了什么苗头，但是自己却粗心大意，啥也没看出，被说教了这半天才知道来当学徒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

傲日格勒点着头，咽着唾沫说道：“舅舅和王掌柜说教的是，才让我开眼知道了学生意当徒弟还有这么多的规矩。虽然我也不大知道刘二根的出身往事，更不清楚他五服之内叔伯兄弟的营生情势。可是，一方面他是我结拜的哈萨克安达介绍来的，以我安达的人品来说，他介绍来的人，品行应该不会有错。另一方面，我和他也接触了几日，尤其是我们在老风口遇难，被戏班子搭救，我还听到他在迷糊中还呼喊我的名字，这不是在危难中还惦记着自己的兄弟。像这样的人，我觉得至少应该不是个心怀歹念的坏人。具体他的出身家事，我觉得可以叫过来一一问过不就行了。如果觉得行了，舅舅好歹就收下二根当学徒，将来哪一天看出他有坏心眼子，辞掉他不就行了么。不是说只许东辞伙，不许伙辞东么。权利手段都在你这个东家手里啊。呵呵。”

斯日古楞依旧笑眯眯的说：“刚才王掌柜的不是说了么，招学徒是有招学徒的规矩，我们都身处在这个行当之中，自然有行会管着，行会就像一个大家庭，我们这些商号就像是大家庭里面的兄弟姐妹，在生意上你争我夺、相互竞争，只要不违反行规都能行的过。我们都靠这个行会养活着呢，如果不遵守行规，是要受到惩罚的。我和王掌柜万一因为这个事情再出点叉子，传回山西榆次、祁县、恰克图，让同行听到了笑话是小事，被会馆绝了生意路线是大事啊。刚才，我专门请王掌柜的来，给你说这么多，也是因为，我们蒙古人血脉中本来就有一股侠义英爽的气质，救人于危难之中这个当舅舅的是要夸奖你的。但是要当学徒，这个事情是万万不可以的。之所以，吃饭的时候我不说破，是不想让你丢了面子。但是你知道这个就是规矩。让你那个兄弟多在家休息几天，完了打发他去寻别的出路吧，我这个商号不能收的学徒，其他商号自然也就收不了。我看不行就让他去阿尔泰山的南坡大金沟里去淘金吧，那也是个赚钱的营生。如果盘缠不够，我这里给他资助。”

傲日格勒一听舅舅的话也犯了牛劲，顶着牛接话说道：“我的东家和大掌柜的，你们说的规矩我都听明白了。但是我觉得规矩都是人定的么，有时候也得灵活对待。先不说舅舅你指的去淘金的路，是死路还是活路。谁不知道淘金的十有八九都死在山沟里面了。我觉得，舅舅和掌柜的再给个机会，家世出身的事情再问问他不就行了。他也已经来到东家了，媒人我觉得也没有啥用处了，没有保人，我给他当保人。你们看这样行不行。万事总有个变通的办法呢么，干啥一定要咬住死理不放手呢？”

斯日古楞再也忍不住了，准备抽手就给外甥几个耳光，被王掌柜给拦住了。斯日古楞脸色顿时消失了油亮的光芒，变得越发的煞白，大骂道：“你个娃娃，你以为是你们在草原上骑马放羊那么简单的事情吗？道理规矩给你掰碎泡烂了说了几遍，你还是榆木疙瘩吗？你想学了学，不想学了，明天你就给我回和布克赛尔去，这个地方也不留你了。”

斯日古楞一般从不发火，今天却气得一颤一颤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甩袖子，进了西厢房。

王掌柜知道，斯日古楞也不是真的想一并赶走了傲日格勒。斯日古楞在山西学生意一去二十多年，之前都是姐姐一家资助过活，后来有了家眷也是姐姐一家在这里照应。所以，他让外甥来学生意，就是想报答姐姐这个恩情。

王掌柜知道东家的意思还是让自己料理清楚了。

傲日格勒也火冒三丈，本想也一甩袖子一走了之。他在和布克赛尔不也照样过着舒坦的日子，而且天不管、地不管的，学什么劳什子生意。

刚想摔门走的傲日格勒，又一想，回到了客房见到了二根，该咋对他说呢。出来的时候，自己还拍着胸脯，把话说得跟下马酒一样满十满载。如果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自己这个脸面可真的是丢到阿尔泰的大金沟了。以后见了草原上的安达，还怎么抬的起头来啊。

