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两人的卧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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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坐火车，我都害怕位子附近有小朋友。因为这多半意味着一段旅途将在喧闹中度过了。尤其在身体疲乏的深夜， 小朋友的哭闹声或其像无赖一样勒索父母，没完没了地要这要那，无不摧残着焦躁的旅途里脆弱的耐心。若逢春运，拥挤的车厢内更是噪杂得不得了。小孩嬉戏、吵闹，大人吼叫、训斥，不时地冲撞着你的单薄的耳膜。代代相传的推销员也在水泄不通的过道里披荆斩棘。



每每遇到这样的场景，我总会不由地想起小时候跟父母乘火车的经历。上车的前一晚，我往往兴奋得无法入睡，幻想着幻想着，迷迷糊糊的，天亮了。 一早我就起来，穿上自己那身出远门的行头，小心翼翼地把小皮鞋擦得锃亮，觉得没有谁比出发前的自己更加精干漂亮了。但检票前等待的时光是漫长的，我喜欢爬上候车厅的椅子，手抓着椅背，抬头盯着候车大厅的时钟，数着时间一秒一秒走过。县城的火车站很小，工作人员的哨声和吆喝声则显得分外洪亮。期盼已久的哨声一响，我便兴奋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紧紧拉着大人的手，生怕他们不小心把我落下。当我的个子有一米二左右时，过检票口似乎就不像原来那么顺利了。记得当时为了省钱，大人们会让我在车站测身高的地方把膝盖稍微弯一点，这样就可以又多乘一次免费火车。一出检票口，我就变得无比兴奋起来，站在月台上，脖子伸得老长，望向火车要来的方向，期待火车头顶上那一束耀眼的灯光伴随着高亢的鸣笛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从火车驶入月台开始，脚下的月台仿佛就开始快速移动了，随后越来越慢，直到火车缓缓地停在眼前。于小孩子而言，这种空间的错乱感是十分奇妙的。登上火车，旅程便开启了。除了爱看窗外的风景，我对那时在火车上的记忆是十分模糊的。直到在今年回家的火车上，我遇到了一对父子。

在春运拥挤的人潮中，我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卧铺车厢的过道儿被安顿行李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后边上车的旅客只得一边焦急地等待，一边喊着：“先让我们过去好不好，行李一会儿放也成啊！”风尘仆仆的人们在坐定之后都不由地叹了口气，从抢票到上车，仿佛一场战役一般，现在终于可以放心地回家了。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站在了我铺位的梯子旁，身后紧跟着的是他两鬓已有些雪色的父亲。我的心中不由地一阵忧愁：今晚又无法安静地入睡了。他们的位置在上铺，等他的父亲稍加安顿，他就迫不及待地手脚并用爬上最高的铺位，整套动作还算麻利，但还是难免让周围的人们有些担心，大家都专注地望着他，生怕他不小心掉下来。不一会儿，他只顺着一边儿床铺就从最顶儿上一层层吊着下来了。呵，这可是个淘气的男孩儿！整个下午，他一会儿上，一会儿下，最后只得在爸爸的命令声中呆在上面。

夜幕渐渐降下，车厢中热闹依旧，人们聊着在广东这一年的工作、彼此倾诉回家过年的兴奋劲儿、感叹买到卧铺的不易。这时，我抬头瞧了瞧那对父子，他俩正蜷在上铺的狭小空间里一起兴致勃勃地看着手机上的电影，时不时分享着各自喜欢的情节。看到这一幕，我似乎想起了点什么：十几年前，那时还没有智能手机和高铁，火车的速度也比现在慢。我喜欢坐在铺位上，把脚伸进爸爸那温暖的被子里，好奇地望着窗外，不停地问他一些有关窗外景象的幼稚问题。父亲总是耐心地娓娓道来。



车厢内的灯熄了，耳边逐渐响起了人们的鼾声以及深沉的呼吸声。上铺的那对父子却久久没有入睡，父亲不断调整着自己的姿势，让儿子用最舒服的姿势睡觉，并时不时用一口东北话轻声问着儿子：“得劲儿不得劲儿？”可见，这样狭小的空间不足以使父子俩都安然入睡。儿子一动弹，父亲便又开始一边调整一边儿重复上面的问题，生怕孩子睡得不舒服。我睡意渐浓，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过了会儿，隐约中听到有人从上铺下来。

长大后就没有与家人一同远行了，我常常独自乘着火车在南北方之间穿梭，伴着车轮的节奏，静静地消解每一次别离的愁绪。有时会与偶遇的同龄人们谈天说地，却很少注意到车厢里亲人之间的温情。快下车了，天一亮我便从床上爬起来，看到这位父亲静静地坐在窗边，时不时品着杯中的热茶。晨曦的微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困倦的神情和斑白的双鬓使他略显沧桑。我抬头一看，小男儿在上铺睡得正香。这位父亲得知我马上下车后，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说：“那个......您的铺位还用么......是这样......害怕孩子睡不好，我昨晚一宿没睡，能不能在您这儿休息一下？”我赶忙把放在铺位上的行李拿下来，让这位辛劳的父亲休息。不经意间，泪水涌上眼角。我仿佛看到，八岁那年的我与父亲同挤下铺，他那高大的身躯竟给我让出了一半儿的位置，他将身子勉强搭在床边儿，为我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我安心地睡去。醒来时，他已坐在我的脚边，用被子紧紧裹着我那爱发凉的小脚。他慈祥地笑着，得意地说：“小懒虫，看，我比你起得早吧？”

原来，他也是这样，坐了一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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