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井

 

母亲呼喊着我的名字,激动、亲切、责怪、担忧……井底真是暖和,我一点都不冷也不害怕,我两只手分别撑住井壁,双脚在水里荡着,那是一种摆脱了地球引力而漂浮的感觉,我很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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坠井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你只要和他们聊一聊童年,再聊一聊关于井的事儿,他们肯定会讲到自己或者他人坠井的经历,并且会添油加醋的进行描述,仿佛当年差点要命的事情到现在也变成骄傲、自豪的资本了。

我是坠过井的人,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感到骄傲、自豪。小时候村子里只有一口挖得又深又大的井,井水清透丰润,十分喜人。大人们都宝贝着自己的孩子,所以经常提醒孩子们不能去井边玩儿,可是这种提醒往往起的是反作用,孩子们就是喜欢冒着“荆条炒肉”的风险去井口瞧瞧,瞧着瞧着那一口井水变成一只含情脉脉的眼睛或者一个安静的漩涡,这样就总有人会掉下去,咕咚的那一声,让所有的孩子们兴奋悸动起来。好歹井旁就是人家,家里的大人也在,他们一听到孩子们的呼喊便疾步到井旁,快速的把坠井的孩子捞上来。于是,父母少不了对孩子的救命恩人登门道谢,然后满怀感激的请到家里吃顿带荤的饭,如果两家人关系很好以后可能会更好,如果两家人之前关系不好那么在救人之后会变得好起来,那种介于烟酒之间交流往往是农村街坊邻里关系亲疏好坏的象征。当然吃喝之前或者之后也少不了对自家的孩子一顿痛打,做父亲的是真打,打得孩子小腿小手通红肿胀,做母亲的往往看着这情景一边流泪一边骂还一边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拽。而那些在井旁玩过的孩子也会被他们的父母打骂,于是当日悲天抢地热闹非凡。



我想我是不会忘记自己坠井的那回事的,那事就像楔子一样楔进我的记忆里,它成为我加固童年回忆大厦的关键所在。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个冬天,我身穿一件母亲织的红色毛衣,按母亲的吩咐在邻家的井旁打水。那口井对于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自打从老村搬到新村以来,每逢夏日,我都要和邻家的孩子在此井旁的水池里洗澡,斗“牛”,把原本干燥的井旁泼弄的潮潮湿湿的。就是因为这种熟悉,才让我粗心大意,那时我一边打水一边听着母亲和邻居谈天,然后我一个趔趄,连人带桶就栽进井里去了。掉入井里的过程很短,也就是几秒钟而已,但那种感觉是刻骨铭心的。当时我侧耳听着母亲的闲话,没有任何征兆,我就开始坠落,头朝下的坠落,我那个时候没有近视眼,我清楚地看见了青砖垒的井壁上鲜绿的苔藓以及垂挂在上面的水珠,青砖的缝隙可能是用白石灰连接的,由于年代久远已经变成了青色,水珠晶莹剔透,在仅有的那点空间里发出柔和的光芒。我鼻子里充满了令人沉睡的温暖的气味,好像我大学时候一个人在宿舍点燃佛香的感觉,那个时候夕阳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耀在我的眼前,我年轻躁动的心顿时安静下来,像一个老人一样看着那慢慢燃烧的一地夕阳昏昏欲睡。青砖井壁在往上跑,一如雨后的春笋般拔节破土。我在往下坠落,这有点像铁臂阿童木从天而降的情形。圆形井水温郁的水汽腾腾地往上蹭,水面渐次清晰变大,耳旁没有任何声音,世界变得安静起来了。井里面放生的一些尾巴鱼和小乌龟什么的此刻都在我的视线内,我欣喜若狂啊!后来,很多年以后我看到一首诗“我比你幸福,他比我幸福。活在水里的鱼,甚至没有衣服”如果坠井的那一刻之前读过这首诗,我会更加的欣喜若狂。圆形的水面离我越来越近了,尾巴鱼和乌龟大概不曾看过这么大的一个生物坠落到它们的领地,唰的一下潜入了井底,它们惊起的波纹碰到井壁以后又荡回去,再又荡回来,几重波纹交叉重叠,构成了生物受惊吓逃跑的形状。我几乎和那只小型塑料水桶同时入水,井水冬暖夏凉,入水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股来自地底的温暖,母亲的胸膛就时常保有这种温度。我的头被井水浸没,我那双睁开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搜索着水底,这时我才发现里面不止有尾巴鱼和乌龟,更有一些螃蟹虾米,以及小孩子玩的弹珠。当我的肩膀完全入水时,那沉闷的“咕咚”声终于出现了,接着是我的双脚入水,我以一个类似专业跳水运动员的姿势入水,水花很少,非常的利索。井的直径在一米五左右,我栽入井底后以一个圆润自然的跟斗,借助井水的阻力再次出现在水面,不过这一次是头朝上的。此时那沉闷的“咕咚”声沿着井壁攀爬到了地面,还在洗菜的母亲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我提水过去就回头看了一下井旁,这一看她就纳闷了,可能心里还在骂我呢,打个水怎么连人都不见了?紧接着她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她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赶忙往井里一看,果然她的预感是对的——我坠井了!母亲吓得惊慌失措,大喊大叫,邻家的男人听到叫声立马就出来了,他拉开母亲,以防她跳井救人。然后他叫人拿来一根长长的竹篙绑上绳子往井底送,母亲从惊慌失措中缓了过来,她急切的要求下井救我,邻家的男人不肯,说到,井下太小了,你下去救不了人反而都卡在下面就麻烦了,让我来就好了。母亲呼喊着我的名字,激动、亲切、责怪、担忧……井底真是暖和,我一点都不冷也不害怕,我两只手分别撑住井壁,双脚在水里荡着,那是一种摆脱了地球引力而漂浮的感觉,我很受用。井口集聚了很多帮忙的、看热闹的人,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急切的往井底看我,井底离地面有十来米深,从幽暗的井底看上去,那些人头被窄长的井道逼仄、压缩成一个个甩在作业本上的墨点。那根长长的竹篙终于到达了我面前,井口的人让我绑好自己紧握竹篙,我磨蹭一会儿还是照做了,刚离开水面,我就有点冷,后来越靠近井口越感觉到冷,等我完全离开井出井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寒颤。母亲快速将我抱过去,又是亲又是吻又是摸的,她对着地跺了几脚,嘴里念念有词的说这些神经保佑的话,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旁边的人也大声嚷嚷着笑着说着,没事就好,大难……必有后福。



母亲把我抱回家,给我换上干燥温暖的衣服,然后又给我炒了一大盘蛋炒饭,里面花花绿绿的点缀着四季葱,红山椒,金黄的饭粒每一颗都饱满,香气四溢,肥而不腻。我大口大口的扒着饭,母亲则不断地拍我的背说,不急,别噎着了都是你的。而我那五岁半的弟弟在一旁流着口水,显然不明白我为什么有此等待遇。

自那以后打水特别小心,我没再坠井,也算得上吃一堑长一智了,不过那独特的蛋炒饭的味道此后也再不曾尝到过了。

光影中度过流年,流年里闪过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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