想到这里，他赶紧拉住看着自己的王掌柜，眼睛一酸，眼泪就流了下来，哭丧着说道：“王叔，你一定得帮我这一次啊，我这个兄弟让他离开了这儿，还不是在路上冻死饿死，来这边学徒，也无非是想着挣口饭吃，能干啥就干点啥给东家报恩。我舅舅听你的，你帮忙再给说一下吧。”

王掌柜也看出这个后生的心思，是下定了决心顶牛了，就寻思着给自己和东家找退路。拍着傲日格勒的肩膀说道：“你舅舅那个人你还不知道吗？把规矩看的比啥都大。我说话更不起作用了，我一句话出去，他半句就能顶回来。不过，也倒不是一定没有办法，我觉得找你舅舅说不行，你不妨找一下你舅妈。你和你舅妈的不是亲吗？找她一诉苦，流一鼻子的眼泪，你舅妈那个人心地善良，眼皮子软，只要她答应了，还害怕你舅舅不答应吗？”

话是开心锁，傲日格勒闻听此言，顿时喜上眉梢。心里想着，就是啊，舅舅在外多年，觉得最亏欠的就是家人，一般的事情都会依着舅妈。我进去来个一嚎、二哭、三下跪。不怕舅妈不答应，只要舅妈答应了，舅舅那边就好办了。

傲日格勒转身敲开了姑妈住的东厢房。一进门便跪拜哭诉，尽情诉述自己对舅妈的想念；诉述自己和刘二根在老风口遇到暴风雪情景时的危急，两人如何相互协助相互鼓励；诉述二根身世的凄苦，他的哈萨克安达和二根在哈熊沟遇到响马如何精诚合作联手打斗；又诉述了所听到的阿尔泰淘金人苦难的生活。舅妈听着便和傲日格勒一起抹眼泪。老太太年岁本来就比斯日古楞大，又是虔诚的黄教格鲁派的信徒，慈眉善目，哪里能经得住外甥这半夜的哭诉。所以，老太太一口就应承了傲日格勒的请求。明早饭前就找斯日古楞说这个事情。后来，傲日格勒息住了哭腔，又和舅妈聊了家里父母的事情，才缓缓睡下。

清晨，傲日格勒醒来的时候，听到西厢房传出舅舅的叹息声：“接纳来历不明的人留在商号做徒弟，坏了商行的规矩，早晚就是招灾引祸的根苗。”

傲日格勒听到舅舅的叹息声，心中也是一大欢喜，知道舅妈已经说服了舅舅收二根做学徒。但不知为啥，想想一贯沉稳自信，儒雅睿智的舅舅有这样的叹息，心中也是产生一丝隐隐不安。终究是喜悦大于不安。一夜的乌云，到了清晨便云开雾散。

傲日格勒赶紧偷偷溜出正房，去前院找二根。见到二根后他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只是说这一夜都在和舅妈聊天，其余的一概不提，等着舅舅的召唤。刘二根闪着明亮的眸子，觉察到傲日大哥对自己有所隐瞒，却也不说透了。

在老赵的安排下，傲日和二根吃了大灶上的早饭。便引着二人去了正房找斯日古楞。见这时的斯日古楞已经与昨天刚见面相同了，油光发亮的脸庞，一副笑容可掬的亲和态度。旁边还坐着王掌柜。王掌柜依旧是不断的抽烟喝茶。傲日格勒觉得好像昨晚那么剧烈的争吵一点也没发生过，好像只是个梦境。

斯日古楞见他们坐定了方才笑着说话，先是嘘寒问暖，昨夜客房是否寒凉，又问大灶上的伙食是否合口味，又絮絮叨叨的说，在家千日好，在外一日难。让两个年轻人把这里都当作家吧。然后看了看王掌柜。

王掌柜心领神会，依旧是磕着烟斗里面的灰，清着嗓子开始说话：“傲日侄儿，昨天你说的要当学徒，同时你的这个小兄弟也想来柜上当徒弟的事情，东家昨夜找我安顿过了，让我看着生意的情形安排这个事情。按照规矩，我们得先了解一下学徒的家事情形，你的情况，你舅舅已经给我说过了。这个二根小兄弟的情况还不了解，能否给我们讲一讲呢。”

刘二根一看在问自己的话，赶紧也清了嗓子说道：“感谢东家和掌柜的开恩收留。我本是河西大柳树的人，由于同治元年匪祸四起，坏了家道。我就随着父母顺河西走廊，随着难民流往新疆讨活路，可惜父母一路上经不起响马和风沙的侵扰，都死在了路上。我随着人流一路经张掖、酒泉、哈密、翻天山途径镇西府，过色皮口、趟过木垒河，本来想去古城子，却往南到达了靖宁城一代的丁家庄园，被丁老爷搭救，在庄上做了长工。”二根说到这儿，咽了口吐沫，皱了皱眉头，接着说：“后来庄上也遇到了响马，大家四散逃跑，我就往西跑到了哈熊沟，在哈熊沟又遇到了追杀过来的响马，便受到了哈萨克特吾列家族的帮助，一起击退的响马。然后，受到他们的介绍，到和布克赛尔找寻傲日格勒。以前的其他家人亲属上下几代都是农民，现在也都失散了，不知生死。”刘二根在说这些过往的时候特意隐匿了协着桂花一起私奔逃窜的事情，想着这样可能会平稳些。

斯日古楞听到二根说话，觉得这个孩子思维敏捷清晰，这么长的经历几句话就能说清道明，也是个做生意的料儿。就听到王掌柜在给二根叙述山陕会馆关于收纳徒弟的规矩。然后又说，考虑到二根没有家人，就将他的家事情形，以及所需要遵守的规矩写出来，由他自己签字按红手印，万一以后查出家事与事实不符，或者违反行规店规受到处罚，或者出现大病意外，盖由自己负责。

根闻言赶紧磕头拜谢，事已至此这就是最好的归宿，这样他就又有了安生落脚的去处。想到这里眼泪唰唰的往下流。众人看了无不动容。

这时斯日古楞起身扶起了刘二根，问王掌柜，该如何安排这两个徒弟。

王掌柜说：“东家我昨夜已经考虑，按照生意情形。现在前店柜台上还缺一个小徒弟，就让傲日格勒进店铺当柜台小徒弟，从给客人端茶倒水、洒扫庭除、学说生意话开始学徒。前街门管理库房马厩的老赵那里，缺一个理货的小徒弟，老赵管理库房马厩是一把子好手，但是毕竟老了，满六十的人了。需要个年轻沉稳的后生协理办事，二根这个年轻人一看就有两膀子气力，头脑清晰、才思敏捷，我看就给老赵当个徒弟，好生学习库房理货，捎带管理马厩和前街门。东家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王掌柜说完，看着东家。斯日古楞接茬说：“这个安排好，傲日格勒心浮气躁、粗心大意，去柜上干点精细活儿好好磨练一下才是。二根就跟着老赵好好学习库房理货，这么聪明的后生，我看是没问题的。傲日格勒，刘二根，你们觉得咋样？”

傲日格勒本想也央求舅舅也让二根去柜上做徒弟学生意。谁不知道管理库房就是个看门守院的伙计，将来能有啥出息，只有在柜上才能学到生意经。可是又觉得舅舅和东家的话说的都很在理，挑不出半点茬口。又想想昨晚的争执，觉得索性先就这样吧，反正二根兄弟的吃饭问题是解决了。二人赶紧跪倒磕头，给东家和掌柜的敬酒献茶，签字画押。

然后傲日格勒就认了大掌柜王友祥为师傅，一年小学徒学习洒扫庭除、端茶倒水、认货识货；三年站柜台学习零售买卖、生意话语、迎来送往、算盘做账、盘货理财；五年开始学做外路生意、学习罗莎国语、了解商路成本、通晓贸易洽谈，实务操作大宗生意买卖。

刘二根认了门口看守仓库马厩兼及理货翻库的老赵为师傅。老赵官名叫赵守仁，是陕西延安府的人，也是自幼在山西榆次学生意出身。老赵看着二根磕头敬酒后，抹着花白的山羊胡子瞪着眼也说道：“以后，后生就是我的徒弟了，正好我也有个帮手了。一年学习马厩街门的看管；二年学习卸货码货；三年学习翻库理货，三年满了东家再做安排吧。”

赵守仁看出了东家和掌柜的心思，其实只要是签了学徒协议的徒弟都是上柜台学生意的。没听说找个看门、看库房、扫马厩的还专门拜师的。这是两个老奸的生意人在哄这个娃娃呢。但是，他也听了二根的身世，也确实是不满足正式柜台学徒的规矩和条件。现在能留在这里有口饭吃，也是个积德的好事。所以，他也就一本正经的和徒弟完成了拜师了礼仪。

一时安排完毕，傲日格勒还是住在前院客房。相跟着掌柜去了前店柜台，开始认识柜台的伙计们了。二根随着老赵去了街门门房里面安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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